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田千黛确实没想到她豢养了这么久的“小兔子”会在这时候逃跑,而她不在后院设防也是有原因的:
琴屿本身地势复杂,浅田公馆依山而建,后花园连着琴屿的原生树林,遮蔽天日的大树下密布着低矮灌木和长刺荆棘,又多有毒虫蛇鼠出没,便是白天里要进那林子还得考虑考虑,哪里会想到林晚婧这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竟敢傍晚时分一个人逃进树林里。
却说林晚婧从浅田公馆逃走的时候,并不曾想这许多,可是等进了树林,她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多么鲁莽,傍晚的树林已是昏暗阴霾,待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难辨东西。
虽说林间昏暗,但林晚婧能意识到自己正沿着山坡前行,按照正常的逻辑,她现在应该要尽快下山,寻求帮助。可她也知道,浅田千黛现在肯定已经知道她逃走的事情,一定会加派人手四处搜索,首当其冲便是封锁每一条下山的道路,她现在下山无异于自投罗网。权衡利弊之后,她最终决定往山顶去,这一路上若是能得好心人相助,自然最好,即便没有能借助高处地势看清自己的处境,也是极好的。
可这条路显然比她预想的难走的多,荆棘钩破衣衫,在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又疼又痒,偏偏在这个时候,阴沉的天空又落下雨来,雨水混合着汗水渗进伤口里,缓解了刺痒,却也令疼痛成倍增加。湿冷交加,小腹隐约有钝痛袭来,腰和腿变得越来越沉,似乎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就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修道院的灯光……
当然,这一路的艰辛,林晚婧只字未提,而李凌瑞也心知肚明她的刻意省略,却也不点破,叹了口气,道:
“抱歉我没能找到你,让你受这些无谓的罪。”见她莞尔笑着摇了摇头,他便又道:“今日你既是来找我了,该是不走了吧?”
“嗯。我跟院长嬷嬷打过招呼了,等风声过去,我定回去拜谢。”林晚婧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今天来,确还有一事相求。”
“你同我何以言‘求’?但说无妨。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绝不推脱!”
“可别这么早就许诺我呀,先听我说什么罢。我今日,是想同你谈笔生意。”
“生意?”李凌瑞笑意愈深,打趣她道:“我们晚婧真是长大了,竟要同我谈生意。你且说来听听,是要谈多大的盘?”
“我想问你买些粮食。”
原来林晚婧之所以选今天回来,其实是跟了修道院采办粮食的船,一来这样最不容易被发现,二来她已经对自己寄宿在修道院这件事心怀愧疚,实在不愿意再麻烦他们特地为她备一次船。既然是一同回的鹭洲,她便也跟着修女门们去了粮行,本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的忙,到了粮行却才发现,鹭洲的粮价已不是一个月前的样子。
收留了林晚婧的那间修道院还收容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儿童,教会提供的资金本就有限,几经节检日常开支之后,才能勉强就够给孩子们请老师的钱。如今粮价一涨,要买足够的粮食都已是杯水车薪,更别说再省出钱来负担老师的费用了。
“粗粮粟米涨了三成,小麦面粉涨了五成,最夸张的是大米,涨了一倍有余。光涨价也就罢了,每日还要限购,说什么也不肯多给些……”
李凌瑞听着她说,却只是沉默不语,粮食涨价这件事他知道,但市面上还有多少余粮他同样心知肚明,虽说价格贵了些,但要采办福利院需要的粮食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她既是来找他,肯定不仅仅是帮福利院的忙这么简单。这便思虑着,良久才反问道:
“你……是听说了舰队的事吧?”
林晚婧知道瞒不过他,垂下眼,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是刚才同粮行老板讨价还价时才听说的:
“别说是你们,前些天军队里征粮食,我们都给不出那个数。”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不过当是个推辞,可林晚婧却察觉到了异常,反问道:
“军队里的粮食6月份就该征收完了,这个时候收什么粮食?”
“姑娘有所不知,上个月又是风灾又是爆炸的,那么多灾民等着赈灾的粮款,可是这笔钱粮迟迟发不出来。后来听说鹭洲的府库早就空了……”
“那现在呢,事情解决了吗?”
“能不解决吗?要是不解决,您现在哪看得到这太平景象?”老板这样说着,眉眼间不自觉的染上了不加修饰的钦佩之色:“多亏了云帅开仓放粮,拿出了舰队的军饷分给灾民。只是这钱粮发出去容易,再要收可就难了。按理说,云帅大义凛然,我等该当积极响应才是,可眼下我们也没有余粮啊,便是倾囊相助,也凑不到他要的数量,况且我们也是小本生意,也要养家糊口啊……”
“那…你可知道云帅下一步想怎么做?”
“要说粮食,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大老板们都囤着呢,听说云帅打算卖了军舰找北方的粮商换大米。”老板这么说着,惋惜的叹了口气,又自问自答道:“不然能怎么办呢,云帅爱兵如子,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将士们饿肚子吧。”
……
果真还是为他而来。
李凌瑞不由得在心底长叹一声。
“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想问你买些粮食。不用多,够舰队撑三个月就好,给云柔些周转的时间。”
李凌瑞是个精明且谨慎的商人,早在当初叶秋洛来找他麻烦时,他便已预测到今日时局,所以一早就分批将恒光远东集团仓库中的粮油储备转移到了他在海上的私人仓库里。
相较于他的充足的库存而言,林晚婧要的确实不多——别说是供应舰队三个月的粮食,他的库存,足够供整个鹭洲城吃三年。
“晚婧,你知道的,恒光远东有多少库存,我不想瞒你,也瞒不过你。可是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为何?”
“你知道鹭洲粮食的价格翻了一倍有余,可你不知道北方过来的订单激增了三倍,收购价格也涨了两倍,眼下时局动荡,到处都在打仗,接下去订单只会越来越多,价格也会越来越高。”李凌瑞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促,于是顿了顿,歉意道:“晚婧,我是个商人,我得为我的家族,为整个恒光远东集团负责。”
李凌瑞这样说着,垂下眼避开林晚婧的目光——这大概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拒绝她,他实在不忍心正视她眼中的失望和沮丧,兴许还有三分愤愤和七分难过。
谁知听了这话,林晚婧却没有一点儿不高兴,反而释然道: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要你帮我。只要你有库存,而且愿意卖给我就行了。你刚才说,北方来的订单价格翻了两倍对不对?我愿意再加两倍给你!”
李凌瑞闻言,一时间错愕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看着林晚婧,便听着她又道:
“凌瑞,你是个商人,不会甘愿冒着滞销的风险,放这么大笔买卖不做的,对吧?”
双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会被林晚婧套路了,呆默良久,才道:
“晚婧,且不说你从哪里弄这么大笔钱来,你有想过吗,少帅愿不愿意你为他这么做?”
“我是要资助他的,即是资助,还要问他的意思吗?”林晚婧说着,话锋一转:“况且,弥珍道19号,他有问过我吗?”
弥珍道19号,是刘瑾委托李凌瑞在**置办的一处傍山豪宅,特地选了能看到大海的景致,连同草场花园,几乎将御鲲台的主体一比一的搬了过去。从选址到落成,总共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耗费的庞大人力物力可想而知。
“其实我知道,如果不是买下了那处地产,他的资金周转也不至于局促至此,如今他有难,我难道不该帮他?权当是回报他罢……”
“他不需要你做这些。”李凌瑞打断她的自责,“他只要你们母子余生无忧,你怎么不明白呢?”
“我明白,可是……”
“没有可是!晚婧,你知道这次的事情,我,还有少帅,我们有多担心吗?如今你劫后余生平安归来,我不允许你再做这种事情,再把自己陷入险境里!”
林晚婧听着他数落,默默低下头,再不发一语,李凌瑞不由得反思自己该是说了太重的话,于是长叹了口气,缓下语气来,接着道:
“只有你平安无事,少帅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你是他的软肋,明白吗?”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许,遇见他就是个错误。”林晚婧突然没有缘由的感慨道,“浅田千黛也好,叶秋洛也罢,哪怕是那是的裴月,他与谁在一起,都比选择我,更自在。”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难道不是吗?”她抬眼看他,神色里平添了几分凄凉和释然,“如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重重制约,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被动无助的境地……”
“你这样说,对他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公平。”李凌瑞打断她的自怨自艾,正色道:“据我所知,遇见你,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运,怪只怪身于这乱世,那么多事情由不得你们左右。这些话你同我说说便算了,若是给他听见,他该难过的。”
林晚婧嗫嚅半晌,末了,垂下眼点点头,他以为她听进去了,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你且在这儿坐着,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便送你去少帅那里,待这阵子风声过去,立刻安排你去**。国内时局动荡,叶家和刘擎宇又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是绝对不能在这里多做耽搁了!”
“好…”林晚婧低声道,顿了顿,又道:“我想…去个卫生间,包先放你这儿,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凌瑞笑了笑,便也没多想,招呼文书带路,这便回到了办公桌旁,谁知一忙便到了晌午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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