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出山

第八十二章 赠剑囊

    
    巳时初刻,湖上烟波早散,好记性迟迟未曾醒酒,关人便与赵白煜一道回了客栈,留下好记性独自睡在小楼上。
    回至客栈途中,路遇一间布行,赵白煜便让关人在店外稍候,一个人进去付了定钱,选中一匹面料上乘的雪锻,并报给了掌柜肩宽、襟长一些尺寸,只说命他加急赶制,事后送往‘朋来客栈’,做得好,便有多多的赏钱。
    他取了一枚赤铜制铸币,放到柜台上,拿一根手指按住,缓缓推到掌柜面前,着实将人吓了一跳,忙不迭道:“小人定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衣裳赶制出来,请大人放心。”
    赵白煜笑道:“这单买卖一旦做成了,我保你几辈子吃穿不愁。”
    出门时,瞧见关人手持不让眉,刃身处寒光湛湛,行路之人皆躲他很远,于是便其意送他一柄剑鞘。
    一来,有此剑鞘便可把剑负之身后,二来也可遮一遮那凛凛的寒芒。
    二人在城中寻足了小半日,却也只是寻见了几位打造农具的铁匠,一见关人那口狭而长、弧似蛾眉的宝刃,便都摇头,直言打不了。
    于是只好作罢。
    回至朋来客栈,前几日还尚显冷清的一楼饭馆,眼下竟是坐满了打尖儿的客人,这打尖儿便是打发舌尖儿的意思,说白了便是吃饭。
    细细瞧去,那些客人之中,竟有多半皆是儒生。
    在这冷落边鄙、教化不张之地,纵是几年下来,也少见儒生,故此上至掌柜、下至店伙,皆对那些三教中的读书人颇为客气。
    关人将长剑按在桌上,一只脚踩在长凳一端,一屁股坐下去,动作娴熟自然,颇有一股江湖气概在里面。若说雅,定是不雅的,却又不似市井无赖那般粗鄙,惹人厌弃。
    拿赵白煜的话来说,那便是分人,倘若是混混无赖这般坐着,透露出来的便是横气、匪气。倘是关人来坐,便又是风流高远貌,是另一番气象。
    二人点了些酒菜,赵白煜打算明日便启程回咸阳,特意趁此机会向关人辞行。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此番离宫月余,想必朝中已是积累了诸多事物,急待他赶回去处理。随后又再度提及,想要关人随他一并回咸阳,却再遭关人婉拒。
    二人正谈话间,邻桌上一位儒士拱起手笑道:“阁下这口宝剑,刃似新月、浑然天成,在下也是生平仅见,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关人扭头视去,只见那人三十许岁模样,做儒士打扮,形貌消瘦,两目清明,眉宇之间浩气盈塞,气概斐然。
    关人当下拱手还礼,托起长剑道:“先生既然想看,在下自当奉上,请过目。”
    那儒士便不再客气,双手接过,细细端详起来。
    看了一阵,不住点头赞道:“好好好!果然是一口利器。只可惜缺了一柄登对的剑鞘,便藏不住锋芒。”那儒士突然间话锋一转,笑道:“我这里倒是有样东西,能够暂代剑鞘之用,为你这口利刃养一养锋芒。你我有缘,便赠与阁下了。”
    那儒士说完,右手在桌上按捺之处,蓦然出现一张古琴,想来也是类似于昆岗紫玉那般的纳取之物。古琴之外套着琴囊,也不知是哪种皮料所制。
    那儒士褪下琴囊,套在长剑之上,长短倒也相衬。
    关人一见之下,顿觉受宠若惊,这读书人行走江湖,有三件必备之物,便是这琴、剑、书箱,那儒士特意为古琴制作了琴囊,想来必定十分爱惜,关人又岂肯夺人所爱?当下急忙起身道:“先生这份大礼着实太过贵重,在下可不敢收。”
    那儒士畅然笑道,“也算不得贵重,我赠你剑囊,你请我喝酒,便这么说定了。”
    关人自是瞧得出那人也是个豪爽性子,若再推脱下去,倒显得自己矫情了,反而不美,于是谢了接过。随后一拍桌子,喊道:“小二,再拿三坛最好的酒来!”
    儒士站起身,对众弟子道:“吃好了便去城中采风,天晚前回来,为师要考的。”
    众学生齐声应道:“是,老师。”随即列作一队,鱼贯而出,去往城中采集当地风俗民情。
    儒士坐到关人那桌,便也如同关人那般曲起一条腿来踩住长凳一端,倒叫关人瞧得大为咋舌。心说这谦谦君子,温其如玉,眼前这位大先生怎地也沾染上了江湖人的习气?
    那儒士便这般大剌剌的坐下,抓起酒坛与二人对饮,神态举止甚是闲适自然,绝非有意投合二人。
    三人喝了一气,赵白煜笑道:“儒家君子果然非是凡人,所谓君子不器,人人如龙,想来说的便是先生这般人了。”
    关人听闻‘君子不器’,倒也通晓其理。器者,形也。易经中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酒器用以饮酒,兵器用以杀敌,器因有形,只可用于一面。是以君子不器,故能因时而变,驾驭万物。
    那儒士为人甚是谦恭,摆手只道“不敢当,不敢当。”
    三人相谈甚欢,频频把酒,尤其是关人与那位儒家君子,更是大起相见恨晚之情。
    一位年岁不满二十,甚而还要更小一些的白衣少年人,独个坐在三人西侧相隔数桌的地方,点下一壶半斤的黄酒,一小碟炒豆子,不发半点响动的默默喝着,神色闲淡,像是对万事万物皆不屑去经意留心,实在惫懒的有些自负。
    眼下初冬时节,天黑的极早,三人还未喝到尽兴,店外的天便起了暮色。
    采风的儒子们先后回返,隔桌而坐的白衣少年喝空了最后一滴酒,付了钱走掉了,一盘炒豆子只夹了一两颗,像是不曾动过。
    白衣人出了客栈,只身投入人群。他身材修长,行止惫懒、放荡不羁,落在人潮之中甚为显眼,不过当他走出十余丈后,整个人渐渐失了锐气,融入行人之中,平平无奇。
    他一路行至城主府,走东门而入,昨晚一场大火,毁却了数栋房屋,眼下还有在搬抬烧焦的房梁。下人杂役见了他,便都纷纷停下行礼,喊一声‘莫先生’。可笑他还不曾及冠,便已经开始被人称作了先生。
    白衣少年莫先生只身穿过被大火毁败的中庭,后院里灯火繁华。正厅上,下人与女婢往来穿梭,排布菜肴蔬果。居中处,并排分置两张大桌,菜式皆同。
    其中一桌,坐了个年事已高、白了须发的老者。而另一桌,则被一顶雪白罗帐罩住,窥不见里面的人。
    女婢斟下一杯酒,老者端起,对帐中人道:“来,美人儿,咱们共饮一杯。”
    帐内传来一个女声,想必有些慌怕,声音略带一丝轻颤,倒是娇滴滴的,甚为好听:“是,老爷。”
    老者闻见那女子声音,便连心情也为之大好,仰面干了杯中之物,语气宠溺的问道:“今年多大了呀?”
    帐内女子小心回道:“今年......十五岁了。”
    老者哈哈笑道:“正是好年华呀!这些菜品,可还合你的胃口?有不喜欢的,便说出来,我再命人重做。”
    少女低声道:“已经......很好了!”
    白衣少年莫先生,举步行至厅上,老者瞧见此人,随口问道:“回来了?”
    “回来了!”
    “查到那人没有?”
    少年莫先生自顾坐下斟了杯酒,回道:“查到了,此人眼下正投宿在朋来客栈里。”
    老者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去找几个机灵点的,把人给我盯住了,若有异动,速来报我。”
    莫先生喝了杯酒,不解道:“何必如此麻烦,直接砍了岂不省事?”
    老者瞥了他一样,意味深长道:“别告诉我,你没瞧出来?”
    “哦?能有什么秘密,是值得我瞧出来的?”
    “那小子便是数月以前,玉南天都下令要寻的两人中的其一。不然你以为他昨夜里潜入府中杀人放火,还能走出去?”
    莫先生却也并不吃惊,淡淡的哦了一声,“是嘛,那倒是我瞧走眼了。”
    老者眯眼望着那白衣少年,阴恻恻的道:“莫先生该不是想诱骗老夫闯下大祸,而后你再将此事上禀杨家人,好从中邀上一场大功吧?”
    莫先生仰面干掉一杯酒,如梦初醒一般‘啊’了一声,拍着脑门,悔不迭道:“哎呀,这等好事,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该死该死。”
    老者悻悻然冷哼一声,“我已将此人行踪禀赴给了玉南天都,想必杨家人不日便到,咱们的人只需盯紧了,不出纰漏的话,便是一件大功。”
    白衣少年喝了口酒,懒懒的嗯了一声,应道:“晓得了。”
    老者举杯,对着帐内少女隔空一碰,继而仰面干掉,随后又问:“还查出什么没有?”
    白衣少年以两指捏住酒杯微微转动,惫懒道:“这拒狼关里屁大点地方,便是掘地三尺,又能查得出什么来?”话至此处,白衣少年嘶的一声,说道:“嘶......别说,还真有件新鲜事儿。这城中不知几时来了一帮子儒生,眼下也正在那朋来客栈中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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