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枝在旧厂房办公楼二层仔细搜寻着,转遍了办公场地改的生活区房间。她坐在一张办公桌前,思考着,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她又仔细梳理了一遍,从第一晚蓄意谋杀开始到进厂房的第一直观感受,到现在所做的...
“依现有的情报分析,每一个特殊行业的人,都会有个慰籍心理的藏身地,没有例外。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心理疾病...”
“长年高强度心理压力堆积一起,无处宣泄,情绪会越来越不受控,越来越糟糕。甚至濒临绝境,不受控。那像是核聚变和裂变两种形态...”
“心理慰籍的方式也都不一样,有的恋物癖,有的收集成瘾,有的迷恋艺术(不拘泥于形式),有的沉迷于纵欲,他们都会参与其中,深陷其中,无可自拔,等同于他们的工作性质...”
陆东枝脑中闪现出姜蓉老将军授课时说过的话,她在台上把情报人员心理疏导演变成了原始剖析,让工作人员能深刻地避免掉潜意识里存在的问题。而现在,陆东枝像是沉浸在当时的课作上,那一丝摸不着的痕迹逐渐成型...
“...这里面所有的类型中,最后要说的是极简主义者,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种人,他们在生活中一直还是受控的...他们阴险、冷静、谨慎、极度不信任别人,对任何地方都没有安全感...”
“他们一直非常明确自己的需求,也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去获取。他们会打扮的很得体,行为举止文明,相较于那些满足脏话的情报人员,他们更显得高雅、斯文,过于正派的有些变态和另类...”
“...他们这一拨人,总觉得自己很行,在自己创造的王国里,在自己的那一片领地里,统治一切...”
“他们看不起那些把发泄R欲当作炫耀的资本,把下流当作高尚的行为,把肮脏丑陋龌龊的勾当作为能力的同行。他们认为,那些人认知低下,也把他们当作野兽,因为他们从骨子里看不上他们,也就不会与其‘同流合污’...”
“我从研究的100位情报人员心理得出结论,发现他们基本毫不掩饰自己的需求,也把兽性演绎淋漓尽致,极具创意...”
“在我看来那一拨极简情报人员,他们不是没有思想,只是他们把人生而具备的情感里面包含的多余思想给剥离,从而建立了一个他们自以为是的新的安全的机制,并为此目空一切...”
“他们不是没有破绽,只是细节做的更好...”
陆东枝轻轻敲打着桌面,然后起身踱步目光游离。她移开办公桌,用手里的军用电筒尾部轻轻敲打着墙面,从倾斜的办公桌掩盖的墙面上方开始向下。终于在靠近地板与墙面的90度夹角那里,发现一处夹层。伞-兵-刀沿着夹层缝隙逐渐割开,撬掉用胶封死的夹层板,小心翼翼取出一个黑檀木匣子...
她把匣子轻放在桌面,耳朵贴近,没发现塑胶、炸、弹的电子走时器和信号接收器的声音,排除了最危险的可能,卸掉了一丝防备。她自从第一次进入这个旧厂房开始,一直都对这方怀着一种很强烈的探知欲。随着近段时间的整理破译,总结了一些很吓人的东西出来,哪怕是上报完毕,她对这里还有一种不安。当再次前来,又终于发现了点什么的时候,她反而没有了刚开始时的从容。人是矛盾的结合体。
点燃香烟,斜叼着,她歪着脑袋,用伞、兵刀轻轻试探着木匣的缝隙,微闭着眼睛感受着刀尖反馈的触碰。在正面扣锁的位置,刀尖传来了一丝阻力,很轻微,像是一根线,她犹豫了一下,又仔细搜寻着关于能藏在匣子里连着线的‘诡、雷’设置方式...
一条条的想着,又一条条的推翻,她脸上突然有了清冷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微露,摇头感叹。还真是自己吓自己。排除掉最危险的,那就简单了,只剩一种可能性,要么就是藏起来以后自己来取,或留给自己身边的人,而且这两个人有可能很熟悉,这样里面都不会有机关。她大胆的瞪着眼睛,贴近扣锁,手上稍微用力,打开了匣盖,嘴里配合着发出“嘭”的声音。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人多的时候不入群,或是不屑于为伍,人少的时候又觉得孤寂。像她这样的胆子又大,身手又好,长得还漂亮的女军人,都能自己跟自己玩出很多花样,也许是给空旷的旧厂房办公楼层增加一些幽默感吧...
可以肯定的是,匣子里没有机关,静静地躺着一摞叠的非常整齐的纸质文件的东西,她吐出一口香雾自嘲,“放心,变不出猴子。”
细长的指尖夹出最上层的一叠纸,展开。清秀的方正小楷写满几页纸,开头称呼为‘胡椒’,结尾署名‘书凉’,她仔细看着品详着类似于交代后事一样的文书记录,最后还有用电码的点横写成的‘诗’?“这是,充满‘怨念’的‘遗书’?”
陆东枝轻声念出声:
“青湖、大江、美鲤、花鲈处处香;
胡椒、盐巴、篝火、甄味驻胸膛;
青屏、沙罗、深壑、驼鸣你模样;
秋去、春来、四季、野草枯岁长;
情愫、结节、感怀、恋歌齐舒放;
思埠、别恩、断肠、凉与来世偿;
...”
“《殇胡椒》
夜泪目暗怀伤,感悉往悲籁,凌携珠落尖黄,忽雨俱身廊;
浅轻唱声流淌,丝缕悲鸣羌,延柔徐面沁亡,弑独晾楼荒。”
匣子里每一份手书结尾都有一首诗,这让陆东枝无法想象这种情愫或者说是情绪,是怎么的深情。
“这是情报内容?代号?还是人名?汇总会上技侦科是不是说过有个叫‘椒’的电码往来?情书?”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什么都有可能,这里发生的事,她都惊奇到麻木了。她连续拿起匣子里的纸张,接着读,接着品味...
她还坐在被拖拽歪斜的旧办公桌前,一动不动,眼睑颤抖在清冷的脸上,左手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尽,长长烟灰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折断,掉落在一堆烟蒂里。她并没有看上去这么平静,一直在刻意的压制她心中升腾不息的激动,还有愤怒...
“我要把这里翻倒过来...”
... ...
清晨,滇南的思茅市被大雾笼罩。浓雾水气包裹住了雄伟的南国大山,也遮掩住了雄奇的大江。江水湍急,轰轰声透出浓雾,传出很远,让人摸不清水流的位置,只能听到雄浑的水流撞击声,拍岸声...
有些事,就跟这雾里隐藏的大江类似,得先有声响,通过这声响去辨别大概的方位,有了大致的方向才好顺着往前走,只要不横着走,总会看到真相,迷雾最终会悄然散去...
陆东枝赶到了这里,她无暇去观这山雄水竣。陆东枝对这段时间收集的情报进行汇总分析,终于有些眉目,有了头绪,有些事就顺畅多了。她又顺着发现的蛛丝马迹,渐渐扯出了蛛网的一角...
通过汇总分析的情报,她发现了这个叫胡椒的活动轨迹和大概的相貌。她非常肯定,那就是他...
这个隐藏极深又异常狡猾的毒蜘蛛,织的网有可能比陆东枝想像的还要巨大、稠密。她相信,凭一个人的能力,绝不可能做出这么多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她想,如果有可能亲手揪出并端掉一个巢穴,这种成就感,比外境的安保任务强上太多了...
陆东枝的骨子里天生就流淌着沸腾的战斗血液,而且还是逆流...
两天前李青石急电,让正在旧厂房蹲守的她火速赶至这里,等待一个接头人。现在,距离双方碰面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她看着腕上的军用手表,面露凝重,这种低级错误在专业的情报人员身上不可能发生。陆东枝只相信科学数据,多年的从业生涯教会了她,认真谨慎对待每一起看似普通的情报案件,只有究其根本才会有最终的意义和价值。
旧厂房能发现线索,主要还是那次发生在市区繁华路口的车祸事件。这个叫张宗良的嫌疑人,是谷川集团原财务部行政助理,他的工作内容就是“三、陪”,陪吃陪聊陪笑...
曾经意气风发的他,就职于一家大型跨国做通讯的外企公司,做大华分公司的财务部副部长,毕业于帝国第一大学财经系,金融硕士学位。
他在这家外企爬升很快,但由于总公司战略眼光和方向错误,导致市场极具缩水,支撑无力。他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发一封战略建议书致总公司,如石沉大海...几次预警无果,最终跳槽到谷川集团一家子公司,经过其自身过硬的专业能力,爬升到了谷川集团财务部。但在谷川集团的财务部干了快七年,还是这个光荣到感人的位置——谷川集团财务部行政助理。
这真是太扯淡了,他每天都干些什么:提供财务部人员的考勤报表并存档;负责办理财务部和集团相关的证件的注册、登记、变更等手续;处理财务部人事日常管理工作,负责请假、合同等手续的办理;负责陪同集团财务部搞好与各合作银行、业务往来公司的接招待、安排、尚礼等工作。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随便一个专科院校毕业的学生都能胜任,有什么技术含量。
偏偏财务部就压着他,给他冠名:能力突出,责任心强,时常能对财务部提出战略性意见...同事关系融洽,对集团事务热忱,前途无量....
简直是放狗屁,这么唬人的话,他偏偏信了,还一干就这么多年...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到中年,危机感时刻趴在他的背上,让他非常焦虑。长期的加班,工作和身心疲惫,又导致夫妻关系越来越僵。
好容易下定决心改善关系,但埋在心底的愤怒还是被激发...
他父母的陵墓,需要续租;车、房贷需要按揭;家庭需要开支;孩子教育开支;人情往来;各种保险;税务...这些都像大山一样,时刻压着他透不过气。这位家庭栋梁,所承受的还是太沉重了...
陆东枝从他的档案里发现了一个不太惹人注意的线索,张宗良的支出。他在谷川集团每个月税后领的工资,包括:岗位津贴,补助,福利,绩效奖金等加在一起,顶多算第五档,不到三万块。而他每个月的支出就有五万,除了必须要走银行流水的以外,其余全部为现金流结。
很蹊跷,陆东枝很感兴趣。所以,她让军情二处的技侦科和政经科负责跟进,查出了以上的问题。上报后,李青石就联络外境的同事,调查了海外‘嫌疑人’的信息,这就是她要在这里等待的原因。
陆东枝有些不安,想了一下,她决定往前试图迎一下接头的同事。她越过江城县东南方向的大佬江索桥,又越过小林山溪,在即将进入南越边境的高大界碑前停下。 在大雾中,她隐约看到了界碑边,趴着一个朦胧的身影...
她拔出左腰的伞-兵-刀反手斜握,垫在持枪的右手上,右肘护住肋骨,紧贴身体,以防-御姿态,慢慢接近...
血红色的大华方正字体,傲然于高大耸立的白色国界石碑一面。石碑脚下趴着一个浑身血迹的身体,她掏出照片比对着对方的面部,又试了试他的脖颈脉搏,然后收起装备快速将其背起,向江城县军医院赶去...
华越边境线的另一侧丛林,雾中渐渐出现一队穿戴美制式装备的武装人员,他们相互交替行进,指头敲击着腰间,充满着奇异的节奏韵律。队伍彼此回应着,尖兵在前方用手语不断的变换着手势,队伍迅速呼应成叠加的菱形进攻队形,慢慢接近界碑。前方尖兵左手突然握拳定住,后方队伍迅速隐蔽,占据着最佳的射击位置,为即将发生的战斗做掩护。打手势的尖兵用露出战术防割手套的指头,捻起沾染在枯黄树叶上的鲜红,三个指头轻轻揉捻,随后手势示意:“新鲜...”
但是已经到了大华帝国的边境,他们也不敢再往前。最前方的那人伸出右手大拇指扬起(敌人不见),伸直右臂画圈(调转方向),侧身双臂张开成140度(V字队形),原本是尖兵的他变成了队伍断后。他们队形张开一个大口,悄然向后方离开,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也没发出一个音节,压抑的气氛让人害怕...
... ...
陆东枝把伤者背到边军哨卡,亮出身份,由所辖边军协助简单包扎处理并转送边军营级医院,营医院给伤者做了伤口检查,创口清洁,包扎止血后,军用直升机才把两人接走...
一个星期后,军区总医院里,陆东枝看望精神状态转好的伤者。他下肢瘫痪,再也无法站立,依然挣扎着坐在病床上敬礼,他很感激:
“感谢陆总的帮助!”
“辛苦你了!”陆东枝看着对方回礼,认真说道:“这是我的荣幸!”
“陆总...我身上的影像、照片和纸质文件遗失,还有携带的军用窃听器也被...”他沮丧的低着头,自责道:“我们死了6个同事!”
“看着我!”陆东枝搬过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你一定要认识到这一点!并且你是我的战友,我会一直陪着你!他们...是帝国英雄,案件完成后我们为他们...”陆东枝强压住哽咽的情绪,终究没有说完。
“是!”
“我已经取到了你体内的窃听器,送往军部的技侦科了...放心养伤,我在三处...等你!”陆东枝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完敬礼,转身离开...
出了军区总医院,她前往滇北,寻找一份埋藏心底多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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