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及时刹住回忆的闸,福至心灵道:“在想陈歌的学校是在去北郊的必经路上,既然朱楹姐说超市门前的监控,那天晚上他们是手挽着手出去的,证明严淮还没有露出真面目。在以前,陈歌和顾方淮晚上有时候会去吃学校附近的夜市。”
沈括露出了总算你还有点儿用处的欣慰眼神,一壁往门口走,一壁说,“那就赌一把。”
他动作飞快,几步走出卧室,一把掀开了客厅外的门。门外偷听的孙檬被抓了个正着,神色尴尬。
那会儿她家领导贿赂人保姆的时候,恨不得一口一个孙姐把族谱改了做人亲弟弟去,此刻却贯彻了六亲不认的要义,沉着一张脸。
近距离对上那漆黑的眼珠,好似一张网兜头罩过来,让人难以呼吸。孙檬伸出手,明显意识到此刻一脸严肃的沈括仿佛彻头彻尾换了个人,她讪笑道:“打火机。”
沈括随手抓住那只打火机,想到开始时候,穆柔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后面的言谈逻辑思维却不是一般的清晰,对往事复述十分顺畅,似乎一直都在有意引导他们。不知道这穆柔是装傻还是真傻,沈括心头捺下这点儿疑惑,现在还没功夫立时分辨个明白。他回头对姜晚说,“你留在这儿,随时等电话。”
姜晚正要反驳,对上沈括莫名郑重的神情,却点了点头。
沈括步伐迅疾,不到十来秒,外间楼梯就没了声儿。那保姆这才后知后觉地叫起来,“怎么会这样,这得联系陈先生啊。”
姜晚只道这保姆肯定是把他们之前和陈母的对话听了个十足十,才咋呼起来,她手忙脚乱拨电话,干巴巴的话又急又涩,语不成调。
姜晚看了她一眼,就要出门,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跟上去。只是怕沈括反对,才同意留下给敷衍过去。
卧室里的陈母失声喊道:“小歌是不是出事了,带我去,带我一起去啊……”
姜晚跨出门的脚步顿了一下,揉了揉额角,如果……如果穆柔能去现场,说不定能拖延时间。严淮的目的是为了报复穆柔,不让她亲眼看着,他多少心里也不痛快。
她声音有些严厉,对着挂掉电话的孙檬说,“和我一起把人抬下去。”那保姆唯唯诺诺点头。
姜晚出小区的路上叫了一辆快车,和保姆孙檬、轮椅上的穆柔一起边拦车边等车。姜晚把之前接到的朱楹的电话拨了回去,得到了一个确定的位置,这才和孙檬一起杵在马路边上拦车。叫的那辆车迟迟不来,和定位的距离越来越远。
这个点儿,华郴市的出租司机都不知道龟缩在哪个旮旯角,马路上空荡荡的跟放了假的学校似的。六七分钟后,她们好不容易拦到了一辆车,司机似乎还不是本地人。路上,姜晚盯着红色的计价表不断催促司机。饶是如此,几个人赶到的时候,硫化工厂对面的家属院、楼上的一户当着他们的面烧起来了。
这时机刚刚好,仿佛就是为了等穆柔到这儿,亲眼目睹。
沈括和朱楹正在附近排查,看到这边上头的火光跑过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陈涯生也来了。陈涯生开车过来的,比他们几个要快许多,早在姜晚报给出租车目的地时候,孙檬就将那位置原封不动发给了陈涯生。
比起穆柔那一张饱经岁月摧残的脸,陈涯生保养的极好,看上去就像不到四十的男人,面上鲜少能看得出岁月横加的风霜。陈涯生快步走近,一见到穆柔那呆滞的神色,就别过脸去,好似看到什么难忍浮躁情绪的物什,声音还是对着她的,颇不耐烦地骂,“疯婆子,你自己疯就算了,还让姜晚这帮年轻人陪你一起折腾。”
沈括他们陈涯生是第一次见,但是姜晚是女儿陈歌的朋友,陈涯生先入为主把他们划为一伙儿的。穆柔却似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青,她几乎要掐着自己的胳膊才能保持清醒,目光紧张地看向面前的三楼。
那间屋子的火势几乎是一瞬间高涨,显然提前布置好了助燃物品。
“你来了,真是准时。”三楼,那人一手拿着个小型的扩音器,一手把玩着一把水果刀,半个身子贴靠到窗子前。又对着沈括几人讲,“别轻举妄动哦,即便你们可以现在上楼救火,可是我也不介意用其他的方式解决了陈歌的性命。”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手上的水果刀被他变戏法似的从左手换到右手,和扩音器掉了个个儿。
这距离太远,朱楹纵然是一身本事,也没法儿施展。
陈涯生有些愕然,见楼上那男人谈笑间,面部在不断变幻。诡异的、森然的,由最开始陌生年轻男人的脸变成他的模样。那张脸,陈涯生太过熟悉。不,准确来说,是他陈涯生再年轻个二十岁的模样。
怎么可能,怎么会?
记忆出现裂痕,陈涯生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穆柔,“那年你推进火里的也是这个人,他没死……”
“不对”,陈涯生摇头,“你当时说他是个偶人,不是真的……”
穆柔见他语无伦次,知道他只是顾忌着脸面强自镇定,冷笑了一声,“现在信了?”
陈涯生一脸骇然,恐惧过后便是懊悔,当初他咬死了穆柔对婚姻不忠,不肯听她一句解释,还以为她真的精神不正常到杀了人。他原以为那次在警方面前包庇穆柔,替她掩盖,说那是一起寻常火灾,便已经是对穆柔最大的仁慈了。
没想到,一直以来最残忍的竟是自己,是他婚内出轨恼羞成怒,而穆柔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他。
意识到这件事,这个男人的泪珠子就往盆大的脸盘子上滚,因这些年应酬不少,脸上肉横了些,眼泪直纵纵下不来,就往别处撇成八字。
穆柔只是耷拉着脸,颈子怪异地缩着,下巴上的皮又折了一层,眼里藏着癫。
扶着穆柔轮椅的孙檬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她眼睁睁看着陈涯生‘扑通’跪下,喃喃着,“阿柔,是我误会你了,怪我当初疏忽了这个家,才害得我们女儿到这个地步。”
穆柔正要说什么,楼上的严淮阴恻恻地说:“你们这对夫妻的报应终于来了,往后就在对女儿的懊悔中度日吧。”
这时候,连窗边都燃起了熊熊烈火,穆柔身子往前扑去,孙檬要扶,却被她甩开。她的腿还没等站起来,就像老藤离了依附的树,瘫软在地上。穆柔狼狈爬起来,却很无能为力捶打着地面,“你去救小歌啊,你救出来她,我就原谅你。”
陈涯生躬着身子惶恐地看了一眼三楼空了的窗子,严淮那张年轻而又熟悉的脸从远处不断拉近再拉远,他心里无端泛起浓浓的恐惧,现在看来对方只是想让小歌陪葬,如果他去了,难保不激怒严淮。陈涯生身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面上难堪,“上面烧成这个样子了,还是等消防员过来吧。”
穆柔笑得流出眼泪,“哈哈。”她早就应该看透的,前一刻的释然,后一刻,陈涯生的贪生怕死却又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窗口上已经没了严淮的身影,可是所有人都清楚,火势蔓延成这个架势,神仙也无可奈何了。大楼里的人纷纷往外逃。蓦地,一道纤瘦的身影,逆着窜逃的人群奔向那栋楼,是姜晚。
消防车还在路上。
三楼那一户,连带着周遭一整片,都是浓烟滚滚、烈火熊熊。附近楼上的人都在往下跑,只有姜晚一只手捂着眼睛、闭紧嘴巴,往上头的火窟窿里蹿。
朱楹抽了一下嘴角,这妮子疯了。
沈括怔住了,他活了这么些年,一向冷眼观人生死。‘猫的馆’虽做的是常人所不能之事,但凡事都需付有代价。
严淮做出这样的事,归根究底,是因果轮回。
沈括细长的眼缓缓眯起来,头脑不受控制的追溯到记忆之深,时间线不断倒流,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枉顾生死,背影义无反顾的令人动容。他下意识抿了抿嘴巴,这丫头之所以留在‘猫的馆’是因为猎奇心理重。小小年纪,有些地方油滑的可以给馆里其他人当行为教科书。
陈父陈母对女儿是在意的,可真正愿意去牺牲性命的又有几个?可是姜晚去了,义无反顾。
他整个人顿住,思维的轴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试探着卡住,嘎吱吱地转动不起来,仿佛轻易陷进去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身侧的朱楹有些惊异,又有些颓然,有那么一瞬间,她自觉身边的人在某种意义上离她的距离更远了。
沈括来不及思索清楚,紧接着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飞速向那栋楼跑去。
朱楹伸手捞了一个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沈括这个人,需要市侩他比谁都要市侩,需要圆滑他比谁都要圆滑。可‘猫的馆’中,常年跟他打交道的人却都知道,对于既定轨道的他人生死,他向来是无动于衷的。朱楹有时候会想,一个人血凉透了,大抵也是这幅样子。可也就是今天,这个她觉得血凉透了的老大,居然会头脑发热做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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