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灵行传

    
    第3986章 察探之于幻域（二十三）
    听完洛里安的描述之后，伊莱恩感到五味杂陈。
    但这还没完。这描述还解释不了洛里安之前所说的事情——他的乐队解散的事实。
    ＂好、好吧。我知道你拥有很强的复制能力，能复制别人的行动了。＂伊莱恩说，＂但、但你能这样做又如何，这应该影响不到你的音乐生涯吧？为、为什么会变成被世界歧视、被人诬蔑你抄袭他人的乐曲，甚至最终导致乐队解散呢？＂
    ＂因为人的偏见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当你变得有名的时候，人们总会想着办法来诬蔑你，想从你身上割一块肥肉，或者单纯把你拉下去，好让他们上位。＂鹿人德鲁伊摇头道，＂我从不主动去抄袭其他音乐家的演奏，我们[绿色赎罪日]的演奏全都是我哥哥写的曲子，我们苦练过，才拿出了相应的成绩。
    但人们并不是这么想的。有些人心里就只有忌妒。
    他们永远不会觉得你作出的努力与拥有的成就对等。
    他们总觉得你有捷径可走，就一定会走捷径。
    当我们的乐队[绿色赎罪日]的名声大到举世皆知，人们难以忽视的时候，这些人心中的嫉妒自然也膨胀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当你并非人类，而是[德鲁伊]、[鹿人]这些少数族类时，人们对你的偏见与歧视更加根深蒂固。
    他们只需要一个契机，为了把我们拉入泥潭，让我们身败名裂。
    然后……不知道是谁，居然查出了鹿人族拥有的这种[复制能力]。鹿人们明明是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安静地生活，很少和外界交流，但那群狗仔队依然查到了这种地方。
    他们开始指控我。他们认为利用了复制能力，去偷学其他人的演奏。他们甚至把指控上升到乐队的层面，认为[绿色赎罪日]的曲子全是抄袭和剽窃。＂
    ＂我、我的天……＂伊莱恩惊叹，＂怎么可以有这样恶心的人！＂
    ＂但这就是人们在做的。因为他们能做，所以他们会做。因为释放谣言只需要一张嘴，没有任何成本。这个世界并非总是理性，它充满了蛮不讲理、阴险恶毒、冲动和偏见。＂鹿人青年直摇头，＂这些指控多数是空穴来风的指控，对我们乐队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但后来却出现了一支叫做[黑色圣礼]的、没什么名气的摇滚乐队。他们站出来明确地指控我们乐队抄袭他们的歌曲，甚至还提出了实际的指控。
    我们的乐队因此而惹上了官非，真正陷入了泥潭。＂
    ＂他、他们最后告赢了吗？＂伊莱恩好奇地问。
    ＂没有。他们的指控不尽不实。他们状告我们抄袭，实际上我们的几首被指控的歌曲，有两首发行得比他们还早得多。
    另外几首歌也只有少量歌词和音调与他们的歌有点相似，根本无法构成抄袭。可以选择的曲调就那么多种变奏，你不可能完全避免和世界上任何一首歌曲的调子重复。
    歌词相似更加是荒谬至极的指控，荒谬到法庭上的法官和陪审团听到他们的指控，都开始发笑。＂
    ＂所、所以没有问题啊，为什么他们的指控还能影响到你们？＂
    ＂因为他们的指控以及与之对应审判，拖了整整十年。这长达十年的审讯，对我们乐队是个沉重打击，无论是声誉上还是经济上。
    我们不得不出席大量的法庭，提交证据，反驳对方无理取闹的观点，最终才能赢得一场审判。但他们状告我们抄袭的歌曲有好多首，光是赢得一场审判就要好几年，这样一拖就是十年。
    他们的控诉对我们乐队的唱片销量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而这支无耻的[黑色圣礼]乐队却靠着状告我们造就的舆论而上位，狠狠赚了一笔。
    到最后虽然是我们全盘赢得了审讯，他们的控诉没有一场能赢；但最终却是[黑色圣礼]赢尽了一切，不仅靠状告搞垮了我们的乐队，还给自己带来了大量的唱片销量。＂
    听得伊莱恩都快得高血压了。他也确实依稀记得两百年前确实有这么一支[黑色圣礼]乐队，在某段时间里成为大热。但他也记得他母亲很讨厌这支乐队，从不听这支乐队的歌曲。伊莱恩偶尔听到过一次[黑色圣礼]的歌曲，那歌简直难听的要死，完全是噪音而已。
    当时还是几岁小孩的他，也不太懂为什么这种水平的乐队当时居然能够大热。如今他多少懂了。
    他们就是一群秃鹫而已。吃着伟大的生物的尸体填饱自己。而围观的虫蚁们都在用看戏的心情，看着秃鹫对那个伟大生物的尸体大啖其肉。
    ＂[绿色赎罪日]直到最后都只是我哥哥心血来潮成立的乐队而已，我们甚至都没有和大型的唱片公司签过约，没有得到大公司的庇护。现在想来，要是我们当时有和更强大的唱片公司签约，让这些麻烦事都由公司解决，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种问题了。＂鹿人德鲁伊又叹道，
    ＂可是哥哥讨厌受管束。他就是讨厌大公司那一套死板的规矩。他也讨厌大型唱片公司收取的莫大的佣金，那让我们乐队即使唱片大卖，都没有什么赚头。艾斯利尔哥哥明明是个很有远见、深具睿智的人，可他在一些细节的地方总是掉链子，哈哈……＂
    ＂所、所以你们赚了很多吗？＂伊莱恩低声问。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绿色赎罪日]应该是当时世上最著名的摇滚乐队之一，唱片的销量是以亿计量的。每次出新唱片，动辄就卖出去十几亿张。如果和他们签约的是小公司，收取的佣金更少，也意味着乐队本身有更大的赚头。
    ＂嗯，赚了……很多钱。多得让很多同业者眼红。以至于我们被[黑色圣礼]状告。然后就是那长达十年的官司车轮战。＂洛里安继续苦笑，＂即使扣除掉那十年的官司以及庞大律师费用，我们赚到的钱依然够我们乐队成员平分，用得到的财富过上高枕无忧的生活。
    那场漫长的官司结束之后，艾斯利尔哥哥也说我们没必要继续玩乐队了，[绿色赎罪日]就解散了。我知道哥哥只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因为在那十年里备受责备、得到[抄袭帝王]这个蔑称的，就是我。即使那并不是事实，人们估计也不会再愿意听我的演奏了。＂
    伊莱恩只觉得很痛心。
    普罗大众是反智的，愚昧无知的，特别容易被舆论的风向牵着鼻子走。他们也许根本不在乎洛里安有没有抄袭，他们也不在乎洛里安为了得到当初的成就而付出过多大的努力。他们只想看戏，看着伟大的乐队惹上官非无法自拔。
    恶毒的人们想看他们曾经的偶像出丑、落寞的样子，因为这就是人性中本有的丑陋。
    想到这里，伊莱恩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
    ＂啊，你怎么哭了？＂鹿人青年慌了，＂抱歉，我不是为了把你惹哭才提起这件事的。别哭嘛，这事与你无关，而且也过去好多年了。你不用太在意的。＂
    ＂我、我哭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值得拥有你。＂白狮人少年低声说，＂我、我还不知道你全力演奏属于自己的曲子时，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你既有天赋，又为自己的成就付出了相应的努力。你问心无愧。
    你明明不应该止步于此的，世界却拖住你的大腿，强行让你止步。他们不值得拥有，你为这个世界创造的美好。他们不值得拥有你。
    我为他们的愚蠢和偏见而哭，他们因为自身的愚蠢而错过了真正美好的东西，反而去追求丑恶。
    这个世界真的会改变吗？愚昧的人们还要维持着这种愚昧的状态，多少个世纪？＂
    洛里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喜欢音乐吗，洛里安？＂伊莱恩又问。
    ＂喜欢。我想……算是喜欢吧？音乐为我带来的快乐，比它带来的痛苦更多。衡量过后，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它的。＂
    喜欢与否是可以衡量的、需要衡量的吗？虽然乐队遇到的事情也确实让洛里安很痛苦。
    ＂我最初玩音乐只是为了让父亲高兴。可惜我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演奏就被父亲揍了。＂鹿人青年充满自嘲性质地苦笑，＂那之后我练习了很久，我用我自己练习的曲子，再一次在父亲面前演奏。然后父亲很高兴地笑着夸我，说[这才像样子]。我也很高兴。我知道音乐确实可以给人带来快乐。它为我父亲带来了快乐，我也很快乐，这样就足够了。
    父亲死去之后，我曾一度被复仇的怒火占据心灵。我没有花费太多的年月就完成了复仇，但我最终也没能对杀父仇人下杀手，只是砍掉他的一手一脚。那之后，我沉浸在复仇过后的空虚与自我厌恶之情中很长一段时间。我逃避世界，找了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躲藏起来。
    那之后是艾斯利尔哥哥找到了我。他来到我面前，告诉我他想组一支乐队，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玩音乐。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我也需要一个发泄苦闷的渠道，我就答应了哥哥。
    现在想来，艾斯利尔哥哥也许只是为了照顾我而成立的乐队。就连我弟弟泰罗，说不定也是为了帮助我走出阴暗面而被拉过来组乐队，奉陪我们的。＂
    ＂……你有很好的兄弟。＂伊莱恩说。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洛里安的哥哥和弟弟都为他做了很多。
    ＂确实是如此。＂鹿人青年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有艾斯利尔哥哥和泰罗老弟，是我的福气呢。＂
    ＂可、可以给我演奏一曲吗，洛里安？＂白狮人少年于是又说，＂你平时演奏的曲子，我都听腻了。我、我想听你其他的曲子。任何一首曲子。你最喜欢的曲子。即使是别的乐队的曲子，我也想听。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在抄袭别人，或者复制他人的演奏。我不会评价你。对于我而言，演奏只要好听就可以。你的复制能力也是你自身天赋的一部分。既然是你拥有的天赋，为什么不可以用？＂
    ＂但别人是通过自身的努力，不断练习才取得的成绩。而我，仅看一眼就能从别人那里偷学到技巧。这只是作弊。＂
    ＂每个人拥有的天赋本来就是不同的。＂伊莱恩却说，＂我见过这样的天才，他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拥有让人惊异的才华，几乎什么努力都不用做就能轻松赶超那些努力了一辈子的人。＂
    他回想起达尔文大人。
    ＂我也见过这样的庸才，他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取得太大的成绩。＂伊莱恩又想起了冰龙人青年罗丹，＂为此他必须比别人付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甚至付出巨大的代价，才勉强拥有一丁点的才华。＂
    ＂世界本就不公平。不可能绝对公平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减轻这份不公。
    拥有天赋之才的人不应该埋没自己的才华与能力，应该把它发挥到极致；
    没有才华的人也不应该绝望，不应该嫉妒别人拥有的才华，努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好。
    你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别人也有可能拥有你没有的东西。我们终究只是不断发挥自己的长处，在艰难的登顶之路上攀爬。在这事上，你并不需要为自己拥有的能力感到羞耻。＂
    ＂你也许是对的。＂洛里安听完伊莱恩的话后，神色似乎稍微释然了些许。
    他再次拿好他的吉他，拨动琴弦，＂那么我就演奏一曲吧。不是为了图利，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才华。仅仅是，为了取悦你。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天界的阶梯]，我希望你喜欢。＂
    ＂嗯？不是你们[绿色赎罪日]乐队的曲子，而是[哲贝洛飞空船]的曲子？＂伊莱恩苦笑。
    ＂这首歌毕竟有它特殊的意义。＂洛里安缓缓弹奏起来，曲子最初的阶段本身就是比较缓慢抒情的：＂致我那逝去的父亲。希望他在天国里能听见我的演奏。＂
    优美又悲伤的琴音在房间之中响起，然后越发激昂，最后到达了情感爆发的阶段，仿佛把所有的愤恨都通过音乐发泄出来。在一切激烈的情绪过后，它又渐渐恢复平静，重新回到了那仿佛笼罩在迷雾的哀殇之中。乐曲便完结了。
    那真是完美的演奏。要不是洛里安只使用了六弦的普通吉他，要是给他一把12弦+6弦的双头电吉他，他甚至还能演奏得更好。
    在这之前洛里安都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演奏＂别人的音乐＂。然而就像纸终究包不住火，音乐是表达情感的东西，对应的音乐总是会伴随着演奏者的心情，自然地释放出来吧。
    ＂好听！＂伊莱恩微笑道，同时用撒娇般的语气催促：＂我、我想听更多~＂
    ＂是吗。＂洛里安也高兴地笑道，＂那么再来一曲。嗯…接下来是，[朋克.弗洛迪德]乐队的，[继续闪耀吧，你这疯狂红宝石]。＂
    琴音再度响起，这次是完全不同音乐风格的歌曲。空气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