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随着景辰的落笔跟着念出这八个字来。
珍重郑重的八个字。
是她和景辰的名字。
景辰把笔搁下,许下一个帝王,此时此刻最真诚的诺言与感受。
如意是被他拉进这个漩涡里来的。
最开始的时候,他叹她的忠心耿耿,私心的想要把这样毫无保留的忠诚,也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从小就活在充满了谎言和目的的世界里,干干净净的如意,对他而言才像是世间罕见的东西。
他的孤独与尊荣比肩,无人敢说的实话,只有如意,怯生生又坚定的告诉了他。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那双干净的眼睛就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却也是昨夜的时候,景辰才知道若她有事,自己的心会有多害怕和惊慌。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从可以留在身边,变成了必须留在身边。
景辰希望她能好好的,长长久久的陪在他的身边,为他生儿育女,与他朝朝暮暮。
落下这八个字的一刻,景辰紧紧握住了如意的手。
这后宫风云诡辩,凶险万分,她是飘零的孤舟,唯一的彼岸,只有自己和太后的一点疼惜。
她走得小心翼翼,走得卑躬屈膝。
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忍了能忍的一切委屈,受了能受的一切责罚。
他是天下的帝王,却没有随心所欲的权利,祖宗规矩,江山社稷,落在他肩头,是他必须要负起的责任。
所以太多时候,如意的委屈只能是委屈,他能为她找回真相和公道,却没有办法让她凌越于权力和法度之外,让那些阴谋诡计无处近身。
但他还是想要告诉她,这条风雨飘摇的路上,他不是一个人,她也不会是一个人。
良辰美景,也要有人携手共看才拥有意义。
“你不是缥缈浮萍,虽世人皆苦,朕却愿你如意。”
·
这几天如意都在乾政殿前伺候着,抬撵送来送去的,有时候夜深了便直接在乾政殿宿下的事情在后宫闹得沸沸扬扬。
但海常在的事历历在目,嫔妃们私下里聚在一起也不过是嘴上泛酸。
恪常在因为海常在暗害而被皇上更加疼惜的事也成了近来后宫最热的话题,就连打扫宫道的小宫女们也凑在一起,很是羡慕向往恪常在的好福气,她们都是做奴婢的,如今风头专向,一个个都把如意当成了崇拜的对象,羡慕她能陪在皇上身边,还能有如此荣宠。
“等到恪常在生下皇子,肯定要进封位分,到时候不知道谁那么幸运能到恪常在身边去伺候呢。”
“早前恪常在身边的响翠姑娘到内府去要两个小太监,内府那些鼠目寸光见风使舵的东西,个个还瞧不上恪常在呢,听说叫两个被欺负的去了,结果呢,现在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那可不是,恪常在如今在太后身边养胎,听太后教导,又常常出入乾政殿,你们瞧除了各位娘娘,哪院儿的小主能有这样的好福气?”
这样的话在宫里随处能听见宫人们谈起,就连凤阳宫和各个主宫娘娘的院里都免不得传出些声音来。
佟雅倒是不在意,爱说就说吧,也没让腊月和霜降堵人家的嘴,没什么好堵的,恪常在得宠本来也就是事实。
腊月私下里不许近前伺候的人提起,下面的人说说也就不管了。
倒是承禧宫里边夏兰发了好大的脾气,慧贵妃跟文氏和如意的恩怨那是从四皇子被抱走开始就由来已久的了,具体是哪些人私下里在说这些,是思珍留了意告诉夏兰的,夏兰如今倒是有些器重思珍,这个丫头却是比以前那些丫头懂事多了,倒是一心向着娘娘的,办事情也利落,毕竟是自家小姐提拔上来的,果然错不了。
这会儿夏兰把说这些话的人都叫到后院的空地上,自己掌嘴,看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思珍在旁边数着,每个人打响二十下,后院儿一片哭声,但都是小声啜泣。
打完巴掌,夏兰又板着脸训了话,把这些人全都调远了不许在娘娘跟前出现,等往前头回去伺候的时候,夏兰才沉沉叹口气:“一群不叫人省心的奴才!真是不知道在何处当差了!娘娘赏她们一口饭吃,竟然这般回报娘娘的!”
慧贵妃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这些话听了肯定是要心里不舒服的,因为如意往乾政殿去的缘故,景辰已经好些天没往后宫来了,皇后每月倒是还固有那么两天一定能见到景辰,哪怕吃顿饭,也是帝后间的情义,她却没有这样的情义,这两天晚上压根没有睡好。
夏兰是慧贵妃最亲近的人,慧贵妃情绪的变化她是最能感受到的,没有办法请来景辰,但是教训教训这些多嘴的奴婢还是可以的,在院儿里议论什么不好,恪常在如今还成了她们这些宫女的膜拜对象了不成?
荒唐。
这样的事情,凤阳宫自然也是有的,春梅同样恼火,但凤阳宫和承禧宫又大有不同,就算恼火,皇后及其身边的人,都一定要表现出从容大度来,绝不能因为一个常在的得宠而失了分寸,丢了中宫的颜面。
所以比起夏兰还能收拾下面奴婢出气来说,春梅实在过于憋屈了。
皇后更不好说什么,算着时间,月中的时候,景辰会来一趟,玥琅如今在念学,景辰每次来都是要问玥琅功课的,她就是怕。。万一景辰把这事儿忘了,没来怎么办,自己总不可能找人去问吧。
看皇后心情不好,这几天春梅都不敢让玥琅公主和敏敏世女在皇后跟前呆太久,怕闹腾着让皇后更心烦,玥琅私下里还问春梅,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母后不高兴了,所以大家才不许她多跟母后呆着。
听玥琅这么问,春梅更难过,好不容易才哄好了玥琅,让她相信只是皇后最近太累了,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这会儿春梅刚奉了茶出来,皇后问了一句恪常在这会儿是不是又往乾政殿去了,春梅颔首说是,皇后便不说话了。
如意在那边,她自然不可能跑过去,好像跟个小常在争宠似的,太掉了自己的身价,也让景辰觉得她不懂事。
便只能在这里等。
春梅在门口候着,想着皇后娘娘不好说的话,她私下找人来问问,正盘算着,招元忽然从前头过来,跟春梅说明妃娘娘来了。
春梅一愣,随后面露喜色,她跟着上前去迎明妃,正好皇后这些天心头的郁结难以排解,明妃可算是来了,再有两日,怕是春梅都要差人去请了。
明妃是后宫里最和气的娘娘,见着谁都总是笑着的,同春梅说话也是一样的温柔,好像恪常在的事情一点儿也影响不了她一样,心态极好,明明从前也常往乾政殿去的,现在好像说放下就放下的,不得不叫人感慨明妃的两分通透和豁达,怪不得就算不争不抢,皇上也总顾念着她一些。
明妃能来陪皇后说说话,想必皇后心里的烦闷能消除不少。
秋竹跟着春梅一块儿在外头站定,两个丫头之间也有要说的话。
明妃进屋之后门便关上了,里头伺候的宫人都被叫了出去,她上前给皇后请安,皇后听见声音睁眼,才轻笑起来,懒懒的坐直身子:“这大热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明妃上前扶了皇后一把,递茶给皇后请她喝了两口润润嗓子,这才到皇后对面坐下来:“臣妾想着皇后娘娘,便过来陪娘娘说说话。”
皇后浅笑着:“这宫里也就是你,总惦记着本宫。”
明妃抬起眼帘看皇后,有些担忧道:“皇后娘娘近来没有休息好么,怎么瞧着这般疲惫?”
皇后摆手,似乎不想多说什么,但转念,又叹口气:“本宫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
她已经二十二岁了,在这些花儿一样娇嫩的小姑娘面前,显得过于老气了一些。
明妃垂下眼帘,笑着接话:“娘娘正值芳华,如何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呢,臣妾与娘娘差不多年纪,若是娘娘老了,那臣妾自然也老了。”
皇后有被明妃这话宽慰道,确实,她们都是差不多年纪入王府的,二十出头,还算不上什么人老珠黄。
“瞧本宫,总说这些糊涂话。”皇后松口气,有人陪着说话,看上去心情也好了很多。
明妃依旧看着皇后,轻声道:“皇后娘娘不必把恪常在的事情太过于放在心上,臣妾以为,这个时候要让皇上记得皇后娘娘的好才好。”
皇后皱眉:“该做的都做了,哪儿还能记着什么,恪常在如今只管安安心心待产就好,本宫早前说要照顾恪常在安胎,太后也体谅本宫辛苦,说本宫宫里还有这么两个孩子,现在又出了海常在的事,更不能够了。”
明妃轻笑:“娘娘不能总是钻进死胡同里,有时候要跳脱出来看看,总还有旁的法子来关心恪常在的。”
皇后抬眸,看着明妃:“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明妃深吸口气:“皇后娘娘不觉得,自从恪常在册封以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太多了么?恪常在是个温柔懂事的孩子,经历这么多这样的事情,臣妾都很于心不忍。”
皇后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心里有自己旁的心思,但也迎合明妃的话往下说:“是,本宫也觉得太多灾多难了一些,这个孩子来得也不容易,本宫也日日祈求上苍,能让这个孩子平安降世,皇上膝下子嗣单薄,最好是再添一个皇子。”
明妃低垂着视线,嘴角勾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啊,宫里头如今就这么一位四皇子,若是能够再添一位皇子,恪常在的功劳便大了,到时候进封贵人也是使得的。”
说完这话,明妃还特意看了一眼皇后,皇后脸色有些奇怪,心里揣着事。
“不过依臣妾所见,恪常在如今似乎跟宫里风水不和,怕就怕在宫里呆着,万一生产的时候出了意外可怎么是好?”明妃靠上桌子,朝皇后那边挪了挪,“九十月正好又是秋猎,难不成留恪常在独自在宫里么?”
皇后心里一咯噔,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转脸看着明妃。
“届时咱们都要出去,皇上心系着恪常在,想来也玩不开心,臣妾想着,不若皇后娘娘出面,想个法子给皇上一个台阶下,让恪常在也能名正言顺的跟着咱们一块儿出发,照顾着恪常在的月份,咱们今年也能提早出去啊,宫里头烦闷,恪常在正需要到外头去散散心,看看风景才好。”明妃给皇后提醒,点到为止,说到这里便不说了,赶紧坐正身子,又笑起来,“不过这些都只是臣妾同皇后娘娘私下里说的,娘娘自有考量,倒是臣妾多嘴多舌了。”
皇后若有所思,伸手拍拍明妃的手背:“你总开解我,心思细腻又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东西,本宫这些年来,感谢你还来不及,要不是你时时过来,本宫怕是早就结郁成疾了。”
明妃也回以笑意,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见皇后愁眉舒展,明妃才起身起来。
从凤阳宫出去,秋竹才疑惑道:“恪常在留在宫里不好么?到时候皇上便能有精力陪陪主儿了。”
明妃深吸口气:“她留在宫里,皇后还怎么得偿所愿呢?”
秋竹愣了愣,不懂。
但她不懂没关系,皇后的心思,明妃比谁都清楚。
她惦记着如意的肚子,巴不得是个皇子,要学慧贵妃把孩子抱过来养,堵上佟家的嘴,杀一杀佟雅的威风。
因为家族里的这件事,皇后原本就因为四皇子敏感紧绷的神经早就已经断掉了,她现在只想要个皇子养在膝下,谁的都好。
所以她才会那么积极的提出要自己照顾如意,没办法和慧贵妃一样失子抱子,那么就只有杀母留子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如意要是独自留在宫里,太后必然会加派人手,让如意在永寿宫生产,千里迢迢,皇后从头到尾不可能有插手的余地,若是生下公主也便罢了,可若是皇子呢?如意活着,没有理由非要送到中宫膝下。
可若是到了宫外,到了围猎场,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秋猎又是王公大臣都要随行的大节日,每年,或每两年,总要举行一次,是南国开国以来的规矩,秋日猎丰收,同样是预兆一年收成好坏的节日。
今年的秋猎已经有大臣在进言请景辰定夺了,迟迟没有下文,景辰应该也是在顾虑着如意。
他想带如意去,可又有太多要考虑的地方。
所以明妃赶着来给皇后出主意,再不快点去进言,恐怕就没有时间了。
皇后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秋猎到行宫小住几个月都是常有的事情,君臣关系会更亲密融洽,最要紧的是,每年秋猎还有个年轻男女们最期待的节目。
锦秋会。
这是年轻男子与女子们互相结识的好机会,素日里在皇城碰不上面,凑不到一起的公子小姐们,能借此机会更多接触和了解,宫里头规矩多,年节放不开,但是到了锦秋会,便没有那么多的拘束了。
年年都有看对了眼来求皇上和太后恩典的,也算是喜事。
明妃只负责给皇后提点,至于皇后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了。
明妃走后,皇后的确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独身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想来想去,的确是有个法子可以让景辰正大光明提前出发,并且带上如意一起的。
皇后仔细推敲,觉得可行,也知道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再慢慢筹备,当即便让春梅去传钦天监的人入宫来见她。
待到傍晚时分,如意早早回了永寿宫陪太后用膳,皇后才领着钦天监的正监大人去面见景辰。
正监在门口候着,皇后先行进去,看见景辰正在描画。
见皇后过来,景辰还心情不错的让她也来看看自己画的飞雁图如何。
皇后瞧过,笑起来:“皇上今年尚未猎雁,击破长空的感觉总还欠一些。”
景辰颔首,说是,他放下笔,叹了口气:“秋猎是该安排上了。”
言语间,总归是有些为难。
皇后错开一步,微微福身道:“臣妾斗胆,想为皇上排忧解难,今日私下召了钦天监入宫。”
景辰看她,被皇后这个郑重的模样逗笑:“你这是怎么了,好生坐下来说就是了。”
他伸手扶了一把皇后,皇后心中一暖,同景辰一并坐下叙话。
“这几天,臣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恪常在的事情有臣妾的疏忽,自责不已,臣妾便想着,早前既然请钦天监瞧过了恪常在的命格,那今日不若再请钦天监来看看,一是恪常在在宫中的确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二是恪常在即将生产,臣妾怕皇嗣再有什么意外,图一个吉祥安心。”皇后字字句句围绕着如意,像是真心为她着想的,“好在钦天监带来了好消息,臣妾心下宽慰,即刻便领着正监大人来面见皇上了,还请皇上听过正监大人的话,再做秋猎打算的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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