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道行

    
    梦里，萧念希如陷空山。
    大雪鹅毛，千里银装。
    她乖乖等候。
    三九深冬，一片雪白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阿泽，我在忘川河等你。”
    女子白裙，于婀娜中，化作烟尘散去。
    “别走！等等我！”萧念希惊呼着向她抓去。
    他猛然醒来，手还停留在空中，怅然若失间，天已泛晓。
    白衣女子的奇梦，他已习惯。
    萧念希从外房出来，此时清幽的院里泛着空蓝，尚未从漫长的夜晚中完全苏醒。院里的桂花在枝影摇曳间散发着淡淡清香。
    他拾起椅上的竹简收入戒中，又定睛于信，他心里犹豫，似在纠结要不要交给那个小女孩。
    给，她会如何？
    不给，他怎能心安。
    那就给罢。
    萧念希借着云霭晨曦开始第一轮冥想，在自己或有变化的心境中静静等待她俩醒来。
    如今的他，一直稳稳保持在百炼境一层尚未突破，不过这并非是他遇到了瓶颈，而是因为他的修行进度与跨度过于诡思骇人，因此师傅令他能缓则缓，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根基不稳，牵连今后。
    因为四年前，也就是萧念希十一岁时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境界攀越，让他不费吹灰之力的从起源境四层直接晋入到了百炼境一层。关于这件事情，宗门的后生里除了与他亲密无间的萧红豆，便只有被誉为三大新代魁首的宵岭、叶七与罗覆三人知晓，而其他小辈甚至仅仅只是零星间有闻，眼光孤傲的陆大长老貌似有位弟子。
    这还更别说，关于萧念希进阶跨越的事情，在宗门众长老和护法中引起的震动。
    众长老护法前千思万思也未能探讨出个所以然，于是此事便被宗主视为绝不可为外界宣扬的秘密给封藏起来。
    至于萧念希的源魂...
    一想起自己的源魂，他便心境动荡，思维紊乱，这是他埋藏的痛根，只有萧红豆、师尊和爷爷三人知道，萧念希甚至于对宗主都讳莫如是。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源魂为何是那般的丑恶狰狞，每当想起自己第一次施展源魂变的情形，萧念希都觉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感到无比恶心。
    师尊说，这应该就是他一步跨掉开魂境所付出的代价。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仅仅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而且这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压根就儿没有选择的权利。
    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
    肮脏可怖的源魂又狰狞于他的脑海。
    不要再想了！
    他越是告诉自己莫要再想，却越是陷得越深，越是感觉怒不可遏、越是感到怒火中烧！
    冥想中的萧念希猛然睁眼，喘着粗气，再也坐定不住。
    “哥哥。”
    白衣不知是何时醒来的，正站在屋檐下握住手腕盯着他，她看得出来，哥哥又因为源魂的事而对他自己发火了。
    “你今天..醒的真早。”
    萧念希苦笑道。
    兄妹两无言相望，只见萧红豆突然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抱住萧念希，仰着小脸盯着他，莞尔一笑说道：“哥哥，本大小姐命令你！以后不许再想源魂的事，不许再生自己的气，反正哥哥你那么厉害，又会雷法，大不了不用就它就是了！”
    萧念希拍了拍她的脑袋。
    这丫头，即是他的克星，也是他的救星。
    在萧念希眼里，萧红豆就像是一只无忧无虑的金翅雀，总能带给他以安如镜湖的慰藉。
    他随口嘟囔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傻豆包经常把我气个半死。”
    萧红豆噗嗤一声的笑了，一把推开萧念希，
    “哥哥好讨厌！浪费本大小姐的关心！”
    萧念希也被这丫头又笑又气的可爱模样给逗笑了，旋即打趣，
    “你就保持这个表情，我就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就不！”
    萧红豆也不是好欺负的，转眼就锁着黛眉噘着嘴巴，两只细胳膊交叉，全然一位撒娇的大小姐架子。
    萧念希这次学聪明了，他既不认错，也不倔强，反而一反常态的学起了这丫头的表情和动作，模仿得简直惟妙惟肖，有模有样。
    “你，你这是模仿哪个呀？”萧红豆疑惑不解的瞅向公子哥架子的萧念希。
    “你说我模仿哪个啊？”萧念希目不转睛的盯向大小姐一般的萧红豆。
    话传到她耳里，她只觉得这语气俨如一个讥诈小人的嘲讽。
    萧红豆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两只小手紧紧贴着微微隆起的胸部，愤恨的瞪住萧念希，咬紧了她的樱桃小嘴。
    萧念希有样学样，咬住下唇，直勾勾盯着她。
    对萧红豆来说，这是一场关乎她尊严的无形较量，这是对她大小姐气质权威的挑战，所以她必须保持专注与镇定，击败眼前蹩脚的模仿者。
    她眼中如同有一道闪电射出，直锁萧念希。
    而对萧念希来说，他就是闲着没事想瞧瞧这丫头到底有多犟，至于其他的方面，他想都没想...
    他眼中幸灾乐祸，反击萧红豆。
    燕过叶落，烈风旋卷。
    大小姐与公子哥四目相接，针锋相对。
    较量一触即发。
    五局三胜，
    第一回合，丫头忍不住挠了挠痒痒。萧念希胜。
    第二回合，丫头差一点站着睡过去。萧念希胜。
    第三回合，两人僵持不下，就连萧念希都差点没耐住性子，只因院外，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没完。
    不过丫头要是再输这一局，便真的败了。
    萧念希随即注意到萧红豆那不甘的小眼神中略起幽怨，于是他深感无奈，自愿退出了较量。
    至此，萧红豆获胜。
    “哼！算哥哥识趣。”萧红豆转过身向里屋走去。
    “这丫头，当真是我的克星。”萧念希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我可听着呢！”里屋传来丫头的声音。
    “你快叫巧儿和大黄小鸠起来了，待会可有马车接送大小姐嘞——”
    萧念希刻意将声音拉长，还不忘伸着脑袋望去。
    当然，玩笑归玩笑，萧念希已经自作决定，准备将巧儿带去蜀水城，为她寻一处口碑良佳的学府或宗庭，教她安生成长。
    相逢即是缘，萧念希喜欢这句话，也喜欢巧儿这丫头。
    他没有能力，也没有理由为所有人替天行道，但他认为自己的心，就是自己的道，随心意，便是循道。
    在他眼里，自己从来就没有励志过要成为心系天下的悬壶济世人。
    所以他走的是一种中庸之道，他行自己的义，屠自己眼中的恶。
    浮我本心即是道，他又想起了当初脱口而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