耶律贤毫不在意地一笑,“朕问你们,方才你我君臣四人所商讨的,日后大辽该如何走得更远之方略,还有你们各自的职责,你们可都真真正正地放在心上了?”
耶律休哥听到耶律贤这样的话,自然十分痛心,他不由道,“贤宁,你…”
“回答朕便可!”耶律贤打断道。
“臣等,铭记在心,不敢忘却。”三个人有些犹豫,却还是异口同声,说得断断续续。
他们掷地有声的声音夹杂在呼呼的风声之中,回荡在各自的心中。
耶律贤抿起一抹笑容,“记住你们所承诺的,朕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说罢,耶律贤便两腿一夹马肚,催马前行,跑得极快。
耶律休哥等人急忙追上,生怕有什么闪失。
这段时间,耶律贤不断给他们加官进爵,提拔他们的地位,尤其是韩德让,将他升为南院枢密使。
对于契丹人的提拔,朝臣们沒有什么可反对的,可对于诸如韩德让等汉臣的重用却遭一众的愤愤不平。
对于耶律贤一反常态的举动,耶律斜轸跟萧绰说了一说,经过耶律斜轸这么一点,萧绰突然也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你好好和皇上说说,看看究竟是怎么了,万不能再和皇上争吵了。”耶律斜轸在临出宫前还叮嘱着,生怕萧绰再和以前一样。
萧绰心烦意乱,直直抓了七良來问,打听到耶律贤此刻正在他的宫帐那里,她便急急忙忙带着怒火來到了宫帐。
可她看到眼前这情景,什么火气都沒有了。
细碎明媚的阳光,缓缓流淌倾泻,丝毫不吝惜这光热,静静照射在这里,与云朵、花儿、鸟儿、他…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交相辉映,一派暖意。
那芍药花儿一年盛放一次,每一次都倾尽了全部芳华,让它最美好的又一次生命绽放在这天地间。
深红浅紫的一片片花海,让她看花了眼。而那最为绚烂的色泽之外,有一白袍青衫,静静蹲踞在一旁,侍弄着花儿。
像是真实的,又像是回忆中,让萧绰弄不分明。
还是他,还是那样超凡脱俗的白色,还是记忆中那样,颜色淡淡,却久久萦绕在心头。
耶律贤周身笼罩在暖融融金灿灿的阳光下,清亮的白,绒边的金,如梦如幻。
萧绰一步一步走进他,脚步轻轻,沒有想要惊动他。
耶律贤的动作是那么细致,生怕伤了花花叶叶,让这美景留下了瑕疵。
他修长手指所触及的地方,花儿好像都会摇摇身子,抖落几个晶莹的水珠儿,舒展一下,瞬间增彩了不少。
指尖滑过,芍药绽放,天地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
萧绰就站在他身后,不愿触碰这如同泡沫般的梦。
“你來了?”
耶律贤温润的嗓音在萧绰耳边响起。
萧绰一惊,却也缓缓绽开笑颜,“是啊,我脚步极轻,这你也听到了吗?”
耶律贤拍拍双手,起身站了起來,牵过她的手,向宫帐的门口走去,随后松开她,双手抱臂在胸前,斜倚在朱漆柱上,眉眼含笑地看着萧绰,“我沒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是能感觉到你在身边。”
恍然一梦,萧绰眼前的耶律贤竟和记忆中他们初见之时那个场景重叠起來,分不清过去和如今。
耶律贤看向芍药花,忽而语气沉重却故作轻快,“燕燕,你还记得芍药的别称吗?”
萧绰咽了咽,忍下酸涩,“将离。”
“是啊,将要离去,繁华归梦。芍药绝美,生命短暂,终是将离。”
萧绰摸着他突出的眉骨,两眼柔波注入耶律贤眼中,她笑靥如花,“如同初见时的你,这十几年,我们都沒有改变,好像就这样和你走完这一生。”
她沒有观察到,在她说一生这两个字时耶律贤的笑容如同冰山冷冻,又缓缓化成更广阔的水泊。
耶律贤淡淡微笑,“燕燕,你的一生,会无忧无愁,平安欢乐,子孙绕膝…”
萧绰投进他的怀抱,语气之中是淡淡的欣喜,“最后与你携手老去…”
耶律贤的笑容已经融化于无形,他的下巴抵在萧绰的头发上,失神喃喃道,“是啊,一同老去…”
炎炎盛夏,六月光景,蝉鸣聒噪。
萧绰将辽国大事全权委托给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和韩德让三人,不必回禀,任由他们处置便可。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有些沉默,反而是一贯不轻易开口的韩德让问道,“皇上,究竟怎么了?”
萧绰平静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慢慢走到永兴宫宫殿的门口,他们三人随着萧绰的走动而转身。
烈日当空,萧绰迎着日光抬起头,微微眯眼,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只想陪伴在他身边,这样我才能很安心,很安心…”
略显昏暗的大殿,沉默,沉默…
耶律斜轸昂首,无奈地缓缓叹了一口气。
韩德让望着萧绰隐藏在阳光之下的背影微微晃神。
耶律休哥的目光深沉,他以同样平静的语调,拱手作拜,缓缓说道,“若这是皇后所愿,臣定不负圣望!”
韩德让微微错愕,随即拱手跟着他说道,“臣定不负圣望!”
耶律斜轸沒有说话,静静站着。
萧绰回眸,微微一笑,让他们的双眼都刺痛。
那种微笑,像是把生死看透,一种决绝,一种果断。
随后的日子里,萧绰和耶律贤整日形影不离,耶律贤离开一会儿,萧绰都会急忙去找他。
耶律贤无奈地一笑,为她擦去了眼泪,“越來越爱哭了,你现在也会偷懒了,不管朝政不管儿女,天天來纠缠我…”
萧绰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闭上眼,可眼泪却还是流下。
萧绰早就有怀疑,于是便传唤來所有太医,还有七良,并威胁他们,若是不说出耶律贤的病情,就杀了他们全家老小,实际上她已经把他们的家人都抓來,放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做选择。
这是萧绰的狠心吗?算是吧,可这更是萧绰对于耶律贤的爱,因为对他一个人的爱可以对所有人狠。
七良刚开始还有些为难,可太医们几乎将要年过七旬,最舍不得的就是儿孙,于是慌慌张张地就说了。
最后七良叹口气,跪伏在萧绰身边,“皇后,皇上连连咳血,他…他不让您知道,怕您担心。”
幸福的时日一天天的过去,萧绰时常望着耶律贤的睡脸,伸出手去,却好像什么都摸不到,仿佛两人之间渐渐隔了千山万水。
泪水流下,溅在了耶律贤的眼睫上,耶律贤的睫毛轻轻闪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笑容之中满含心疼,“又哭了,连延寿女都不哭了,你还闹着要哭…”
萧绰伏在耶律贤的胸膛,听着他心跳声咚咚,有节奏且平缓。她莫名害怕,害怕这样的心跳突然停止,害怕时间会夺走他。
金秋九月,阳光已经不再刺眼,暖暖的像是一层绒毯,树叶儿都有些发黄,黄绿相间,黄红相配,是最美不过的。
宫中种下的芍药花全都萎谢,凋零,尘归尘土归土,可它们还有來年。
耶律贤在崇德宫的庭院中,活动了筋骨,望着天高云淡,感觉到凉风阵阵,心情大好。
萧绰急急从寝宫里走出來,手里拿着见青色外袍,“快穿上,入秋了天凉。”
耶律贤笑了,接过外袍,又递给一旁站着的婢女,惹得萧绰怒瞪着他,他两手抓住萧绰的肩膀,有些兴奋,“燕燕,我们來比试一下如何?”
萧绰的眉头皱得更深,耶律贤的身体已经不能做这些剧烈的运动了,谁知道会不会再度引起咳血?
可耶律贤已经命人拿來了两把剑,丢给萧绰一把,他向后退了两步,目光炯炯,提剑以待,“來吧,拿出你在战场上的劲头,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已经拒绝不得,萧绰只能硬上。
宝剑在耶律贤手中犹如软蛇,他翻动的剑身旋转出花,向萧绰攻來。
萧绰连连退却,只是防守,沒有进攻,而且时时刻刻注意耶律贤有沒有受伤,有沒有不舒服,这样分心下來,一点抵御能力都沒有。
耶律贤蹙眉,用劲抵住她的剑,欺身到她面前,“难道是瞧不上我的剑术吗?”
萧绰一怔,眼底那一抹柔软结冰,化成刚毅,如利剑一般锋利,她霍然用力,将力气传到剑身,推开了耶律贤的欺压,以身带剑,旋转成一尾跃出大海的游鱼,向耶律贤刺去。
耶律贤微微勾起唇角,一跃而起,一手握剑柄,一手捏剑尖,竖直起來,两手向中间微微合,剑身弯曲出一个弧度,正好对上萧绰强势而袭的剑尖。
剑身抵住剑尖,剑尖沒有进攻的余地,眨眼之间,剑身恢复直挺,剑尖前驱,带着萧绰也踉跄向前挪了一步,而剑身再度曲起,力道极大,耶律贤双脚脚尖点地,不住推动着剑身向前逼去。
萧绰连连后退,右脚后撤一步,这才抵住了耶律贤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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