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带着他进来吧,到里边说话。”
知行也开了口。
刘阿伯几下犹豫,只好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闭眼摇了摇头。
祁佑抬眼朝围观的众人道:“大家也都散了吧。”
两个大人发话,围观的一众人虽心里有天大的疑惑,也不好在这儿听着。
“日头上来了,咱们也该回去做饭了!”
“是啊是啊,都走吧走吧!”
就这么说着话又跟祁佑知行打了招呼走了。
刘阿伯思忖着自己的来意,又看看这不争气的儿子,手脚都有些局促。
祁佑知行往前走,裘管事也将人领了进来,甭管是不是来认罪的,总有两个大人定夺,他领进门后嘱咐了两个丫头小厮送上热茶后就别去打扰,嘱咐完就自个儿去忙活了。
四人也不进正堂,祁佑跟知行直接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刘阿伯作势又要跪。
祁佑点了点石桌:“您无错处,不必跪,一边坐下吧。”
刘阿伯立刻抬头,眼里还红通通的,似有些不可置信,张口结结巴巴道:“大……大人都知道?”
眼前这老伯年纪跟里正叔差不多大,却看着比里正叔老了不止一丁半点,长年累月冬日挑着炭火,夏日挑着杂货,走街串巷地叫卖,一累便累一整天,满身都是疲态。
祁佑心里也有些动容,他点了点头:“一月前便已知道。”
刘阿伯更是震惊,一旁被打得抽噎的刘义吓得立刻止了抽泣声。
早就知道??!
刘阿伯呐呐道:“那……大人怎么不立刻将他们抓起来……”
听到这话,祁佑也恍惚了一阵,为何不立刻将人抓起来?
一是当初初上任,满腔的冷心冷情才有融化的时候,却被这一出闹剧气得大失所望,二来,镇子上不光有这一件待他处置,大小琐碎都是他这县令的职责,反应过来后才顿觉之前太过着相。
如今再回顾,他心中气愤已消,却是对眼前这个老伯顿生遗憾。
今日猛然间发现自个儿儿子闹出了大事,不加犹豫便绑了来,足见是春姐口中的正派之人,只心中怕是失望有余了。
他不隐瞒:“本来明日就要将这事儿挑出来,也做了准备将这批人拿下。”
只是今日这刘阿伯沿着一整条街将儿子押送过来,其他几人中或许有人已警觉。
他再将手里这份名单往石桌上一摆。
刘阿伯不识字,可细数一数,整整二十四个名字,跟他这儿子说得分毫不差。
他苦着脸道:“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幸亏今日把这小子给押了过来,若是明日,一大批人一同进了县衙,他怕是连里边的打点都没机会。
他抹了一把眼睛,看了眼已经瑟瑟发抖的儿子,终究问了一句:“草民多嘴一句,大人要如何处置,也好叫草民有个准备。”
他也不求情,这是何等的混账事儿,若放到明日,他怕也是要去牢里看这个儿子了。
祁佑知行对望一眼,心里皆是感叹。
“自是依照律法。”
这事儿放到寻常店面铺子,若是有人串通着顶差事,大不了扣工钱再赶出去,可镇郊处却是官窑,两个县令直接从京都里带下来的差事。这么一月下来早已耽误了进度,往大了说是于政事不利。
圣上有多看重这几处官窑谁人不知,就指着它充盈国库了,利国利民一干政事又都赖着国库支撑。如今天下太平,唯独国库空缺,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差事有多要紧。
当初圣上为了这道手绘都能将要对付祁佑知行的祁王给重新塞回国子监,足见看重得意思。
因而这依照律法四个字于祁佑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沉重。
继而两人终于将目光移到了畏畏缩缩站在一边的刘义,被两道凛冽的目光看着,刘义吓得当场跪了下来。
知行冷哼一声:“你爹无错不必跪,你呢?”
刘阿伯偏过头不愿看,想也知他这窝囊儿子此刻心里有多怕。
可平日里如此窝囊,怎的有胆子做出这事儿来?!还真是为了贪图安逸失了本分。
刘义跪倒在地上,一记依照律法压下来,他心中急急慌慌,终于也知道开口认罪了。
“大人,我有罪,我有罪!”他脑子里混沌一片,自然而然地如同面对他爹似的,张口就带了其他人。
“可大人!不是我先起的头啊,我虽好逸恶劳不肯吃苦,可进了里边也多少知道不能乱来!”
知行抬了抬眼,知道不能乱来也乱来一个月了。
他这表情不加掩饰,刘义看得脸色一红,连忙继续道:“是程兴程旺!是他们俩提的主意!我是被他们带偏了啊大人!”
他说完便以头抢地,后怕地直哆嗦。
“程兴程旺?”
知行比祁佑先反应过来:“他们俩先牵的头?!”
刘义被突然放大的声吓了一跳,哆哆嗦嗦不敢开口了。
知行立刻猛地将茶碗盖子往石桌上一敲,不耐道:“问你话,赶紧说!”
刘阿伯见状连忙踹了他一脚,怒道:“赶紧的!别哑巴了!”
刘义这才长了点胆子,避开三人质问的眼神:“我……他……我跟他们平日里就是吃酒玩乐的关系,就他们见我自从去了官窑便愁眉苦脸的,给我想了这法子……”
“说……说反正窑洞里人的蒙着面,我随意找个人替进去,工钱平分就是。”
祁佑盯着他,未错过他面上一丝表情:“那替你之人不会觉着不公平?他做了整日的活儿,到头来却要跟你平分工钱。”
瞥见祁佑的目光,刘义不由得小了声:“程兴说找个混不吝的混子进去,平白在里头待着就成。”
“混账东西!”
话一说完,刘阿伯已气得眼眶通红:“你这个混账!大人给了你一口饭吃,你自个儿占着便宜不说,还带别人一道占便宜钻空子,你哪学来的下作性子!”
刘义作势赶紧抱头,又被手上这绳子给限制住了,当着知行祁佑的面又不敢像家里似的乱窜,只好生生地挨了一大脚。
知行见挨完了一脚后才拦住了刘阿伯,心里鄙夷这小子,实在替这老伯遗憾。
祁佑抬了抬眼,继续问:“据我所知,程兴程旺也替了两个工人进去,既然你们互相认识,他们为何没有替你?”
刘义苦着一张脸:“他们说我跟他们认识,若他们被揪出来了也跟我没关系……”
“糊涂东西!这种事儿哪有只揪出一个的!两个大人明察秋毫不说,但凡有些思虑的都要彻查一番,谁逃得过?!”
刘阿伯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压根没眼看自家这个蠢儿子。
知行瞧着也一言难尽:“他们若当你是好兄弟怎会出了这馊主意,平白无故的好事儿背后都有所图。据我所知,程兴程旺他亲爹,炭火铺子里的齐管事可眼馋这活儿吧!”
刘义猛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不等他反应,刘阿伯早就接上了:“大人说得对,这齐管事明里暗里跟我较着劲儿,窑洞开工头一个月,我去批炭火时瞧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了一番话才知他没给他两个过继出去的儿子抢先报了名额。”
“我却是不理他的,那会儿我心里也高兴。可后面两个月就不一样了。”
刘阿伯话头一转:“这老东西又主动来跟我说话了,我看都是街坊邻居的,他又是个签了死契的管事,底下两个儿子又没法子养老送终,也不愿跟他没脸。”
如今瞧着,这老东西那会儿早就达成了心愿,两个儿子都进了窑洞混日子还白白拿了一个月小半两银子,还生生地将他儿子给拖下了水。
刘阿伯想明白后顿时气得不行,又不能在这个当口寻那老东西吵一架,只好又瞪了一眼这糊涂儿子。
刘义早就吓傻了。
知行看着他这般傻不愣登的模样直摇头,还以为是个牵头的,没想到是个傻大个。
可傻归傻,既是牵扯了进来,又白白混了两个月,也逃不出一番处置。
祁佑全程无话,直到刘阿伯指着自家儿子骂了好一顿后才定定地看着他。
“你可保证你所说的话是真?”
刘义受了连番骂,加上混乱的思绪下忙不迭地点头:“保证……我保证。都是真的,那两个被顶替的我也认识。”
说着摇头又点头:“我们这二十几号人都认识!”
都是这镇上乡里又名的混子,或游手好闲,或吃喝玩乐。
知行冷笑一声,这窑洞还开得巧,把这帮人都给聚齐了。
祁佑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全数的错漏不在你,或许可减轻罪责。”
“真的?!”正在气恼的刘阿伯听到这一句顿时站起了身:“大人……大人说得可是真的!”
祁佑也起身,淡淡道:“他明日能作证便好。”
“那必是能的!这小子不是东西,明日交代了,大人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天知道,他来之前已做好了断子绝孙的准备,本以为这样大的事儿,他这儿子怕是要没命了,没想到还能轻判着,轻判不论如何,总归不用没命了!
刘阿伯不复来时要将儿子活活打死的模样,已然老泪纵横,这心里到底还是疼这儿子的。
刘义看着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垂下头不作声了。
祁佑轻叹一声:“为防止节外生枝,他我必须得先扣下了。”
刘阿伯闻言眼神一恸,摆摆手:“您将他带走吧,合着我也看不了他了。”
若是能看得住,又或是他能听话,也不会到今日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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