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时候,下雨了。
温度骤降,开始斜飘的雨还能看得出来是从东南方向过来的,后面就水花四溅,伞顶大雨、伞下小雨。
本就是北方的城市,雨不见得有丝毫温柔。
姜晚撑着伞立在‘猫的馆’门口,足足等了半个钟头,沈括才从后头出来。
姜晚只瞟了一眼,内心就生出些不平衡来。大晚上的出门,自己仅仅是随意洗了把脸,衣服都是白天那一套。
而他们这位馆主,则是将奢靡贯彻到底,那身唐装去了,换了身舒适不扎眼的棉质衬衫、休闲裤。
他身材修长,老天赏的衣架子。挺括的立领熨帖,高挺的鼻梁上,要是再架上副金丝边的眼镜,足可跟出入中央商务区的精英人士相媲美了。
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老古董也开始赶时髦了。姜晚愣了愣,来不及仔细欣赏,眉头动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少了点儿什么,“你的伞呢?”
沈括迈开腿,理所应当地走到姜晚的伞下,“为老板打伞,难道不是职工的分内之事吗?”
沈括的脸皮厚得令人发指,姜晚开始同情起其他员工,这么天长地久的被压榨,没病出个三长两短,也是心理建设强大。
沈括并没有说要去哪,但是似乎并没有乘车的打算,证明目的地离猫的馆并不远。出了小巷直奔主巷,姜晚没想到沈括也知道陈歌的住处,似乎是熟门熟路的,她把这点儿疑惑埋在心里。
长巷内,两人并排走着,黄葛树从瓦墙缝里生出来。走到巷子尽头,便能看到小区那方空出来的象棋石桌。雨更大了,树叶承重能力有限,叶片上积攒的雨水间或十几秒便狠狠砸下来一次。沈括理所应当地靠向姜晚,整个人的重力忽然压往姜晚的右肩,姜晚一个不受力,左膝盖打弯,差没来个五体投地,高呼“吾皇万岁”。跪下去的时候,左膝盖沾了黏糊糊的木料,上一次是帆布鞋,这回倒还升级上裤腿了。姜晚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看向沈括,而那个始作俑者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纡尊降贵配合她查看裤腿时微微弯了弯腰,便已经是天赐隆恩了。
印象中三四楼是没有灯的,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姜晚打开手机的后置手电筒,为自己的高瞻远瞩颇为自得。
然后便听见她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领.导在前头拍了一下手掌,三楼楼梯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聚光灯下仿佛二傻子似的姜晚愣住了,面容略显尴尬,谁把灯修了也不知会一声?
沈括示意她去敲门,自己在后头跟着。姜晚撇撇嘴,嗬?现在倒是知道谦让了?她撇嘴转过身来,背着自家领.导翻了个白眼。
开门的是照顾陈母的那个保姆,姜晚对她有些印象,只是这一回,那保姆将头发盘起,似乎还画了个淡妆。姜晚愣了一会儿,向其说明看望穆柔的来意。
那保姆狐疑,这姑娘是第二回过来了。有这么冒着大雨大晚上过来看人的吗?但见姜晚神情十分固执,左右之前见过,保姆也不好做主赶人,便将二人引了进去。
“穆姐就在里面,见过以后就走吧,现在晚了,你们回去路上也不方便。”保姆字字句句为姜晚二人着想,但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姐不欢迎,请速战速决。
姜晚率先进了门,沈括随后跟上,对着为他们开门的保姆礼貌一笑。
里卧,姜晚深吸了一口气,才踏进房门。纵然上次见面并不愉快,可这毕竟是陈歌的母亲。轮椅上的女人细长的眼角低垂着,本是很漂亮的眼型,但因为目光有些混沌,加上眼角不加掩饰的纵.横纹路,显得刻板了许多。
沈括摸出半盒烟来,掏了半天没找见火机,于是作罢,身子往卧房的门框上一靠,似乎没打算掺言。
陈母似乎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姜晚有那么一刻不知道该怎么打搅这个女人,她求助性看向沈括,后者似乎早已忘记是他要过来这里的。
姜晚努嘴,示意沈括说些什么缓解一下眼前尴尬的气氛。却没意识到垂着脸的女人突然侧眼看了姜晚一眼,姜晚湿淋淋裤腿粘着木屑,十分刺目。
陈母面无表情的脸色顿时阴冷起来,手攀上桌子,这一次拿起的是个原木制的镜框,镜框是玻璃的,里面的相片已经空了。同样的动作没有任何预兆,陈母再度抄起手里的相框。
姜晚侧对着陈母,左眼瞥到陈母的举动时候暗道命苦,又来?姜晚上次受伤的左额角隐隐作痛。
眼见那玻璃相框再度向她砸来,姜晚寻思怎么个躲法能顺利避开。沈括却霍地伸出手挡了一下。
那相框闷声砸在他手腕的尺骨上,重重落在地上,响亮的声音在地板上炸开。
姜晚楞了一下,沈括却是漫不经心地将手放了下去。
身穿玫红色裙子保姆忙不迭冲进来,拍着陈母的脊背,不住安抚着,“穆姐,没事没事,他们不是坏人,放心有我在呢。”
陈母在她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了,那保姆抬起脸看着卧室门口的两个不速之客,面上带了一丝警惕。
姜晚怕再刺激到陈母,对那个保姆道:“不然我们先去外面谈一下?”于是率先往客厅走去。
沈括眯了眼,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轮椅上陈母的指甲上,食指屈了屈,也跟着去了客厅。
那中年女人将卧室的门关上,首先介绍道:“我叫孙檬,应陈先生的请求来这儿照顾穆姐的。看你们年纪不大,应当是陈歌的朋友吧,那孩子的遗体已经火化了……”
沈括修长的手指忽然架在唇上,成功制止了孙檬接下来的话,轻飘飘道:“该办的都办了,她的母亲怎么还会在这儿呢?”
孙檬皱了一下眉头,烦躁地拉了拉脖子上的暗红色的丝巾,“穆姐始终不肯相信陈歌那孩子走了,更不相信陈先生所说的话,非要过来这里,先生说办完事就过来接穆姐,就算不是今晚,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带穆姐先回酒店了。”
“丝巾很漂亮。”沈括由衷赞叹道。
这下,不光孙檬愣住了,姜晚绷着的表情也破裂了,这都哪跟哪?这人真是连四十岁的妇女也不放过。
姜晚扶额,她猜想到沈括的目的是想同陈歌的母亲交谈的,但是陈母如今的精神状态不好,就算和这个保姆说再多也没用。
何况他们领.导学得哪门子话术?一句有用的信息没套出来,倒转移到不相干的事情上了。她严重怀疑沈括是今晚上吃多了带她出来遛弯的。
孙檬低头看向那丝巾,四十多岁的人了,面上愣是挤出了点儿娇羞。
沈括这人,天生一副漂亮皮囊,如今身上穿着正经八百的衣服,面上看着人模狗样,嘴再甜起来,几乎没旁人什么事。
关键他夸人的时候,看着特真诚,黑漆漆的一双眼散着透亮的光泽,右眼眼尾的泪痣都似乎明艳起来。
沈括趁热打铁表明立场,“孙姐是吧?我们今晚过来,其实也没别的意思,作为陈歌的朋友,就是想安慰安慰这陈家妈妈,陪她说会儿话。您看咱这大老远的来一趟,没说几句呢,就这么回去,今晚上肯定是睡也睡不下。”
得,姐都认上了。姜晚自愧不如地往一旁的沙发角挪了挪,生怕影响领.导发挥。
那保姆见沈括一脸真诚,面上仍有些为难,“刚你们也看见了,穆姐现在不能受刺激,再说我拿着陈先生的钱,就得替他操这个心。”
沈括面不改色,往前跨了两步,左手四海一家亲地拉住那中年女人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又叫了一声“孙姐”,右手往兜里一翻,掏出盒烟和一个皮质的钱夹来,特意把烟盒单独拎出来,“您看看,这半天没抽个烟,嘴里实在不是个味。劳烦孙姐跑一趟,在小区附近的商店里买个火机,剩下的当咱的一点儿心意。我们这大晚上过来,也没买个礼品,您多包涵。”
沈括笑呵呵地将钱夹里头的一把花花绿绿的票子掏出来,往那‘孙姐’手上一塞,姜晚瞅见里头还有夹着两三张红票子。
那孙姐一愣,顿时面上就笑出了朵儿花来,“现在这年轻人就是会来事,那你们聊,就是说话时候要注意点儿,穆姐这脾气一阵一阵的,可别拿陈歌那孩子的死再刺激穆姐了。”显然她以为陈母刚才的过激举动是因为姜晚提了关于陈歌的死。
姜晚第一次去‘猫的馆’,躺椅上的沈括拿着烟杆,以致于姜晚总能将这人同那帮敲着烟锅烟袋的老家伙们联系在一起。姜晚心叹,如今出了门倒是与时俱进得很。
那叫孙檬的保姆,被沈括半哄半骗,送出了门外。
随着外间的门被合上,沈括迅速转了身,脸上的谄媚讨好一瞬间尽数全收。
看得姜晚一愣一愣的,整个一套程序,端的是从善如流,姜晚不禁咋舌,“领.导出手挺阔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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