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萱离开河边后,失魂落魄,漫无目的。不知家在何方。等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夜里,宁萱突发高烧,内外交煎,睡得浑浑噩噩。
第二天一早,宁萱从一阵敲门声中醒来。
朦胧中,拖动疲惫的身体,哆哆嗦嗦找出退烧药服下。这时,敲门声更大了。
“吴总,您放心。我查了天眼,肯定她在家。现在可能还没醒。……嗯,嗯,知道,知道,我一定把她带到您面前……嗯,嗯,您放心,一定不会惊扰到她……”一个男子听着手机,洪亮的声音谦卑地说道。接着又“砰砰砰”敲起门来,嘴里大声道:“宁萱,在家吗?快开门!我们有重要事情找你。”
小院里,有邻居推开门窗,正要喝骂“扰人美梦”,看到男子身上的制服和旁边几人带着的长枪短炮,调转话头,问道:“你们是找小草吧?她昨天救人上电视了呢。”
“是的,大爷。您老和她熟吗?”男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小草应该是宁萱的小名。
“熟,当然熟了。小草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小时候我还经常给她买棒棒糖吃,带她出去看金鱼玩呢。”
“那敢情好!大爷,市里正准备把小途见义勇的事,塑造为先进典型事迹,在各大报刊、媒体宣传。麻烦您老给这几位记者同志,介绍介绍宁萱的家庭情况,和她的事迹……”
话到这里,一位邻居大妈耐不住性子、听不下去,走到院里,插嘴道:“警察同志,你找他打听小草的事,那可找错了人。小草从小到大,没少受他欺负。他一个孤家寡人,游手好闲的糟老头子,经常骗小草糖吃,连别人送给小草的金鱼都被他炒来吃掉,小草被她爸妈揍的时候,这老头子还常常在一旁起哄,说,‘重点!重点!轻了不长记性。’你们要听小草的事,我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可是看着小草这丫头长大的。哦,对了,小草就是你们说的宁萱。刚生下来的时候,她爸嫌弃她,看到家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一丛杂草,就给她取名叫宁草,后来办出生证明,她奶奶死活不肯用这个名字,说那丛杂草是萱草,既然要用来取名字,那就取宁萱。但她爸一直‘宁草’、‘宁草’的叫,周围邻居也就习惯叫她小草。”
邻居大妈话声刚落,“砰”地一声,楼上的窗户紧紧关上。
其余邻居也陆陆续续起了床,走到天井里,交谈起来。没搭上话的,也在旁边有一茬、没一茬的议论。
嘈杂的声音传到耳里,却听不清一个字。宁萱昏昏沉沉,无法入睡。强撑着疲软的身躯、昏沉的脑袋,打开一道门缝,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和记者说明来意,被宁萱一一拒绝,说道:“谢谢你们。我身体不舒服,暂时不能接受采访,也不能去其他地方。麻烦你们白跑一趟。对不起……再见。”说完,又慢慢把门关上。
警察吃了闭门羹,眉头紧锁;记者们也一脸情绪,嘀咕道:“这什么态度!”
这时,刚才那位邻居大妈插话道:“我看小草这丫头,额头冒汗,头脸发红,正烧得厉害,你们别见怪。唉,这其实也怪不得人家小草,她奶奶得了尿毒症,家里没钱治病,医院催得紧,我们邻居又都被借遍了,再也借不出钱来。遇到这事,心情不好,情绪低落,啥都不想理,也不能接受采访不是?”转念又道:“听说,只有换肾才能治好,这需要一大笔钱,小草家一穷二白,根本不可能拿得出来。这病啊,没钱就得等死,日子都掰着手指算……”
大妈一席话,让警察和记者们大致了解到宁萱家现状,一位女记者泪光盈盈,差点滚落出来。
警察看着几名记者,开口道:“这事儿啊,搁我身上我也得抓瞎。没个抓拿的,我一个大男人都应付不了,也别怪人家小姑娘了。得,暂时别打扰人家小姑娘,我先回去向局里反映反映,看看上头怎么说。要是能尽快落实那笔奖金,也能稍稍缓口气……”
“警察同志,你真是好人哪!”
“警察同志,你成家没有?”
“警察同志,我有个侄女,刚大学毕业,那长得一个水灵,要不我把她介绍给你做女朋友,你看怎么样?”
“警察同志,我女儿比她侄女好看多了,我现在把她叫出来你看看?”
“成家了啊?那你有兄弟姐妹吗?我家侄儿侄女很多,要不约个时间,大家见个面……”
众邻居七嘴八舌,居然有人做起媒来。这年头,好人难找啊。
院子里,声音渐渐稀少。
宁萱又昏睡过去,哪怕在睡梦里,她的眉头都紧蹙着,雨化不开,风吹不散。
午后,天井外陆续驶来些车辆,把不宽的街道停得满满当当。
车上下来的人,都兴奋的直奔宁萱家,仿佛100个亿在向他们招手。
宁萱昏睡过去,听不到敲门声。直到下午四五点,宁萱还没有转醒,家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却又摩拳擦掌,暗中较劲,出奇一致的不说话。
好事的邻居一打听,慢慢捋顺个中因由。原来是因为昨晚的新闻报道,据说被宁萱救起的小女孩的父亲,决定在本市投资100亿,具体投资项目由宁萱决定。
邻居大妈听到这个消息,心想,100亿啊,十辈子都用不完的钱,随便漏一点给自己,这辈子也不愁了,心里暗恨自己,为什么就老眼昏花了呢?为什么以前就不能对宁萱好一点呢?为什么不把钱借给宁萱奶奶治病呢?……
陷入不断自责的大妈,气血上攻,堆积在头顶,淤积起来,把自己折腾得倒在了地上,气得手脚抽搐、口吐白沫。
邻居们见状,一阵起哄,七手八脚的抬着大妈,往社区诊所跑去。
傍晚,太阳下山。高烧渐退。
一整天没吃东西,宁萱被咕咕叫唤的肚子吵醒了。
看外面天色已晚,急忙起身,准备赶往医院看奶奶,再求求医生,能不能拖延一段时间付费。
宁萱打开门,门外一群人正看着她,人人眼睛放光,像发现了富可敌国的宝藏。
“啊”地一声,宁萱往后跌坐在地上,心脏碰碰直跳,七上八下:“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别紧张,别紧张。”一个秘书打扮的女性,上前搀扶宁萱,说道,“我是吴总的秘书。吴总叫我来接你参加晚宴,他要当面感谢你。”
“什么吴总?”宁萱一脸迷茫。
女秘书笑道:“就是你昨天救起的小女孩的爸爸……”心底却嗔怒,这丫头不看新闻的吗?连吴总都不知道。这小地方出身的人,就是没有见识。
这时邻居大妈突然窜过人群,后面跟着她的子女,忙说医生叫她千万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邻居大妈听到女秘书的话,插嘴道:“小草啊,你不用担心,昨天你救人的事新闻里都放了。吴总可是个大好人啊,你赶紧和人家姑娘去吧,别让吴总等久了。以后有什么好事,可要记得大妈我啊。”
“这样啊。”宁萱放下心来,道,“吴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要去医院看奶奶,请你帮我谢谢他。”说完,就要关门离开。
女秘书脸色剧变,虽然她经常拒绝人,但从来没有人拒绝过她,也从来没有人把她往外赶,哪怕是官员富商,对她也是客气有加、照顾有加。第一次尝到被人拒绝的滋味,女秘书满胸怒意,鼓胀欲出。
旁边各部门各企业的人看着这一幕,不好开口,两边都是金主,都不敢得罪,这话真不好拿捏。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邻居大妈没什么本事,但善于察言观色,随人说话。见大家都不说话,就拉过宁萱的手,说道:“哎呀,我说你这孩子,别人姑娘大老远来接你,请你吃饭,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你不知道别人吴总要在市里投资100个亿吗?而且新闻里都说了,这100个亿怎么投,都由你说了算。这天上掉馅儿饼……哦,不,这天上掉金子的好事儿,你咋还往外推呢?不说别人,你总得为我们邻居考虑考虑吧,特别是你大妈我,你总得分个三瓜两枣给我吧,还有我两个儿子,你大哥二哥和你大嫂二嫂,这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了不是……”
旁边的大妈的大儿子看不下去了,制止道:“妈,别说了,越说越离谱,净给人笑话。”
“你这臭小子,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没大没小,才娶了媳妇,就不要妈了是不是?我说宁萱啊,你来给评评理,你哥这样做对不对?你说……”
见母亲还要胡搅蛮缠,两个儿子合力把大妈架走,而大妈边走边闹,骂两个儿子败家子,不孝顺,不识好歹……看得周围邻居一阵哄笑。
临了,还传来一句:“小草,你不说话,大妈就当你答应了啊,这好事儿可不能少了你大妈的份儿,还有你两个哥哥啊……”
没了邻居大妈,世界终于清净了。
大妈的话,100个亿,完全没有进入宁萱耳朵,她满脑子都是奶奶的病怎么办、怎么办……
女秘书一脸薄怒,又说了几句话,但宁萱全然没有反应,气得一蹬高跟鞋,转身就走。
周围拉赞助的人,见女秘书碰了软钉子,气急离开,宁萱也无心交谈,纷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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