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瑛接过令牌后,立马恭敬地递给了王骥。
在并不明亮的烛火的光线下,王骥微微抬起眼,格外仔细地扫视过令牌的每一寸角落,最后则是轻轻抚摸着令牌的表面,指腹划过令牌上面证明它的主人身份的一行小字。
大明孟养守备。
王骥松开手,又把令牌交还到了儿子手中,眼睛则是慢慢闭上了。随着眼帘缓慢闭合,他的眼前浮现出白千帆从自己手中接过令牌时的那张朴实坚毅的脸。
第一次见到白千帆,是在九年前。那时他以兵部尚书的身份接替沐家家主,担任云南总督,跟随定西伯蒋贵前往麓川,彼时的白千帆还只是曲靖千户,但是因为在前一次和麓川军的战斗中立下战功,并掩护撤军,因此在第二次大明对麓川的大举进攻中,作为先头部队起带路的作用。
恍然九年过去,他因为在麓川立下的战功被封为靖远伯,也不再是曾经跟随定西伯的将领之一,而是主管麓川军事的最高长官;曾经的千户白千帆也因为长年作战艰苦有功,而被提拔为曲靖卫指挥使,接替阵亡的老指挥使之位。
在此次大战中,王骥因为对白千帆的信任,更是让他作为孟养守备,统领曲靖,平夷,越州和陆凉四卫,精锐战兵七千,民夫工匠五千和大量后勤物资,担当镇守孟养城的重任。
但是,总归是失败了吗?白千帆,本次大战,如果你能立功活下来,本来是有机会在官职上再升一等的。
王骥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虽然身为文官,但是一辈子在军中度过的时间却并不少于任何将领,说是当世第一名将也不为过。
他见过了太多起起伏伏,生死离散,多大的变故已经无法撼动这位老将的内心。
孟养城失陷不会是麓川之战的终局,大军后方受创,物资粮道断绝,也有相应的应对之法。他立刻收摄心神,开始检查其他信件的情报。
王瑛见到此父亲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下来,不由得担忧问道:“父亲,这令牌是真是假?”
“···令牌为真,这情报也需要谨慎对待。”王骥轻轻咳了一声,没有多言语,而是打开了第二个信封,取出其中的情报。
孟养城失陷如此之快,是让他没有想到的。
如果是白千帆第一次求援受阻,那么他可以理解,毕竟眼下大军在江头城的境况也不好过,实在难以分出兵力回援——可是让他想不通的是,如果真的无法守御,那么大可再加派士兵前俩求援,怎么会求援如此之迟,一次情报回应不及,孟养城就被人攻陷了呢?
和麓川军交手十年,王骥不相信麓川人有如此之高的组织效率和如此之强的组织能力,能够在白千帆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组织大量的军队,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攻陷孟养城。
历史上,麓川军的确实现了奇迹,靠着最后的一次豪赌,以极快的速度聚集了茵多基大湖以北和阿瓦的孟养地区以北所能调集的所有人力,趁着孟养城各个防线崩溃的契机,一举攻下了孟养城。
曾经的那一次麓川之战,对于王骥的大营来说,孟养城几乎是莫名其妙的失陷了,直到后方组织全线崩溃之时,王骥甚至都没有得到过一次来自孟养城的情报。
最终王骥虽然依靠着对于麓川的熟悉,实现了几乎奇迹的撤军,虽然是撤退,同时因为粮草物资即将耗尽的缘故,以极快的速度在丛林中行军的全程还始终保持着对于麓川军的压制。
但是这一次的时空,随着姜榆罔的来到,一切发生了改变,孟养城的防线在濒临崩溃的时候,从莽古山开始逐步得到了触底反弹的力量支持,艰难地维持了下来,因而保持住了孟养城基本的组织运转能力,能够及时地侦查到麓川军秘密集结的情报,最终提前进行了两次情报传递。
虽然同样发生了与曾经的时空中一模一样的麓川军大军压境,但是姜榆罔无疑为将要发生的一切争取到了极为宝贵的转圜余地。
王骥从第二个信封中取出情报时,看到其中多有一些地图之类的纸张。看来这是较为详细的情报,他心想。
可是等到他真正大略将第二个信封中的情报审视一遍后,困惑不解之感浮上心头——这情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个信封中的情报相对第二个信封中的情报要简洁许多,主要描述了麓川军占领孟养城,孟养城守军折损严重,撤退逃离的事情;而第二个信封中的情报则颇为详细,有许多张地图,细细描绘了孟养城附近的村寨山川和河流丛林,以及麓川军的兵力分布。
尤其是对于兵力分布的描述,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去做了很深的调查,其中既有相对确切的人数标注,也有注明了并不足够清楚情况的估计人数,除此之外。
王骥先是被兵力分布的侦查情况之细致所折服,继而又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不是说孟养城已经失陷了吗?为何兵力分布全部在孟养城外,大多数麓川军甚至根本没有接近孟养城,还都分布在孟养城外的防线以外。
为什么地图中记录的麓川军分部地点全部都在孟养城外呢?现在孟养城已经失陷,收集这些情报又有何意义?
难道···这是一份已经超了时限的旧情报?可是白千帆叫人带这样一份旧情报来这里又有什么用呢?岂不是起了误导的作用?王骥大为不解,但是地图上各种标注里隐藏的内容量颇大,他带着疑惑,还是继续看下去。
在人数的注记之外,最引起王骥注意的就是对于兵力的动向描述。在每一处麓川军的人数情报的标注旁边,都用更小的字注明了该处兵力的活动方向与活动时间。
王骥一眼看去,很快感到了一种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的违和感,耐着性子仔细查看,却发现了所有的活动全部都在明天之后,且集中明后两天。
“六月廿一,那芒寨一部三千人移往叶威寨。”
“六月廿一,龙洞寨一部五千人移往那芒寨。”
“六月廿一入夜,和平镇思罕部一万人前往南马寨。”
“六月廿二天亮以前,叶威寨思昭法部八千人移往和平镇。”
“六月廿二上午,那芒寨思亚部两万人进攻毕露寨。”
“六月廿二上午,思昭法,思罕部合计两万人进攻南马寨。”
······
王骥看到这些时间点,不由得感觉有些头脑发晕,虽然身处麓川丛林中,但是他对时间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眼下明明还是六月廿日,怎么这些对于麓川军的侦查情况全部都是后两日的?
不是说孟养城已经被四万麓川军攻陷了么?怎么这一份详细情报上所记载的麓川军还尚未行动呢?
整理思绪后,王骥发现了孟养城情报中的一个问题:送来的情报分为两个信封,而这两个信封中的内容是有着明显出入的,一个信封中的情报里,孟养城已经失陷;另一个信封的情报中,不仅孟养城没有失陷,连战斗都还没有发生,同时提供了第一个情报中没有的对于孟养城外麓川军详细的侦查记录。
无论怎么想,都是后一个信封中的情报更为可靠一些。
那第一个信封中的假情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王骥心中默然发问,隐隐间也有了答案:以第二个信封中的情报记录来看,麓川军在超出想象的短时间内聚集起来了数量超出想象的军队,他们的求援已经被拒绝了一次了,如果这一次再被拒绝,从侦查得知的麓川军行动时间来看,援兵将来不及对孟养城进行救援,他们也没有机会再送一次情报来求援。
从江头城外到孟养城,最快也要走上两天两夜,这在一定程度上算是一个理论速度,因为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瑛儿,你说过张参将之前向你说过一次,孟养城有情报送来,你可知悉其中的具体内容?”王骥突然想起来孟养城曾经送来的一次情报,那时孟养城尚未沦陷,如果有情报,必然是麓川军在进攻之前的军力布置。
如果能拿到之前情报中的军力布置,与现在的情报中的麓川军军力布置进行对比,就可以进一步证实情报的真假了。
王瑛听父亲问起最初情报的事情,慌忙回答道:“张参将当时只是朝我讲述此事,并没有具体的文书信件拿给我看,眼下,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麓川军的动向呢?有提到他们进军的时间吗?”王骥看到王瑛一脸的迷茫,干脆直指事情关键。
“没···没有”王瑛摇摇头。
王骥叹了口气,但眼神很快变得冷酷坚决起来,他说:“你立刻亲自去找张锐,务必要来情报与我核对,另外,派人去通知宫聚,立刻抽调中军全部骑兵,另外挑选一万精兵,即刻准备出发。”
“出军?”王瑛刚要动身,却被父亲的果决惊住了。
“第二个信封中情报应该是真的,孟养城尚未陷落,但是已经面临着巨大的危险,我让你去找张锐来,只是为了核对情报的细节,以保证万无一失,若是真的有过多谬误之处,那我们也可另做行动。”王骥解释道。
“那第一个信封中的情报,是假的?”王瑛问。
王骥点点头:“其实无论真假,这孟养城是一定要救的,只是派出人数多少罢了,待得到了张锐的情报以做核对,就可以确定绝对的真假了。”
“那第一个信封中的情报,想来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用于欺骗接收情报的军官,用来把真正需要传达的情报送到我手上。”王骥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这白千帆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用这种方法来求我出兵。”
“他不怕误传情报,造成大营混乱吗?”王瑛想到了之前慌张的自己,不由得怒气上涌:“居然采用如此不妥的法子,简直把军机要务当做儿戏!”
王骥虽然能够理解白千帆情急之下想到的方法过于极端,但是真假情报混杂,的确给大营造成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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