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看吕雉沉着脸说教,有些不以为然,声音带着些玩味:“哦?有何不对?”
同样一句话对不同的人自然会产生不同的后果,吕雉用这句话教自己的盈儿时,实在是因为刘盈不知人性险恶,他也不愿深想人性之恶。或者说他即便知道这个世界糟糕至极,却也仍存一丝善念。他能做到自以为是的善良,却是自己背负着骂名为他遮风挡雨。
与之相反的是秦政早已遍经人世丑恶,不论是早年欺辱他的陌生人,丢弃妻子独自逃亡的秦异人,还是对他厌恶不已的夏太后。除了王太后的相伴以外,竟然从未得到其他些许温暖。
吕相为了自己的权位才扶植异人,在秦政身上也获得了超额回报,竟然敢称秦政“仲父”,自然也是为了利益。若是说满朝文武有谁毫无私心,吕雉自己都无言以对。只是若是说朝下之臣无一人忠于秦王那更是有失偏颇。
她想避免秦政一头扎进仇恨与狭隘的世界,她面色凝重的冲云淡风轻的秦政说:“智伯即死,其臣下有降有逃。唯独豫让三刺赵襄子,其一诈为刑人欲图刺杀赵襄子于厕。
其二漆身吞炭行乞于市,再刺赵襄子于桥。最后赵襄子不忍献衣物于豫让,豫让以匕首三刺自尽而亡。如此人物无愧于忠义。豫让之所以如此奋不顾身,皆因智伯以国士待之。此可谓士为知己者死。”
“豫让的确无愧于此,恩义分明国士也。”秦政想着自己未曾拥有如此臣子,十分羡慕能获得如此忠义之人投效的智伯。
她看出秦政还未意识到问题所在,又举一个近在眼前的例子:“昔日魏信陵君礼贤下士,亲自为侯嬴驾车,为其祝寿,更是多次拜访屠户朱亥。邯郸之围,信陵君听侯嬴言窃符救赵,朱亥锤死大将晋鄙。侯嬴念及身体羸弱不能出战,在家中面北自刎。如此人物也是忠义非凡。
更莫论信陵君于赵得毛公与薛公,说动信陵君归魏救国,使信陵君合五国之力名震天下。必定先有礼下于人,才可得贤才于野。若信陵君如王上日日自怨自艾不信臣下,岂能得贤才投奔?”
秦政想着秦国死敌信陵君得故事,陷入沉思。信陵君一人而已却能名动天下,一人之力能力挽狂澜。即便他是秦国的敌人,秦政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过人之处。
“郑灵公得美食而不欲分享于公子宋,公子宋亲自染指尝味。君臣相忌,公子宋弑君,郑国内乱不休。亦是不得不以之为鉴。王上忧虑臣下不忠,不义,不若先付之以诚。先前王上既然能舍一园林得无数栋梁,今日何妨舍下高傲得无数忠臣?”她眼睛亮闪闪的竟让秦政不能直视,吕雉期待着秦政的回应。
正反三个例子,远得不过数百年近的不过数十年,不得不让秦政深思。身为一国之主想要召见贤才,只是等他们自荐不知等到何时。礼下于人亲自请求,才能说动贤臣。
他眼睛渐渐亮起露出个笑容冲着吕雉说:“雉子便是寡人的侯嬴,非但未寡人解惑,还为寡人举荐贤臣。看来寡人当以国士之礼待雉子。”
“我怎可与老朽侯嬴相比,常闻‘釐尔女士’,王上请以女士待我。”吕雉对着秦政玩笑说到,倒也未曾想要真的怎么样。
秦政左手置于右手之上,头拜至手行了个空首礼说:“那便请子女士日后多多劝谏寡人。”
这样她倒是不能无动于衷,只好行了女性用的肃拜礼节,右手盖于左手上,抬起至额头再缓缓下垂至胸腹为止答曰:“王上厚爱至此,敢不从命。”
那一日之后,吕雉也常常回想起两人相识相知的过往,更是对当日初见她将秦政怼的哑口无言记忆犹新。
时间匆匆而过,夏去秋来。水车磨坊外常常可以看见带着谷物来去壳或是磨粉的城民,城外蓝田大营也征召了足够的士兵,大约有十万之众。蓝田原是为了抵御楚国而设立,在楚国迁都避战之后,重要性已经大幅下降。
城中六国探子却不知这一次秦政兵发何处,只得向自己的国君连忙报告。吕公也得到秦政召见面授机宜。他要承担与南阳假守的沟通事宜,助秦军早早安定下南阳,并向新郑进攻。
这一战秦政已经委托尉缭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若是占领南阳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征收府库存粮继续东攻,争取一战灭韩。秦国宛如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亭长、乡廪夫从乡间挨家挨户征发应该出戍役的成年男子。除了距离都城较远的东部郡县,集合地定在当地以外。关中基本都是在咸阳汇合,已经进行了几日演练。
军营管理严格,吕雉随父兄在营外围观了一番秦人练武。在乡中耕作一年的老卒很快就适应了军中节奏,只有新卒虽然来之前已经经过军训,却还是偶尔犯些错误。
几千人的军阵随着鼓声整齐前进,练习进退转向,操场上尘雾四起。十万人组成的硕大军阵,按照同样的号令行事,脚步声整齐有力,同时跺在地上带动地面轻轻震动。引的营外围观之人的一声声惊呼。
吕雉笑着问吕释之:“二兄还是愿意从军?从军辛苦不已,况且你也未到年龄,阿父此去也只是作为信使,岂能带你一同前往?”
原来是吕释之听到吕公要随军队前往韩国,因为自己不能前去,来之前还在闹脾气。乐子正在细细叮嘱吕公:“战场上要多加小心,紧随蒙将军之后,勿要逞能。”
听的他哭笑不得,连忙劝说:“我只随大军前往南阳,南阳降秦后后便可归国。”
吕公一一与家人分别,进入了把守严密的军中,吕雉和家人原路返回暂且不提。
一个小卒检查过吕公的通行证之后引着他向大营走去,把守在营帐外的短兵检查过吕公通行证之后,才进入帐中向蒙武报告。
蒙武子嗣身在国学,他偶尔也见过吕公一两次。他从都城拜别秦政的时候,秦政还让他好好照顾好吕公,说他是南阳假守的熟人十分重要。
他连忙放下手中地图,亲自出帐迎接。两人互相打量一番,还是吕公先拱手开口说:“久闻将军大名,果然不愧是名将之后治军严谨。”蒙武看吕公谦恭有礼也回礼说:“军中环境不比城中,恐委屈了先生。”
两人互相恭维一番,进入帐中细细商议起南阳之事。
军中士卒这一次出征,发觉自己经常食用的粮食换成了麦粉制作的食物。当然并不是说军中无精米可用,只是精米数量减少了很多。麦粉食物简单易做,装载时又可以携带更多,实在是行军最优的粮食。级别稍高的军官自然可以选择是尝试面食还是继续食用精米,这对他们来说不存在什么问题。
十数日训练之后,出征之日到了。吕家众人在辕门之外看着蒙武将军车驾后竖着大纛黑底白字曰秦将军武。之后便是三军整齐的出了辕门,最后是辎重队伍,国内无事辎重队伍看上去并无太多兵马护卫。
吕雉看乐子已经远远望着已经消失了踪迹的大军久久不言,劝说道:“韩国弱国,旦夕将灭,阿母还是回家等候吧。”
他们上了自家马车,踏上了完全相反的回咸阳的道路。
事实上在吕雉以为的三军之中,还有些从秦国国学学法一段时间的刚刚毕业的新人。秦政当时想到韩国安定少不得秦吏治理,将国学中学习成绩优越的一部分年长学子提前毕业塞到军中,等韩国灭亡顺势分配到底下郡县为秦效力。
这也只能弥补底层官吏缺少的很小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将从军中识字懂法的军官中去分出部分到地方任职一段时间。
南阳的叶腾自然早早得到秦国大军东出的消息,楚赵韩三家战战兢兢,不知这一次秦王剑指何方,他却是知道这一次就是韩国灭国之战了。
他明面上安稳了城市中的人心,暗地抓紧了当地兵权的控制,渗透了不少守将。秋后不久,在他还未等到秦军身影之时,却听到国中带来的消息说魏国大举侵入韩国东部边境,正在大兵围攻新郑。
这是!这是双管齐下。不知怎的他脑海中想起那个经常露着闪亮光芒的女童,这样的计策谋划真是不留一点生机给韩王。
公子胜听到东方魏国攻打过来,急匆匆的要叶腾将府库打开,自己要带钱财去楚国。他的那些心思看的叶腾真是想将它抓去送给韩王,他义正严辞的拒绝了色厉内荏的公子胜。此后几天不曾听闻到他的消息。
在秦军叩关他派人去请公子胜的时候,却发现他在城中的府邸已经打扫一空,不知何时从城中溜走了。他在城中眼线众多,竟然不知他什么时候出的城。仔细打探之后发现他的府邸有密道通往城外,可能是留待他日城池被围攻逃生之用。
这一日他安抚城民之后,回到府邸却见到府中等候一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吕公。
“叶守可曾做好准备?秦军已陈兵关外只等叶守携城出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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