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剑侠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王守仁一听原来是城北王家,不由得松了口气,道了声辛苦转身就往里面走,走了两步感觉不对,一回头路川还在那儿站着呢。
    “走吧师弟,没事,这是我家一个亲戚。”
    路川剑眉一挑,微微冷笑道:“我还不知道,原来城北王家跟师兄家有亲戚啊。”
    王守仁跟路川相处了多少日子了?能不知道路川的习性?一看这表情,一听这声气就知道路川要发火!故此赶紧又转了回来,压低声音说道:“愚兄差点忘了,师弟就是金陵人。师弟……是跟城北王家有什么过节吗?”
    路川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什么过节,就是我爷爷留有祖训,路家子弟不得与城北王家的人站在一个房顶下。师兄请进吧,小弟就不进去了。”
    王守仁当时就是一皱眉,说道:“如果路家祖训说的是城北王家,那师弟只管进就是。我家祖居浙江余姚,是家父在金陵为官才暂居金陵的。至于和城北王家,是他家老爷拿着家谱来找我爹认的亲戚,我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从我这儿说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我也觉得应该没什么关系,城北王家还出不了像伯父、师兄这样的体面人物。”
    王守仁哈哈一笑,“那师弟在此稍候,愚兄前去禀报。”
    可不得他去禀报嘛,王华为官清廉,在任上时家里就没几个下人,现在就更少了,门前连个报事的都没有。
    路川也没阻拦,只是冲门里一拱手说道:“那就辛苦师兄了。”
    不多时,只见大堂门帘一挑,有人走了出来,共三人。左边一位年轻人,面貌与王守仁很有几分相似,像是王守仁的兄弟,至于是哪一位他就不知道了,王守仁是长子,下面还有守俭、守文、守章三位兄弟。右边是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而中间那位富态的花甲老人想来应该就是城北王家的家主王伯胜了吧。
    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路川一看王伯胜的嘴脸就恶心,当即将礼物放在了旁边的地上,倒背着紫宵银月剑,负手而立堵住了王府的门。
    眨眼功夫三人就到了近前,王伯胜当时就是一皱眉,上下打量了路川一眼,不认识。
    这也怪不得他,要说路修远,他估计还能认识,路川四岁上武当山,少在金陵他压根就没见过,而且路川的相貌不是很像路幽和路修远,倒是随他母亲姚娴多一些,故此王伯胜根本就不可能认得出。不过老头见路川青天白日提着明晃晃一把凶器,还是有些触头的,心说话:“这是哪里的狂徒?难不成是从京城来的杀手?出门没找人算一卦可真是倒了霉了,这要是他拿我也当成王守仁的亲戚焉有我的命在?”
    这么想着他便从路川身上收拢眼光,扭头向王守章看去,却见王守章冲自己笑道:“伯胜兄,您看……真是不巧,有贵客驾临,小弟就不送了,您请便。”说完没等他答话,便冲路川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路川路世兄吧,弟守章奉父兄之命特来迎请世兄,世兄里边请。”
    王伯胜当时就是一咧嘴,他可不是第一次来王尚书府了,就没见哪次他们对自己也这么客气过,今天倒好,来了个毛头小子就是贵客,就……不对,路川?哪里的路川?是陆还是路?莫不是……
    想到这里王伯胜问道:“守章,哥哥多嘴问一句,你说他叫路川,是哪个路?家住何处?”
    没等王守章答话,路川说道:“道路的路,金陵南关外的路家,怎么?王员外连金陵路家都不记得了?”
    王伯胜心中就是一动,不过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原来是小川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我是王伯胜,不知道你有没有听修远叔父说过,咱俩可是叔伯弟兄,修……”
    王伯胜并非胡言,他是城北王家的嫡长子,如今城北王家的家主,他太爷爷跟收养路幽的金陵西关外的王员外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太爷爷行一是宗家,西关外王员外行五是分家,王五员外无后,故此才收养了路幽,这么算下来路川和王伯胜还真是堂兄弟。
    可路幽被虐待变成残疾之后负气离家,恢复了本姓,终究没拿王家的一根筷子,最后西关王家的财产家宅都被王伯胜的父亲占了去,这么说下来路川和王伯胜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除了有仇外。
    路川是何等的性如烈火,一听王伯胜不亲假亲、不近假近地攀亲带故心里就来气,眼眉一挑沉声说道:“真拿你当个东西了,小川也是你叫的?”
    “……路……路川,你到底要怎样?这里可是王大人的府邸!”
    他还特意将这个“王”字咬得很重,似乎生怕路川不知道他和王华还能扯上关系似的。
    路川微微一笑,“你太叔公打断了我爷爷的腿,你说我该怎样?”,说是笑,都冷得让人发渗。
    王伯胜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路川这两年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事迹传得大街小巷都是,他不是没有听过,如果传说还有些许真实,那可是瞪眼宰活人的魔头啊!他真敢青天白日行凶杀人吗?恐怕多半是不容置疑的,毕竟路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
    他正想着,却听身边有人哈哈一笑,王守章说道:“路世兄一路风尘辛苦了,还是请到家里歇歇吧,要是我爹等多时不见,不还得怪我礼数不周啊,还望世兄可怜则个。”
    要不路川说城北王家还没有王守仁家这么体面的人物,王守章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可说话办事,真可谓是滴水不漏啊。
    路川看了眼王守章,报之一笑,却没有说话,反而往王伯胜身边走了两步。
    王伯胜大惊失色,身体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未成想没站稳,直接向后跌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刻,两只手同时向王伯胜伸了过去,王守章想扶起王伯胜,不过路川终究是更快一步,一把抓住了王伯胜的脖子。
    王守章的手在空中一停,最后慢慢收了回去。
    就从这一招他看得出,路川的武艺远在他之上,他想拦着路川明显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不出手,与其得罪两家,能不得罪一家,何乐而不为呢?
    路川当然也看到了这一举动,同时基本也能猜到王守章的意思,不由得心中暗挑大指称赞,心说话,今天就是不给谁面子,也得给这位四公子一个面子。
    这样想着,只见他微微一笑,把手往下挪了半尺,揪着王伯胜的衣襟把王员外整个人提了起来,“我爷爷不杀你,我爹不杀你,我也不会杀你。不过你可听清楚了,不杀你,不是说我原谅你们王家了,只是我嫌杀你脏手,我不喜欢看见你,滚。”
    路川这个滚字说得很轻,可落在王伯胜耳朵里却跟一把锥子相似,他一骨碌从地上站起身来,贴着墙从路川身旁留下的并不太宽敞的缝隙中“钻”了出去,上轿,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王伯胜啊,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原先我爹在任上时从不见来往的,现在我爹致仕了,他却跑来今天送银子明天送礼,求着我爹给他儿子找差事。”王守章一边说一边过去帮路川拿放在地上的礼物。
    “世兄是习武之人吧。”
    “嘿,学过几下粗拳笨腿,让世兄见笑了。”
    “世兄出手颇为不俗,想来定是得过名人的传授,高人的指点,不知尊师是哪位前辈啊?”
    “小弟生性懒惰,从不敢在别人面前提恩师之名,但路世兄问,小弟不敢不说,家师黄衫客,飞云子。”
    “三年能学到这份上,师兄天赋斐然呐。”
    “咦,师兄怎么知道我只学过三年武艺?”
    “崆峒派有门规,弟子不论优劣只教授三年,三年徒满,余下的都得自己悟。说起来,几年前我奉师命下山,差点也入了崆峒派,要是那时候不出意外,没准现在咱俩也是师兄弟了。”
    “哈哈,原来如此,世兄请。”
    两人说着就挑帘进了大堂,大堂上坐着一位花甲老者,想来就是王华了,路川撩衣服跪倒向上磕头,“晚辈路川,拜见龙山先生。”
    王华字德辉,号实庵,晚号海日翁。因曾读书龙泉山中,故此学者多称其龙山先生。路川之所以以龙山先生相称,其用意便是表明来意,不为亲不为故,只为他王华的学名耳。
    王华赶紧起身双手相搀,说道:“少侠乃是我王家的恩人,怎可行此大礼,快快请起,请起。”
    路川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晚辈给老前辈磕头是应该的。”
    路川是实心礼敬,王华也是实心礼遇,实在架不住王家父子拦阻,没办法也就只好起身了。
    分宾主落座,有人奉茶,王华就说起了往事。
    “我在翰林院时就听金陵文友说金陵有位路继业,深造诣,优才致,可谓奇人。我心中惊奇,便找人打听了一下,本想问清他是哪年进士也好结识一番,不成想打听之后我更加惊奇了,原来他从未参加过科考,也不是进士,是江南大儒推举才在国子监任教的。国子监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啊,监生都是要考过会试的,国子监的博士更无一不是大儒,而继业,这样一个没有功名的年轻人就做了博士。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
    老爷子抿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后来那是弘治十四年,我奉旨住持应天府乡试,正好继业也是考官,我们二人便盘聚了数日,深谈之后我才发现此人,心胸廓八肱,识见洞千古,骨坚金石,气薄云天。言有触而必吐,意无往而不伸,孑然置一身于太虚中,不染一尘,不碍一物,清净无欲。士大夫少有如先生者,即海内如先生者亦不足啊。”
    王守仁插言道:“当年家父得知我拜先生为师时,抚掌大笑,开心了好一段时间呢。”
    路川笑道:“说来惭愧,要不是前辈和师兄说,我都不知家父原来在诗书学问上还有涉猎。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晚辈曾在一本《礼经大义》的背面见到过一段家父的亲笔,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说谁的,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家父思忆前辈的吧。”
    “哦,继业对《礼经大义》还有批注?你且说来听听。”
    “其他的晚辈大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家父在最后书道:‘先生为官二十载,仁恕坦直,平生无矫言伪行,与人无尊卑贵贱,相待如一,凡谈笑言议,皆由衷而发。人有片善,既称不绝口,急难相求,必极力援手,而对人之恶,直言规劝,不偏不私。又性至孝,对父竹轩公及母岑太夫人,色爱之养,无所不周。可谓知行合一,言行合一,身行合一。实乃官之表率,学子之表率。’”
    王华手捻须髯笑道:“老夫平生略无突出建树,唯立节操,以显清名,能得继业一言,足矣。”
    王守仁颔首道:“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致良知,知行合一方为上善,在儿看来这四个字才是对做学之人最高的评价。”
    王华摆手道:“最后这句是你师父开玩笑的,切不可当真,知行合一、言行合一、身行合一,不就是天人合一嘛,先天本性相合,回归大道,归根复命乃是圣人,为父区区凡夫俗子,不过读过几本书而已,如何当得起?”
    王守仁诺诺称是。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从文谈到了武,王华便指着王守章说道:“我这小儿,自幼顽劣,不喜读书,幸蒙飞云子道长不弃,录入门墙。我本以为这就算是有着落了,哪成想这孽子也不知做了什么逆事,刚满三年便被赶下了山,他兀自还说是满师出徒了,我是不懂武艺,但我也见过几个习武之人,无一不是跟读书一样学个十年八年才能初成,哪有三年就出徒的?路贤侄,这几日你得空一定好好替伯父敲打敲打,让他也知道知道什么是剑侠,武艺该如何学!”
    路川微微一笑,刚想替王守章说两句话,却见王守章连连冲自己使眼色,便又将话咽在了肚子里,只是点了点头。
    “守章。”
    “儿在。”
    “你路世兄舟车劳顿,想是乏了,你且带他下去休息,等明日起来好好跟着练功!”
    “是是,儿遵命。世兄请随我来。”
    “那小侄就先告退了。”
    等路川走后,大堂之内更无他人,王守仁扑通一声跪在了王华面前。
    王华手捻须髯,往下看了半晌,最后淡淡说道:“去后院见见你祖母吧,老人家这段时间伤心难过,身体大不如以前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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