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夕

    
    第二天天还没亮，顾蓉就被顾婶叫了起来，她昨夜看戏本子有些晚，此时困意正浓，人已经被迫着穿衣。
    顾蓉还没回过神，睡眼朦胧的打着瞌睡，梳妆台上珠钗满目，铜镜旁，她半阖着眼，小翠在她脸上擦擦洗洗，涂涂抹抹，一圈一层，揉得顾蓉脸都有些麻木了，她忍不住嘱咐一声，“别涂太厚了。”
    “小姐放心吧。”小翠信心满满，在她脸颊两侧晕染了浅浅的红腮，冲淡了平日里顾蓉有些冷冽的眉眼，然后开始给她画眉。
    就这么折腾一会的功夫，天已经亮了，府内都已忙了起来。
    屋内，顾蓉上好了妆，被拉着站起来，小翠和顾婶让她抬手她就抬手，让她转身她就转身，内衬、襦衣……一件一件的往她身上穿，最后是鲜红的外裳，长长的垂摆在地，金线绣边，两侧采用了大量的镂空绣法，若隐似现的金色彩蝶浮在上面，甩袖走动，都能看得真切。
    一切事毕，小翠将凤冠给她带上，这才满意道，“婶婶，好啦。”
    整个梳洗穿扮，花了一个多时辰。
    顾蓉盯着脚上的绣花鞋，就连前端都绣着鸳鸯交颈戏水图，再看屋内，空空无人，外面鞭炮齐天，锣鼓喧天。
    不一会，小翠和秋意来了。
    “小姐，婶婶让我们扶你去前厅，世子来接亲啦。”
    很快她又慌慌张张道，“哎呀……盖头……”
    原来是盖头忘记盖，小翠找到红盖头给她盖上，顾蓉的视线变得红暗起来，一切都看得不太真切，只隐约能分辨眼前人影。
    秋意和小翠二人来搀扶顾蓉，这喜服裙摆太长，凤冠上满是珍珠，又以流苏遮面，盖头掩颜，她这别说走一步了，走半步估计都要摔倒。
    二人扶着她慢慢走到了大厅上，王淹正在等候。
    门口锣鼓唢呐声不绝，喜庆的鞭炮噼里啪啦响着，热热闹的。
    王淹扶接过顾蓉，家里就他一个男人，作为顾蓉的兄长，自然由他送顾蓉出门。
    王淹将顾蓉背在背上，一步一步慢慢的，又稳健的迈着步，走出大厅。
    顾婶边走边叮嘱她，“嫁人了，就要替丈夫多想想，蓉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顾蓉在他背上，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周围好多人，婶婶、大哥、嫂嫂、念平、秋意、小翠……他们都在看她，顾蓉应着婶婶的话，感受到王淹的沉默，轻轻唤道，“大哥。”
    王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世子待你，我放心。”
    谢意待她如何，一切已无需再多言，穿过庭园，短短的一路，终于到了大门前。
    门口轿旁，谢意正在等候。
    顾蓉刚落地，便觉得有人在看她，那是一道极为灼热的目光。
    很快盖头下，伸来一只手来，顾蓉欢喜的将手心覆盖上去，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谢意牵着她的手，深深行了一礼，改口唤道，“婶婶、大哥，我把蓉儿接走了。”
    “蓉儿拜别婶婶，拜别哥哥嫂嫂。”
    一行人都在看他们。
    顾婶眼里有强忍的泪花，胡乱的点点头，刚刚给顾蓉梳妆时，她心底还觉得欢喜冲天，此刻却已是忍不住了，复杂的不舍的……她的蓉儿，要成亲，为他人妇了……
    王淹官位虽比他低，但此等情景之下，微笑点头，承了他这一声大哥。
    谢意引着她慢慢上了花轿。
    炮仗又喧天起来，锣鼓在前面开道。
    上了花轿，顾蓉终于掀起盖头，挽了额前流苏，掀起花轿一角，朝外看去。
    百姓们正围在两侧，接着喜糖喜果，漫天花瓣翩翩落下。
    谢家装了满满十几箱喜糖，撒了两条街，粉色的花瓣随着微风飞旋，有一片飘到轿窗旁，她不由伸出掌心接住。
    是春日正开的新鲜桃花，凑近一闻，隐约有一缕花瓣香。
    顾蓉视线有限，不太清楚外边的模样，或许她以后能从旁人嘴里知晓那一日的景象。
    北元庆三年四月初九，谢意大婚，迎接王家姑娘为妻，迎亲队伍吸引了峦城所有的大小老少，红毯铺满了三条街，他不知从哪摘购了许多桃花，连夜掰成一片又一片，那日满城漫天桃花，令人犹如置身桃林，成了帝都的一桩奇谈，令人艳羡不已。
    所有人都在说，王家姑娘好福气，竟然能得谢世子如此对待。
    十六人的花轿抬着新娘子，轿子后面是王家浩荡的十里红妆。三天之内，王淹给她置办了百口大箱的嫁妆，顾婶还帮她打点了一些嫁过去的日常物件，她个人习惯极重，顾婶最是了解她，亲手帮她收拾的。
    到了门口，谢意抱起她，小翠急忙去捏她的裙摆跟上，二人跨过火盆，周围都是一阵喝彩般的大笑。
    谢府热闹非凡，有头有脸的官员几户全都到齐了，高堂上两家长辈正座。
    有人高喊，“吉时到，拜天地。”
    顾蓉认得这是宫中李公公的声音，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来婚礼上当傧相，定是冲着谢意的面子了。
    有人来扶她，小翠小声提醒道，“小姐，注意脚下莫要摔了。”
    场面太大了，小翠不免紧张，生怕婚礼有一丝差池。
    “一拜天地……”
    二人拜天地。
    “二拜高堂……”
    小翠小心搀她跪下，拜了高堂。
    高座上谢长芳夫妻笑容满面，甚是满意。
    谢王妃这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自家儿子，终于成亲了！这比边关打胜仗更让她欣慰。
    “夫妻对拜……”
    两人三拜礼成。
    “送入洞房……”
    待这一切繁文缛节行完，已经是日落西山，火烧如云了。
    终于摈弃了周遭嘈杂的声音，顾蓉掀起盖头，呼了一口气，小翠正在帮她放置贴身的日常物件，门口明八叩了屋门，探了个头进来，被小翠眼疾手快的推了出去。
    屋内小姐在脱外袍，若叫人看到了，着实不好。
    小翠将人拦在门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明八将食盒递给她，笑道，“世子说今日累了一天，世子妃定然饿了，叫小厨房备了些吃食和糖水，让我给世子妃送过来。”
    小翠将东西接过，道，“谢谢小哥。”
    顾蓉正拆着发冠，散了发髻，酸痛的扭了扭脖子，有些抱怨道，“小翠，以后莫要给我梳这么丑的发了。”
    小翠回头见她一头黑发披散，首饰已拆落了大半，急忙道，“我的小姐，你梳的本事没有，拆的本事倒是一绝！”
    她拿起梳子，给顾蓉重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饰，珠钗戴好，叮嘱道，“这样很好，小姐莫要再拆了，毕竟是新婚之夜，小姐就委屈委屈，莫要使小性子。”
    顾蓉将累赘的喜服外袍脱掉，一身束腰红衣，走到桌旁，拿起筷子吃了点东西，终于舒服了许多。
    她昨夜本就睡得晚，起得又早，这一天下来，折腾得人又困又饿，她喝了一碗糖水，见那白玉壶极为好看，忍不住打开闻了闻，一股桃花酒香扑面而来，她闻着味，忍不住倒了一杯，入口温暖微甜，跟糖水不是一个味道，顾蓉又倒了一杯入肚，身子顿时暖洋洋的，她心道，果然酒能暖身，这样想着，倒把自己不能饮酒忘了个干净，又饮了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