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与叶秋洛相见是在帅府的宴席上,刘道麟亲自设宴为叶秋洛接风洗尘,多少有些将某种特殊的偏爱昭示天下的味道。
晚宴结束,之后便是惯例的社交舞会,休息室里很是安静,林晚婧在沙发上坐着,看着窗外宁静的夜色发呆,小熠辰已然困了,蜷在林晚婧怀里睡的酣畅。
就在刚才的晚宴上,刘瑾可以冷落叶秋洛的种种举动林晚婧都看在眼里,叶秋洛声声叫她“姐姐”,便连敬酒的一幕都与曾经的裴玥如出一辙,正在她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刘瑾却挺身而出:
“内子不胜酒力,这杯酒我替她喝。”
叶秋洛脸色一暗,却又飞快的将那不快隐藏起来:“云柔哥的酒量我是知道的,若要同你喝,我怕是没有胜算。”
“那好,我三杯,对你一杯,这样可不算我欺负你了吧?”刘瑾边说,边将杯中酒饮尽,一连三杯,丝毫不给叶秋洛还口的余地。
叶秋洛不得趣,悻悻将酒喝了不再生事,她的沮丧林晚婧看在眼里,同时看到的还有刘道麟略有不快的神情。
刘道麟那日在御鲲台说过的话,此刻林晚婧却是理解了深意:
“今后有些事,你还得多为云柔考虑,哪怕确是让你不舒服,只要对他有帮助,你也要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记得吗?”
这便是在暗示她,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并非她独有的,迟早有一日她要与旁人分享,便是她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休息室的门开了,林晚婧莞尔笑着朝刘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先带辰儿回去吧,他睡的这样沉,怕是要睡到明天早上了。”
刘瑾点点头:“走吧,我也回去。”
林晚婧心中欣慰,但想到刘道麟晚宴桌上的神情,却又摇了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别让客人说你不识大体。”
“有什么所谓。”刘瑾不屑一笑,“我就这作派,他们早习惯了。”
“别了吧,父帅今日难得这样高兴,你便多陪陪他吧。况且……”
林晚婧话未说完,休息室的门又开了,叶秋洛推门进来,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兴奋道:“云柔哥,大帅叫你出去开场呢!”
刘瑾转头冷冷看她一眼:“不去了。我送晚婧回家。”
叶秋洛一是语塞,看着刘瑾揽着林晚婧从她身前走过,望着两人的背影,她堵气一跺脚,跟在两人身后到了门廊下。
车已在廊下侯着了,刘瑾护着母子二人坐进车里,刚要上车,却被林晚婧阻止了。叶秋洛站的远,自是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却见林晚婧掌心抵在刘瑾胸前,刘瑾的神色严肃里带着温柔,寥寥几语后,他低头轻柔的吻上了她的唇,全然不顾身边来来往往的宾客。
舞会那夜,刘瑾并没有回御鲲台,之后数日也不曾回来。李承泰说,外海告急,刘瑾舞会那晚连夜去了外海,林晚婧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李承泰的话,但似乎越是怀疑,自己便越是寝食难安。
这些日子以来,市井街坊里的流言蜚语日益放肆,刘瑾惧内这件事一夜间走街串巷的成了饭后闲谈,他们说刘瑾忌惮林晚婧在洋人中的影响力,说若是没有林晚婧,刘瑾根本坐不稳海军少帅的位置。更有不怕事大的,将裴玥这桩陈年往事重新搬上台面,虽说野种的事未被扭曲,却也多了林晚婧容不得刘瑾眷恋旁人,害死小妾这样的论调。
面对外界的种种居心叵测的猜忌,林晚婧选择了沉默。
窗外的海湾静静翻着波涛,将皎白的月光碎成满目银辉,林晚婧在窗边站着,看着月光下的海湾愣愣出神,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安徒生童话里,《海的女儿》那段美的引她无尽遐想的开场。曾经年幼的她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花园里的雕塑该是怎样的模样,似乎用李凌瑞的脸庞来临摹的话,总有哪里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合适。
后来,她遇到了刘瑾,心中那尊雕塑的脸庞瞬间便明朗了,她是那样欣喜,欣喜的甚至忘了故事里,小美人鱼同王子的结局……
如此想着,墨色的海湾竟有了一丝说不出的悲凉。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不及林晚婧细想,回身边对上了李承泰搀着刘瑾推门进来。门口的两人显然也没想到林晚婧会在书房里,脚下的动作着实一愣。
回来了也不去卧室,而是直接进书房里来,这便是有意要躲着她了。
他看着她的眼神中,讶异之余竟带着些眷恋,而她也不回避,定了定神向他走去,扶着他到窗边的躺椅上坐定。李承泰知趣的转身离开,临走前还轻轻掩上了书房的门。
刘瑾身上有浓浓的酒味,从认识他开始,她就不曾见他喝这么多酒。许是知道了叶秋洛的存在,此刻两人间的沉默竟是如此尴尬。
她本想没话找话的问他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刚开口,他便将她搂紧怀里,那样紧的,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可就是这番亲昵的举动,她却觉得分外压抑,仿佛是夏日里酝酿了多日的雷雨,积重难返的到了崩溃的边缘。
终于,刘瑾似踌躇了很久之后,才在她耳边低低开口:
“父帅……要我娶叶秋洛。”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便是这种嘶哑的嗓音,敲击在林晚婧心里,仿佛将胸腔里那份柔软撕裂。其实她早知道了,两天前刘道麟唤她去谈过这事,而她当时只是用“一切全凭云柔的意思”唐塞过去。她不曾想过,这件事真由刘瑾开口说时,她心里竟会是这样的感受。
“那……你的意思呢?”她问。
但在听到回答之前,绝望已吞没了她仅存的一点希望。
“我不知道……”他的嗓音还是低沉的,手中又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叶江雄控制着整个鹭洲的近卫师,他拥兵自重也不是一两日了,若要造反,即便是对于父帅来说也是个威胁。”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便是只当逢场作戏,他若要这鹭洲大权,娶叶秋洛势在必行。
“你是我唯一的夫人,辰儿唯一的母亲,你的位置,她永远都不能取代,这些我都能许诺给你。你若是不愿见她,我便将她安置在外面,不带回来让你心烦……”
见林晚婧不答话,刘瑾有些着急,在她耳边连声唤了几声:“晚婧,你要我怎样做,你说,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都满足你。”
“我若要你不娶她,你做的到吗?”林晚婧问,声音低低的,带着写似笑非笑的语调。
刘瑾沉默了,于是这便是给她最直接的回答。
“云柔,这天下与你而言真的如此重要吗?”她又问,望着他的双眸蒙上了若隐若现的水汽,他哑言,不等他回答,她却低下头轻笑出声,“什么白首同心,什么不离不弃,终究不过如此……”
醉酒的后劲儿似乎影响了他的反射神经,他迟钝的竟一时间听不清她的语句,只觉得胸腔里有股热流在攒动,刚低头吻她,大脑便一片昏沉,重重栽倒进她怀中。
这夜之后,刘瑾真就再没有回过御鲲台,短暂的一见,只是在林婉盈的婚礼上。
林婉盈嫁进了沈家,门当户对。
从说亲到出嫁还不到两个月时间,再次刷新了鹭洲百姓的婚嫁观,各种揣测之下,人们只得用“留过洋的就是不一样”来总结这件事。
旁人只是看热闹,究竟为什么急着结这门亲,个中缘由只有林家人自己心中清楚——自那日林家资本外移的事被老爷子知道,老爷子便日日长吁短叹,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偏偏沈家说亲那日特地请了鹭洲城里最有名的风水先生同行,当着林家众人的面验了八字,说是两家结亲的事刚好为林家冲喜,百利而无一害。这桩亲事便就此定了下来。林晚婧心中自觉不妥,但既是全家人的决定,当事人也没什么意见,她自也不再多想,只希望林婉盈幸福便是。
林婉盈办的是中规中矩的传统婚礼,凤冠霞帔加身,八抬大轿进门,半长的褂袖下戴满了两指宽的金镯子,与林晚婧婚礼那日的隆重新奇相较,又是另一种华贵风光。
送嫁自沈家宅子出来,林晚婧先行坐进车里,刘瑾才准备上车,却见随性的士兵们压了个乞丐向他走来,他神色一凛,掩上车门注视着一群人到他面前。
“少帅,发现可以人物在附近徘徊。”
刘瑾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忧色被李承泰收在眼里,不等刘瑾开口,李承泰已道:“你们是不是太紧张了?不过就是个乞丐,想必只是想来这里混口饭吃罢了。”
士兵们踌躇片刻才道:“少帅,我们觉得这个人很像前些日子龙门寨动乱的主谋……”
“不可能。”刘瑾打断他,“廖凯已经死了。”
“可是少帅……”
“没有什么可是!”刘瑾严厉道,“没听清楚我的话吗?廖凯已经死了,我亲自处理了尸体。你们难道在怀疑我不成?”
士兵们自身不敢应声,悻悻把人放了,收队回车上去。刘瑾深深看了乞丐一眼,从口袋里掏出张银票让李承泰交给他,这才坐进了车里。
林晚婧自是透过窗子看到了车外的事,见刘瑾坐定在身旁,于是关切询问情况,刘瑾只说认错了人,寥寥带过。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晚婧又问:“一起回家吗?”
刘瑾的脸色有了片刻的僵硬,继而答道:“不了,一会儿让承泰送你回去,我还有事。”
听见他的回答,林晚婧只觉得心重重往下坠,低低应了声哦,便不再多问,她只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傻的可笑,明明早就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却还要亲耳听见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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