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3月,突然收到弟弟的电报:“母病重,危在旦夕,速归。”我将请假报告送到校部,校长立刻批准一个月假,这是我第一次探亲,自从1949年离开故乡(未进家门)已八年了!
我日夜兼程,下了火车赶汽车,下了汽车追火车,走了五个日夜,才到故乡的朱山桥。
从1947年离开母亲到洪都读书,到1957年3月,已整整十年没回家了,今天终于能见到朝思慕想的母亲了,心里特别激动,我从朱山桥一下车,一路小跑,终于到了县城老家。大姐、三姐、四姐都在家照料家务,见到我回来了,满心高兴,又满脸抹泪。母亲还在医院里,我放下行李就奔向医院。
文山县医院仍是那个老样子,坐落在一家祠堂里(徐家祠),门前那两株百年桂花树高大而葱郁,活力不减当年。我跨进大院门,来到病房,一眼就看见宗弟陪伴着妈妈,我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就难过得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妈妈抬起头,正眼看着我,半天才醒过神来,“毛伢仔,你回来了呀!我天天都在念你啊!”
1947年我离开家到洪都读书,1949年随部队路过文山县城,母子来不及见上一面,如今她的骨肉回来了,怎么不难过啊?母亲紧紧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十年没有相见了啊!母亲已是老泪纵横。我看着苍老、瘦弱的母亲,难过地拥进母亲的怀里,母子俩紧紧抱着痛哭起来,我怕妈妈太伤心,就安慰地说:“妈妈别哭,毛伢仔不是回来了么,这回在家要住一个月。”
弟弟介绍说,妈妈这次病得极其危险,由于抢救及时,输氧、打针,医护人员全力抢救,才转危为安。
我紧握着妈妈那干枯如柴的手,眼泪强忍不住,晶莹的泪水掉在妈妈干枯的手上,也不忍擦去。我问弟弟,妈妈得的是什么病?他说,是长期缺乏营养,引起心虚衰竭,重度昏迷,不省人事,因抢救及时,才脱离危险。
我去找院长了解情况。医院院长是1944年至1945年在文山县立初中教卫生课的周老师,我向他敬了个礼,喊道:“周院长你还认识我吗?在40年代我是你的学生。”他注视我半天,摇着头说:“不认得了。”也难怪,二十多年了,他老了,我也长大了。
我来不及多叙旧,询问我母亲的病情。院长说:“已脱离了危险,不要紧了,老人家是长期缺乏营养,身体极度虚弱所致,只要营养跟得上,很快会好的……。”我紧握院长的手,连声道谢。后来医生开了些西药和中药,说不需要住院了,回家调养就行。当天下午我们把母亲接回了家,全家人无不欢喜。
老妈一生辛苦、劳累,生育了十二个孩子,在那个“婆婆当家严似爷”的时代,母亲坐月子,吃不到一点晕菜。我婆婆只给她吃咸萝卜,名曰要“戒油”,连豆腐也不给吃一块。由于长期营养奇缺,为一家人的生计操劳,超负荷运转,耗尽了肌体内的一切能量,还不到花甲之年,就已是风烛残年的人了,这次大病,是积劳成疾啊!
几个姐姐为了母亲能尽快恢复身体而忙碌着,设法弄些好吃的,给她补补身子。那时市场上肉类等还能买得到,将补气、补血的中药与肉放在一起,用慢火炖,一日三餐不断,半个多月后,她老人家精神好多了,路也走得稳健了。我把从南诏省带回的熟三七粉和在肉、蛋之类里,炖给她吃,身体渐渐恢复了元气,加上老人心情舒坦,享受欢乐的天伦之乐,老人脸上有了光彩,气色好多了。
有一天,妈妈突然提出要去岛省看她的俩儿子,我们听了感觉如同天方夜谭,觉得这是不可能办得到的事。虽然解放后宗弟曾与大哥通过几次信(都是通过香城转过来的),但毕竟现在双方都处在敌对状态,怎么去得了?如何办入境、出境手续?岛省没有邀请函过来,上级不可能会批准。
我劝妈妈别想这事了,还是安心养病。妈妈见我们说这事办不到,她就天天哭,不吃不喝,我们都慌了。一天,大哥张学有突然从香城拍来电报,说要接母亲去香城,并且要宗弟护送到深城,从边境桥出境,他在那边迎接妈妈,大家一听,真是喜从天降,如同做梦一般。也许宗弟事先早已与大哥取得联系。
很快大哥从香城发来了邀请函,我们立即写报告送到公安局,申请去香城探亲,交了三张照片,填定了有关表格。办好这些手续之后,我们心中仍没底儿。一周之后,公安局两位同志送来了去香城的签证及十来斤全国通用粮票,我们万万没想到上级把事办得如此妥贴,连连向他们致谢。
签证是由行署加盖钢印签发的,有效期一个月。出境签证有了,全家立刻忙乎起来,为妈添置衣服(把旧的改成新的)、鞋袜,准备路上吃的水果和药物等,万事俱备,只等老大那边来入境签证了。
在等入境签证的空闲日子里,我去老同学周扬名(后改名邹平)家拜访了他的双亲,向二老问好。老人也格外喜欢,问了我这些年当兵的经历。
解放前在文山县读初中时,我同邹平是亲密同学,在校同读、同玩,每晚差不多都是在他家同窗共读,直到初中毕业后才分手,他考入天祥中学,我考入鹭洲中学,一分别就是十多年了,直到今天才相见。老同学相见特别亲热,他非常羡慕我能弃笔从戎,一身英姿飒爽的军人风度,他突然问我:
“找了对象么?”我据实相告。
他说:“我给你介绍一位要不要?”我说:“只要你认为行的我不会反对。”
他说:“好,一言为定。”
后来才知道介绍的对象是他的亲妹妹,就是那个从小老爱跟着我们玩,又常拖着二条清鼻涕的小妮子——邹招生。招生1936年11月出生,比我小8岁。由于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俩小无猜,如今她都成了大姑娘。我们双方父母早认识,都住在文山街上,邹平父亲旧社会开酱油店,解放后公私合营,资产都归公了。我的婚事经邹平一撮合,双方父母就同意了。但听说,招生还在丁江乡代课,没回来。由于交通不便,直到我离开文山都未见她一面,真有些遗憾。
老大的入境签证还没寄来,我的假期快到了,没法子再等。尽忠没法尽孝,只得按时返回部队。离开家前几天,道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晚上鸡已叫第一遍,妈也太累了,大家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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