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们在交河的带领下当先迎击冲来的恶魔,战马的四蹄震起细密的黄沙,鲜血从锋锐的弯刀上如注流下。
他们在马背上咆哮!
他们在马背上高举骄傲的弯刀!
他们发起了冲锋!
武士们冲进了模糊的沙雾中,在嘶哑的吼叫声和咆哮声里,弯刀不断地乍现着森寒的寸芒,利爪刺穿心脏的声响仿佛令空气停滞,而当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慌乱地从沙雾中挣脱逃出,甲士们都齐齐注视向了前方。
恶魔腥长的舌头舔抵着利爪上的血,垂涎的唾液滴落在武士的尸体上,转而盯住了猎物般,锁死了焦鸿雪的盾阵。
焦鸿雪面色凌然,他于马背上居高临下环视身前身后的甲士,手臂紧绷地举起巨剑,朝天呐喊!
「推进!!!」
甲士们齐齐高昂呐喊,旋即沉住步伐,一步一步地朝前缓慢推进。他们都是焦鸿雪带起来的兵,在九州百姓的口中,亦或是武官沙场老将的口中,焦鸿雪被称作固若金汤的领军人物。
但这个称呼不是指他这个人,而说的是他带的军队固若金汤,他手底下的兵个个都是胸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沉稳角色。
军队从不是一个人的总称,而是一个集体的总称。也许焦鸿雪代替了他的军队成了沉稳的代名词,但是走到战场上,被人亲眼所见之后,人们才会发自肺腑地说上一句。
这支军队,是世上最坚固的盾!
恶魔前仆后继如山河倾倒而来的洪流,黑压压地叫人闻风而逃。可焦鸿雪所在的西境守备军却勇武决绝地挺身而上,横推如是!
双方在骤然间接触,巨盾上传来密集的锐啸,利爪刺的盾面伤痕累累,甲士们咬牙死撑,步伐在艰涩地推进里终于被狂澜巨力给止住了。
他们停守在原地,长戈从缝隙中刺向恶魔的胸膛,无数的恶魔倒下,无数的恶魔在冲上来。
终于有一面盾牌破开,魁梧的身躯倒在利爪下,缺口骤然被打开!
所有甲士抽出战刀加入混战,虽然热血当撒黄沙令他们战意不休,可架不住如海般的人流,渐渐显现出退败的趋势。
「将军。」亲卫在警惕前方的恶魔时问,「你沉稳了半辈子,今日彻底疯了一把,痛快吗?」
噗嗤!
黑血沿着剑身滚滚淌落,焦鸿雪抬着手背揩去唇边的血渍。
「从我妹妹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他眸里现出滔天杀意和癫狂,「痛快!」
他挥动巨剑杀向前方,恍若变了一个人彻底激进暴躁,那巨剑每每刺出便带走一颗头颅,身影更是在疯狂突进里冲到了最前方!
而那里,在被焦鸿雪破开的阵地里,现出了两个落寂的身影。
交河抱着身受重伤的布日古德,手中的战刀毫无章法地挥舞,逼开任何一个想要靠近的人。
焦鸿雪冲上前逼开了恶魔,几名甲士立刻机敏地护住了两人。
刹时松懈的战斗令交河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他看向布日古德的胸膛,那里还残留着被砍断的爪刺。心脏已经被刺穿了,布日古德的面色苍白如纸。
「交河……」布日古德唇边溢着血,那染血的手抓住交河的手腕,「这一战,我勇敢吗?」
交河喘息着怔怔看他,片刻后才沉默地点头。
「配得上伟大的布日古德吧?」布日古德强忍痛苦挤出轻松地微笑,「不要记住我这幅样子,记住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
他颤抖的手摘下长发上的银铃铛,嘶哑地弱声说:「我小的时候,在大漠右庭。你给了我这个,还记得吗?」
交河伸出手颤抖地接过,他抿着颤动
地唇说:「我怎么会忘,你恐怕不知道,我在海岸上时就认出你了,通过它。」
银铃铛随风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你总是……呜……不说呀。」布日古德气息微弱,喉咙溢着血卡住了话语,可温柔的眸子却倒映着交河悲痛欲绝的面容,「你该告诉我的……我的……沙。」
交河被抓伤的长指轻触在布日古德唇边,他柔声说:「嘘,别在说了。我陪着你走。」
天空的阳光随着话语突然变得阴沉,狂风呼啸而起,卷着大漠的黄沙砾砾作响,远处正有一阵呼啸正随风而来。
布日古德伸手抚摸交河的面庞,在侧脸上为他染上粘稠的血痕。
布日古德眯着眼笑起来,艰涩地断断续续说:「不……行……呀,我许过……誓言的……风……不会……背弃沙……的。」Z.br>
他胸膛的喘息也微弱了,脱力的手落下去。交河立刻接住,他流下了泪,呜咽着没说话。
布日古德临死之前还望着他,说:「让我遵守……誓言。」
最后一声话语吐出,大漠的呜咽转为狂肃的厉嚎。
交河抱着布日古德,在悸动的哽咽里,垂下了头。
可就在这时,布日古德的手突然变轻,交河惊疑地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布日古德的身体突然在慢慢地变红,赤色的烈焰忽地从他的躯体中燃起,转而在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团烈火。
可这火焰却温暖而不炙热,令交河犹自抱着人都未察觉到异样。
而此刻远处的狂啸接近了。
所有残活的甲士惊骇地看着远处涨至天高的凶猛沙暴,急忙向身后的同伴靠拢。
布日古德的身躯在烈火中燃尽,落在交河眼中的安详面孔渐渐随着烈火消逝,化作余烬飘零在空中。
随着沙暴袭来,恶魔们被陡然席卷上了天空,惨烈地嚎叫声响彻大漠。
交河注视着天空的余烬,看着它们被卷入沙暴,看着沙暴疯魔般驱赶着四处逃窜的恶魔。
交河想起来了。
大漠里有一则关于布日古德的传说,传说真神塔拉腾曾告诉他,当他死后他将化为大漠黑夜的沙暴,势必卷土重来!
「这不是传说。」交河热泪盈眶地注视着袭来的沙暴,他张开双臂仿佛要去拥抱,「你又回来了,我的风。」
肆虐的沙暴犹如披盖天地的罩袍,在顷刻间仿佛迎接住交河的拥抱,将他带向了黑暗。
焦鸿雪持着巨剑,他浑身都是狰狞的伤口,他身前的甲士犹自举着巨盾挡在他的身前,可双眼已经紧闭。
焦鸿雪抬手摸过胸膛,旋即摊开手掌看着手心上的鲜血。
他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望着忽然落下的雪花,回想起了离开崇都的那个午夜。
他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温柔地笑着说。
「这雪好白呀……」
「白的像你持的伞……」
「像莲花……」
中永十一年。
节气,大雪。
甄氏一族的苦日子熬到了头,甄王府时来运转遭逢特赦,那府门前的封条被揭下后,几名打扮艳丽的烟云阁艺妓推开了大门,在一众百姓的指指点点下步入了王府。
艺妓们丝毫不曾在意百姓的目光,她们的身份除却艺妓多年前则是被流放到满红关的甄氏族人,如今还能好生活着只因鹿不品暗里协助,被变卖做艺妓后才得以回到崇都。
如今甄毅旧案被推翻,甄氏一族也被赦免无罪,她们也在这一天选择回归家园。
但王府已不是昔年记忆中的模样,院中杂草丛
生,台阶布满青苔,就连屋檐也漏风漏雨,破败萧瑟恍如隔年坟冢。
卷袖挑水扫地,布置收拾旧家,在艺妓们忙活的身影里,鹿不品缓缓走入了府门。
后院的柴房尚在,推开吱哑作响的门扉。鹿不品环视屋内高叠的柴木,闻着扑鼻的霉味,沉重的心头缓缓松懈,随之掩上了门扉。
「鹿不品。」他的身后传来温和的话语,「对吧?」
鹿不品缓缓转身,看着院中那伫立的身影,他平静地说:「陛下来此,有何事?」
刘台镜注视着他,嘴角勾勒出玩味的笑意,说:「我来此有些许疑问,鹿先生兴许能给我答案。」
鹿不品先恭敬揖了礼,他说:「陛下但问无妨。」
「元吉,他是甄可笑的死士。」刘台镜身着素袍,看上去好似温和的书生,「还是你的死士?」
鹿不品平静地回答:「自然是小姐的死士。」
刘台镜迈步踏过青草,在枯死的树前站着,他隔着台阶与鹿不品对视,说:「如若他是甄可笑的死士,那你为何要让他落入这般田地?」
鹿不品略微眯眼,说:「草民不知陛下所言,还请细说。」
死气腾腾的枯树中窜爬着蝼蚁,千疮百孔的树根中有蚯蚓冒头钻出泥土,现出了内里的腐烂。
「如今他入魔已成定局,此生不得天道垂怜。」刘台镜揭下枯皱的树皮在眼前打量,「这一切,都是你有意为之吧。」
鹿不品渡步缓缓下阶,说:「我区区一个平凡人,有何能耐让他入得了魔?」
刘台镜柔和地笑里突然显露出冰冷的锋芒,他似针锋相对地回答。
「从你给他七屠开始。」
七屠还被紧握在手中,即便元吉深深陷入昏迷,但那手却不死不休地紧握着剑柄。
齐舟真人连日来诊脉救治,无尽珍稀药石如泥牛入海,喂进去,可依然不能让元吉醒来。他的身子日渐消瘦,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死,皮包骨的躯体被薄薄的被子盖着,惨白的面容也渐渐显露出死寂的神色。
江果昼夜不分地守候照顾,她将沥干地布帕敷在元吉的脸上擦拭,自己的双眼却因悲伤止不住地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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