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张少天就走了,虽然这一夜长谈没能彻底解决路川的问题,不过起码他走的时候路川的脸色比白天好了许多,起码看起来像个年轻人了。
路川吩咐掌柜的收拾残席,准备热水,好好洗漱了一番,然后打坐冥想了一个时辰,这才将白骏宇唤醒,嘱咐了一番,带上宝剑离开了客栈,擦着曙光出了泉州城。
别看他家住金陵,离海边也不太远,但他生来怕水,真就从没见过海,此时骤然见到这幅“豁然万里馀,独为百川雄。白波走雷电,黑雾藏鱼龙”,太阳生其中,碧鳞灿烂甚从绿水青山的景色,不由得有些惊艳、有些神往,反正岸边还没有准备拔锚的船只,干脆找了块大青石,盘坐在上面,将剑横在膝上,单纯欣赏起了景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有人呼喊才将他惊醒。
“小侠客,上船吗?船这就要开了!”
船是一艘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八橹船,并不宽敞的甲板上都快被货箱占满了,但那些精壮的水手还在往上搬。虽然不知道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但看水手的那架势,估计也轻不了,有这么一船“宝贝”,船资没准都够吃一年半载的了。
路川本来想问问这船到底往哪里开,能不能送他到天宫上去,可当他看到一位身穿莲青色长衫的男人上船时,吐到嘴边的话就又打住了,赶紧起身也跟了上去。
奇怪的是他明明跟青衣男子前后脚上的船,但等他到了船上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顺着船舷走了一圈,也是没有找到。一直走到船舱门口,门外有两名水手把手,问他要不要进去休息,路川迟疑了一下就没进去。
很快船就开了,离开岸边往海上走,他还是第一次出海,站在甲板上被海风这么一吹,略微有些不适,胃里往上泛恶心,便想去找水手讨碗水喝,可是这次走到船舱门口时,那两个水手已经不见了,甲板上除了坐在桅杆上打盹的那人外,一个人都没有。路川叫了两声没反应,便挑帘子走了进去,进去一看,那位青衣男子正在船舱中饮酒,而且只有他一人。
见路川进来,青衣男子微微一笑,举了举酒杯,“小友可要坐下一起喝一杯?”
话音刚落,正好外面有风吹过,船一晃,路川差点吐了出来,赶紧扶桌子坐下,也就没什么客套可讲了。
青衣男子把酒壶推了过来,“小友是第一次上船吧?”
路川摆了摆手,“昨夜我可能有些饮酒过甚,不知船上可有清水?”
青衣男子笑着起身,“出了海清水可比酒贵啊,小友稍坐,我去看看……船家,有清水吗……”说着就下了船舱。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路川赶紧抬头看,见青衣男子从下面走了上来,清水没拿,倒是拿着两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通体暗红色,就像凝固的血液一般,没什么光泽,长指状,表皮干瘪,后面还有梗,像是什么植物的果实,不过他从未见过。
“清水随后就到,这是海外的一种果实,可入药,有治呕逆,疗噎膈,止泻痢的功效,驶船的人多会备一些,以供不时之需,你试试。”
路川接到手中想都没想就塞进了口中,一嚼才知道,哎哟,这纯粹就是药材啊,苦涩辛辣,十分的难以下咽。勉强咽下去,满口余味,赶紧灌了一大口酒,却未减分毫。
青衣男子哈哈大笑,“初次食用是难为了些,不过效果是好的,现在感觉如何?”
路川一感觉,确实不恶心了,于是苦笑道:“真是良药苦口啊。”
这时,脚步声再次响起,有水手端着清水走了上来,“客爷,您要的清水。”说着放在了青衣男子面前。
“是这位小兄弟要的,给他吧。”
水手又将水壶挪了过来,路川也不推迟,提起水壶就往嘴里灌。
水是水没错,不过却是温水,而且全没有泉水、井水的甘甜,甚至都比不得江水、河水,纯粹没有半点甘甜的味道。
水手放下水就转身离去了,青衣男子看着路川的表情解释道:“船上不比岸上,别看在水中行走,实际上最缺的就是水,海水苦涩,无法下咽。故此在海上逗留时间久的船只就要想办法自己造水。”
“造水?”路川心说话:“水这东西不是天上下的,地上流的吗?这玩意还能造?”
青衣男子笑道:“我发现把海水放在缸里,盖上盖子,过段时间盖子上的水就没有海水的苦涩了。我又想起咱们烧水的时候水壶嘴上、盖子上不是也会有许多水珠吗?于是我就烧海水试了试,果然,那些水珠也没有苦涩的味道。”
“可是如此造水,这水未免也太金贵了些。”
“所以我委托匠人,给我专门造了一件造水的家当。壶身与平常烧水的壶差不多,只不过壶盖要平整,壶身上没有壶嘴,在壶盖上有个斜向下的嘴,里外都上上釉就成了。如此一来,正常烧水,然后用竹竿接在壶嘴上,让竹竿通过冷水,另一端用银盆接着,水珠就会流到盆中了。这样造的水,口感是略微差些,不过胜在方便,就算是弥补吧。”
路川听完一拱手,由衷赞道:“伯父真乃神人也!”
青衣男子先是一愣,随后摆手道:“哪里哪里,还不是要在船上讨生活,被逼出来的嘛。”
路川叹息道:“若是衣帛锦食之人都能像伯父一样替百姓着想,多发明一些有益于民生的事物,少些子勾心斗角,贪恋权贵,何愁国之不富,民之不强啊。”
“《孟子》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如今的天下,就是太过安逸了,自君而下,君只知享乐,臣净是刘瑾之辈,民计较的也不过一日三餐,这样的国如何能富?这样的民如何能强?”
“原来这就是伯父放倭寇上岸的原因啊。”
“不错,人就像猪一样,太过安逸就会变成家猪,吃饭睡觉长一身没用的肥膘,只有放在山林之中,周围有虎狼环顾,才能保持野猪的兽性,纵然还是胜不过豺狼虎豹,但也有一战之力,生死两说!”
“倭寇小侄是不曾见过,但在西北时,鞑靼诸部落不时扰边,小侄也对上过几次,他们烧杀抢掠没有半点人性,至于百姓……十分惧怕刀兵,没有半点血性。要让他们保护自己、反击强敌,小侄实在是不敢想。”
“那是因为西北有朝廷的军队,有像冷龙岭这样的土兵,百姓还有盼头,还有偷懒的心思。你看看大明朝建立之前的那几十年,百姓不就有血性了嘛。”
“……是啊,如今天下的江湖侠士确实太过安逸了,安逸的……该是时候品尝品尝痛苦了。”
青衣男子微笑颔首,将酒壶再次推了过去,“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伯父江湖人称翠衣王,这身莲青色的长衫还是满显眼的,小侄在岸上看见就跟上来了。再者,尽管伯父对下手的人有交代,他们也掩饰得很好,但天宫之人的这身气派,还是遮掩不住的。以及这神奇的药,这造水之事,这一席言论,再猜不出小侄也就太不济了。”
“不愧是……小北魔,雪玉在家的时候经常会提起你来。”
路川微微一笑,低头抿了一口酒。
“几年不见,你比之前成熟了很多,像个大侠。万朝清我也见过,他一直要比你稳重些。”
“万师兄乃是人中龙凤,不像小侄,生来就是草莽。”
“你还在忌恨他?”
“没有,小侄是发自肺腑。”
“过去我嫌你太过张狂,特别是武圣人诞辰大典上,我怕雪玉跟着你会受苦……现在,虽然我欣赏你更多一些,不过我还是不能把雪玉交给你。”
“小侄,不敢有非分之想。”
“不敢?”
“以前确实有,现在不敢了。小侄这样的人不该有儿女情长,有也……多半是辜负吧。”
“这是最遗憾的……我就想不通,你当初为什么要自己退出?”
路川苦笑道:“技不如人,没有办法。”
“在女子面前,你不能像在江湖同道面前那么估计颜面,你看看我,当年中原武林那么多少年英豪,论武功、论人品样貌,我段皓能排第几?更别说还有像云弄剑客那样的绝世天才了。可最后呢?天下第一的美人不还是跟了我?所以说,只要你放开了去追求,还怕雪玉不喜欢你?”
路川还好喝酒喝的慢,不然非得喷出来,喷段皓一面不可,这像话吗?哪儿有当爹的教别人追求自己女儿的?从来就没听说过!
不过人家的好意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路川笑道:“前辈教训得是,只是小侄如今已成了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废人,就不敢……只愿师姐和万师兄可以四海无波常安乐。”
“连剑都拿不起?怎么可能!”也没看清怎么动作,段皓言还未尽便到了路川身边,一把刁起路川的手腕,诊了片刻,皱眉道:“脉象是有些虚浮,像是不久前受过内伤,但应该已无大碍了啊。”
“是小侄没说清楚,小侄的废,不是伤病所致,而是……心败了。”
段皓破颜笑道:“我当什么呢,堂堂七尺男儿,偶遇挫折怎可轻易言败!得空回去让雪玉骂你一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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