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四,烈逊爵府邸
有三人自中庭前,慢慢地拾级而上。最前面眉头紧皱的易煜攥紧了手里的燕翎族印,心里有着些许不安。
“司长,你在担心什么?”古钥低声问。
“我只怕这次的请兵,并不容易让吕炽答应。”易煜盯着那十多级的阶层,有些发怔。
“难道吕炽他已经叛变了?”古钥看向易煜的背影。
“难说。”易煜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这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看身后的古钥与司空羲二人,“程毕他们呢?怎么从昨晚我回来开始,就没见到他们的人?”
二人也忽然反应过来了,短瞬间里竟一阵失神。
“我还以为司长您一直知道他们的行踪……”司空羲悄悄的说。
“废话!他们都是些大孩子了,难道我还特地派人去监视他们不成?!”易煜不轻不重的一掌打在司空羲的头顶,语气有些愠怒。
“我们来烈逊城已经有些时日了,他们几乎在司长你走时就离开了旅社。”古钥慢慢地说,极力想回忆出什么,“时间上,似乎有些掐的太准了。刚开始我也怀疑过他们的意图,而我试图去问他们缘由,只是程毕显然不会告诉我。但最后是北堂晟意外的向我传达了他们的意思,仅仅是想在烈逊城游玩几天罢了。”
“或许这些理由还太过苍白,可是他们在武役城里也只是些犬马声色的纨绔而已,想来这次向都督请缨来到烈逊,也是看上了当地的风情与名贵特产了吧。”古钥望着易煜逐渐收回的燕翎族印,话音逐渐停了。
“这么说来,倒也有几分可信。”易煜深深看了两人一眼,重新朝着烈逊府邸走去,“我会派我的耳目去盯紧他们,无论他们有什么动作,都会被我揪出来,或……”
易煜愣住,短瞬间后就回过了神。他没有说出那些密谈的话,只是心里仍然心存戒备。或许古钥与司空羲值得相信,可是没有掌握完全的讯息前,他不敢做出任何的让步以及披露。这会害死他,甚至是都督交代的大计。
“司长,我看您也不必担心这些!”这时,司空羲忽然上前挥舞着双臂,眉飞色舞,“程毕他们也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饶是他们有天大的能耐,我想也翻不了什么浪!”
“话不宜说太满。”易煜瞥了他一眼,“吕炽在烈逊甚至是王城,权可倾国,如果程毕他们真的带来了吕炽想要的消息,那么有一些都说得通了。”
“他们就是些败光家产的纨绔罢了……还能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司空羲小声嘟哝。
“你小子就少说点吧!还不快跟上!”古钥踢了他一脚,脚步渐快。
司空羲急忙住了嘴,悻悻地跟在了后面,一步踏上了最后的那级阶层。
他低头瞥见了这最后的一级阶层,是由上好的美玉铸造。可那质地里微微色变的,又闪着淡淡的金光。在吕骜的府邸里,他也曾见过这象征地位的玉阶,可那质地却是白里透翠的,哪里像这样沁着金光?他抬眼看了身旁的二人,但易煜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伸出手想要叫住二人,可话音卡在喉头里怎么也说不出去。
无关的事还是少挂念的好,他不能忘记来烈逊城的目的。
两名身着土色麻布的小厮立在正堂前,看其面色,不过十有四五,就是比上司空羲,也小了那么几分。
易煜上前,将手里的燕翎族印郑重地交给了面前二人。可两名小厮仅笑着摇手,挡住了那递过来的族印。
“易司长,前些天来时,吾二人便是和大人相见过,只是您贵人多忘事,多半是因为要紧事而忘了我们,”二人皆是向后退却,将正堂的门慢慢打开,“还请易司长移步堂内,都督已是在内等候了。”
“易某谢过二位了,”易煜也不耽搁,收回了族印便略作一揖,偏头示意身后的司空羲二人跟上。
“司长前些天已经来过了?”司空羲狐疑的去问身边的古钥,“我们怎么不知道。”
“司长只是不想让过多的事情让我们显得手无足措。”古钥沉声,跟了上去。
正堂里的陈设倒是与前庭相差无几,显得异常地古朴,像是前代遗留下来而略作修整的那样。司空羲瞥了眼身后慢慢关合的堂门,将头转向了前方。同时看到了那面容肃穆的男人坐于主座上,以及他腰上的细长佩剑。
不过细观他的周身,只隐约觉得他是个儒将,而不善武。
“吕某有失远迎,三位请坐,”烈逊爵扬手示意身边的婢女备茶。
几个婢女迅速迎上,将茶盏搁在三人身旁的桌上,慢慢地将翡色的茶水倒入。
“这茶,乃是我烈逊名产上阳叶茶,其茶色有如翡翠般清丽。而且有别其他品种名茶的味道,这上阳叶茶,与其说是寡淡,倒不如说入口绵软,那令人恶感的苦涩也会渐渐消减,直至变为甘甜。”烈逊爵瞧着三人手里举起的茶盏,也是举盏,“此茶用来款待贵客,乃是极好。”
“多谢都督。”易煜遥相举杯。
司空羲学着二人的举杯方式,也是极为滑稽地紧扣茶盏,一饮而尽。
“倒是忘了,”烈逊爵敲着座上的扶手,脸上浮着笑,“吾名为吕炽,三人也还是像那样称我为吕都督即可。”
“都督见外了。”易煜抬眼看他,这名字他是无心挂念的。只是他的手里多出了一封书信,“小人身带都督的手谕,请您过目。”
吕炽略一皱眉,像是为易煜的无礼而愤恨。他接过书信,已有愠色的面庞越发阴暗。
半晌,吕炽手执那枚书信已经读完很久了,可是没有任何动作。
易煜看准时机的成熟,放下杯盏,回味了一番这上阳叶茶,慢慢地起身走到了吕炽的面前。
“司长这是去做什么?”司空羲凑近了古钥。
“依现在的形式来看,司长许是要同烈逊爵商讨援军的事宜了。”古钥摩挲着杯盏的质地,似是在欣赏其极美的做工。
“我看不太像啊!”
“哪里不像?”
古钥的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只见易煜忽的半跪在地,面容肃穆。那从来都是只跪伏于吕骜的大礼,如今却是破了例。静的诡异的正堂里甚至可以听到人的鼻息声。
吕炽手里的书信一不留神自手里滑落在地上,他慌忙躬身想要捡拾起书信,却被离地面更近的易煜抢了先。
“都督,还请定夺……”易煜抬头,双手将书信奉给吕炽。
吕炽的手悬在半空,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但真正将他逼入绝境的还是易煜这极为恭敬的大礼。
向来以礼教为重的吕炽是最喜被人以敬称相待的。而今易煜显然是吃准了他的软肋,利用其极好面子的品性乱了他拒绝的权利。
可他吕炽又如何能答应呢?先不谈援军的多少,单是军卒与战马交战时所需要的辎重就是一个极难供应的数字。他们将要迎战的是有“陆洲铁蹄”之称的奔骑本部。这几乎是一场无法取胜的交战。
更何况他的一万军旅是用以颠覆酉矢的决定性战力,怎能轻易借出这兵符?而且这种极大规模的战争,王城早就该做出相关的举动,派出御殿禁军增援武役,可是他却一点消息都不曾听闻,更不要说大军既定的局面了。
看来这吕骜,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易司长,快快请起!”吕炽恢复了脸色,上前想要扶起易煜。可室易煜却坚决不起,固执的想要听完他的决定再起身。
吕炽犯了难,誓不借兵则会招引吕骜的猜忌,导致酉矢的王对自己的疏离。如今吕骜的势力,在这酉矢已经今非昔比,连王上都要仰仗几分他的威烈。若是在这内忧外患之时,他做出了有悖国家的行径,必遭各都督群起而攻之,惨淡收场。
“不知易司长所要军卒多少?”吕炽低声问,决定先试探一番。
“都督,此次战役,关乎我国存亡与否,如若失了势,那么这陆洲将会仅剩下八甲,正如三年前的洛茵那般!”易煜站了起来,再次郑重的作揖,“还望都督为国着想。”
吕炽猛打了一个寒噤,这么一番话便是要将他所有的军卒都要走了去?这是铁定铲除外患前首先收拾了自己么?他手里端着的茶盏忽的一颤,掉落向地。
可是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向了半空里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洒在那只手上,而杯盏也稳稳地被他握住。只是那人却是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就将茶盏完好的放在了桌上。
“都督,可要小心啊!”后堂而来的人缓缓地说。
司空羲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颇为老态却意外的英挺的脸,他如墨的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使人不敢与之对视,司空羲很快地避开了视线。只是令他惊诧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老人那笔直的腰,仿佛精力旺盛仍不减当年。
“看他的衣着,”古钥适时的打消了司空羲的疑惑,“他许是这吕府里的家臣,先前他从后堂而来,是弓着身子的,现在猛然站直了,倒是忘了对他的留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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