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阁楼里,沿廊而站的,满是身披铁铠的卫卒。逐一向内延伸的的火烛照亮了昏暗的甬道。
那些卫卒们身上的铁铠,经由烛火的映照,徒生几分生冷与暴戾,瘦削的脸上闪着诡异的莹泽。像是一群涨满了肌肉,蓄势待发的野兽。
“伍长,都督可是在二层么?”郭介掸去了额上的细汗,将手里的书札交给了队伍最前方的士卒,眼里有些慌乱,但很快就被他掩下了。
“止步!”领头的男人横出了长矛,挡在郭介的身前。他接过来人递上的书札,目光里闪着狐疑。
倒也不怪男人会对郭介的前来感到奇怪。这个时间,该是烈逊城的司仪司掌赋税的时间,繁忙的几乎抽不出任何闲暇。可是现在郭介一脸谄媚的站在这里,难道城中大量的赋税人数,已经结束了么?这绝不可能……
“江悉司长让你来传讯消息的?”男人合上书札,扔还给了郭介。
郭介接过书札,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是。”
“是什么消息能够让郭司仪亲自前来传讯的?难道城中的居民,赋税都已经完成了么?”男人冷笑,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盯着郭介的周身,“郭司仪您真是越来越散漫了。”
只带了一名小厮的郭介,难不成还想以身刺杀?真是再愚蠢不过的心思……
“当然……郭某又怎会做些出格的事情。楚慎,你多心了。”郭介盯着面前的男人,也有些愠怒了。
职介低于他的楚慎,却总是以吕炽亲卫来压他的势,这已经算是欺下犯上了。
“注意你的言辞,你不该问这么多的。”郭介的脸色阴阴地,“你只是一个伍长。”
“你!”楚慎愣了一瞬,怒气上涌,手里的长矛恶狠狠地打着颤。
“楚慎,够了!”身后的一名士卒上前一步拦住楚慎,“生性多疑,这终会毁了你,还不快住手!”
士卒的头盔上插着一支翎鸟彩羽,映照了他的身份,是二列的伍长。可他同为伍长,职权却高于楚慎,也远比楚慎行事高明的多。
“遵……命。”楚慎不甘的将长矛收回,不敢再为难郭介。
“郭司仪,有事向都督说的话,就上去吧。都督现在正在二层听曲,或许心情尚好。”二列伍长朝后使了一个眼色,所有的士卒都由一字裂开,站立在廊道的最南北两侧,展开的通道宽敞且带了莫名的威胁之感。
士卒们手上大张的长矛都有斑驳的血迹,示威一样拄在手里。
“尘伍长客气了。”郭介拱手,悄悄地看了一眼尘伍长的脸色。
男人铁青且微眯的笑意里,蓄着乖戾与不动声色的阴毒。相比于没有什么谋略,只是有些小聪明的楚慎而言,这个名谓尘慑的男人,更难对付。他就像是一只伏于暗处的毒蛇,随时都会露出獠牙。
“我们走。”郭介朝后招手,带领着小厮朝着甬道渐行渐远。
并不长的时间里,他们已经等上了二层,而脚步不免有些慌不择路。镇守在二层前的数十名卫卒立时将长矛推出半身,停在了郭介的面前。
“何人?!”靠前的士卒大声喝问。
“在下是都督门下的亲吾卫,大司仪,郭介。”郭介似乎觉得自己的所说有些不妥,瞥了一眼二层深处众人的莺歌燕舞,将身边的小厮推向前,“这是我的门徒,也同样被都督所熟知。此次前来,我身负要事向都督传告。”
“什么事会这么紧迫,而不待我们亲自向都督说的?”士卒问。
“是关于赋税的事情。”郭介的话音渐渐低了,“其它的,原谅郭某无法说,这有关于你们的脑袋是否还能保住。”
士卒愣了一瞬,长矛倏地收回了,“待我先请示都督,司仪先在此等待一会儿。”
“悉听尊便。”郭介略一拱手,朝着后方退却了半步。
“师父……怎么今天的把守,这么严苛啊?”站在郭介身后的小厮对着他耳语。
郭介瞥了他一眼,“如果江悉没有说错的话,那么吕炽就真的是在密谋些什么。就此情况下,我觉得似乎问题严重了许多。”
“难道真是的……狼顾。”小厮小声的嘀咕。
“收声!”郭介踢了他一脚,“看我脸色行事,这次是我们赌命一般的试探,若是一着不慎,我们就会万复不劫。”
小厮慌慌张张的住了嘴,他看到了二层深处走来的士卒,与先前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舞女们莺歌燕舞之中,他却清晰的听到了士卒身上铁铠的铿锵震响声。
“郭司仪,一切无恙。”士卒摆手,示意身边的下属敞开道路,“请您移步池中,都督已经在里面久候多时了。”
“谢过伍长了。”郭介拱手,径直从两队人分散开的通道里走过。
两人越往里走,莫名的香味就越浓烈了。胭脂的粉香与沉香的浓郁混合在一起,瓢泼一般涌向了二人的鼻息。
小厮狠狠打了一个寒噤,他想捂住鼻子,这股恶香几乎撑破他的脑袋。可是随着香味的渐渐吸入,它似乎能令人愈发的成瘾,而变得存有依赖性了。短瞬间后,他重新呼起了这种浓烈的香味,似乎直飞上天。
这时,郭介狠狠扇了小厮一巴掌,令他的思绪猛地回转了。
“师父……您干什么。”小厮眼巴巴的看着郭介,委屈的快要淌下泪来。
“混账东西,不要去刻意吸这里的香味!那会将你的神志抹去!”郭介的声音低而有力,令小厮胆寒了一阵。
“抹去……神志?!”小厮哭丧着脸,心里又有了一分疑惑,“那么吕炽他们……为什么会没事。”
“先住嘴,这些事都不算要紧,”郭介摆手,将小厮的身形止在了自己的身后,“我们到了。”
话音落下,小厮猛地抬头,而面前明亮的烛火瞬间充斥了他的眼。
相比于二层入口处的数十名士卒而言,那些站在宾席后的黑袍带刀人则更多。一个倚着靠背的老人坐在席位的正中,而身为烈逊总督的吕炽却伴随其旁,坐在了偏席上。郭介的脸上风云变幻,背夹上蓄满了冷汗。
“都督,属下前来晋见。”郭介与小厮一同长拜下去,久久不起。
“我可是记得,今天是赋税的时日吧?郭司仪你的职务已经是完成了么?”吕炽向身边的贵胄摆了摆手,那些坐于宾席上的贵胄豪绅们都一一起身,列成了一队规模不小的队伍。他们在士卒的护送下很快就走下了楼阁。
“都督您有所不知,”郭介靠近了吕炽,压低了声音,“城里已经有人哗变了。”
“哗变?”吕炽眉头一拧,目光变得锐利了,“谁组织的?况且他们有那个胆子么?”
“都督……您难道还不清楚么?”
“你想说什么?”吕炽重重的看了郭介一眼。
“繁重的赋税,已经不是城中贫民所能担的起了。他们交不上各种税务,便会被处死。而若是哗变,或许还会有一丝生机。无论如何都是死,那么他们便会采取这种极端的行为来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都督,您明白的吧?”
“明白……我当然明白!”吕炽忽然笑了,手指摩挲着座下的柚木,眉眼宽润起来,“郭司仪啊,郭司仪。你想的是很周到,也深得我心啊。”
“那都督您……”郭介急忙问。
“怎么了?”吕炽看向身边的老者,笑意却是不减。
“您为什么不减轻一下百姓们的田赋呢?”
“郭介啊,你还是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年轻人,你不试着猜透我的心思,又怎么能做一个合格的司仪呢?是不是?”
“那……那是为什么?”郭介噎住,不敢再问下去。
“为什么?难道你不会想么?我减少那些贱民的赋税,那么城里的军库亏空,要怎么填补呢?”吕炽望过那些薄纱粉黛的绝美女子,缓缓的由舞池里离开,心中不由得一动。
十名女子依次向吕炽与身边的宁烨长拜大礼,向一层离去。宁烨自年轻时,就向来不近女色,他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大业。而吕炽却不尽相同,唯独女色痴迷至贪。
“这些开支……可以……”郭介愣住,他发现自己编制好的语言完全不攻自破。
“可以什么呢?并没有什么吧?如果不依靠这些赋税,我这烈逊城的总督又能够干些什么,连最为重要的金铢粮草都不能配给将士们。那么上阵的话,又怎么样呢?”
“属下……属下不知。”郭介的背夹已经完全湿透了,可是他却仍然什么问题都没有问出。
“即是不知,那么就下去吧。”吕炽摆了摆手,似乎累了,“郭司仪要抓紧操办赋税啊,时间可是不等人的。而贱民,也是会不满于这些的。”
“属下知道了……”郭介像是被操控了心神,不由自主的就转过了身,朝着二层的入口走去。
小厮目瞪口呆的看着师父的神情,也是病恹恹的跟了上去。
“都统觉得我所做如何?”吕炽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笑的森冷。
宁烨没有理会他,眉目却是死死的盯着郭介腰后的饰物,像是野兽盯着劫后余生的羔羊。
……
“师父!你走慢点!”小厮气喘吁吁的跟上郭介,累的直不起腰。
“赶紧给老子走!再不走我打死你!”郭介恶狠狠地说。
“可是……可是您走这么快也没用啊!”
“已经来不及了!”郭介愣了一瞬,回望清曳楼时,似乎看到了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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