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极负盛名之地。
是天下共认的四大名山之一,与神州的九嶷山遥相呼应,与幽州的不老山和江州的隐雾山互为映衬。
在袁天师未在九嶷布道之前,苍山据史册所载,一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名山。
如今天下第一山的显号被九嶷夺去,但苍山的名头依旧响亮,赫赫有名的大昭第一雄关——汜水关,整个就是依托苍山而存在。甚至可以说,没有苍山就没有汜水关,在抵抗关外叛军的“伟业”上,苍山至少应分去汜水一半的功劳。
徐胜与老瞎子在丛山密林中穿行,距离苍山越来越近,山路也越来越崎岖,甚至有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只得靠人手攀脚援,其中之辛苦自是不必多说。
令徐胜深为不解的是,老瞎子分明双目失明,瞳孔森白,但却能轻易地辨别出山石林木;他分明有飞天遁地的能耐,偏生要步行手攀。
老瞎子的口中总是在不停的催促着:快些,快些;可再快,能快得过凌空而行吗?徐胜打心底里觉得,老瞎子就是给他制造麻烦。明明有些地方有官道大路,老瞎子偏偏要躲开;有些地方有人家聚集,徐胜带着银钱,老瞎子偏要让他在山中打猎采摘。
如此一来,行程怎么可能快得了?
自古混沌开天地,
三皇五帝到如今。
多少宫阙化腐朽?
多少美娥作尘灰?
百代光阴弹指逝,
王朝更迭旦夕回。
千秋兴亡多少事,
都付痴人一笑谈。
有时,老瞎子走得累了,坐下歇息之际,总会抱着二胡,没完没了地唱个不停。
老瞎子的唱词,实在有些奇怪,不似市井说书的,讲些神鬼传说、坊间异事,偏爱托古喻今、抒发慨叹。在他的唱腔里,没有具体的故事,更多的是感慨与道理,渗透着看破红尘的智慧与洒脱。
出乎意料的是,徐胜竟然很爱去听,总觉得老瞎子的唱词中别有韵味,有一丝不可名状之物。听得多了,他竟隐约感觉内心深处,灵魂之中,有什么东西似在被牵引召唤,喷薄欲出。
“天命之人难道真的是我?”
徐胜颇有些狐疑。之前若是有人告诉他,他就是是“天命者”,是被上苍选中的骄子,他肯定是不信的,八成还会觉得那人脑子抽风,神志不清。
可是现在,发生了许多超出他认知的诡秘之事后,他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从心底里对自己产生了恐惧。
他觉得有些不认识自己了,上下打量着周身,越看越觉得陌生,总感觉在那平庸的表象这下,隐藏着令人惊惧的实质。
血光、陨石、墓碑、怪人、道士、老瞎子、“万应之法”、“黑暗森林”,那诸般诡异,恐怕也只有“天命之人”才担得起了。
徐胜的思绪飘飞,努力的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重现在他“眼前”,他凝神“看着”。
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切都很平淡。在那“血光陨石”坠地之前,他只是个普通至极的农家小子。
“不对!”
徐胜忽然惊醒,回忆也戛然而止。他的记忆缺失了一块。
准确的说是一大段,甚至可以说是一半。他没有,十岁之前的任何记忆,一点也没有!
可怕!
徐胜的心脏骤然紧缩,背脊发凉。他隐约记得,父母曾告诉过他,在十来岁的时候他曾从山崖上跌落,伤了脑袋。
是因为受伤才失忆的吗?
过去他也许能相信,如今却是迟疑了。
他摸了摸脑袋。到底是什么样的伤才会不留下一点疤痕,凭空抹去人十年记忆呢?对于一个十岁小孩来说,从高处落下正撞脑袋,死亡的概率不是要远胜失忆的吗?
徐胜的思绪飞转,渐渐的越想越深,冷汗直流。
他又想到了父母的离奇死亡,据当时官府的批文,老两口是遭了歹人,被劫财害命。可徐胜了解自己的父母,哪里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况且,中州地界,又不是关东之类的苦地,怎么会在官道上碰到劫匪?还有...
...徐胜又想到了他兄长的性情突变。
“为何?”
徐胜自问,猛地拍打脑袋。原来不是在血光陨石降临之后,而是在之前,在更早的时候,诡异就已经发生在了他的身边。只是他一直愚钝,半点没有察觉到。
现在,往深了一想,徐胜真可谓肝胆俱裂,心神同震。
“我还是我吗?我究竟是谁?”徐胜低语,六神无主。
“锵!”
二胡声止住了,老瞎子不再吟唱,他用两只空洞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徐胜。
“你,刚才再说什么?”
“我说我是谁?”徐胜回过了神儿。
“天命之人”
“还有呢?难道我没有其他身份了吗?”
“肯定是有的,世上的人,从来都不止一种身份。”
“那我余下的身份又是什么呢?”徐胜黯然神伤。
“以后总会知道的。”老瞎子轻声说道,然后收起了二胡,盘膝而坐,紧闭双眼。
......
时光流逝,转瞬天黑。
“你为什么会认定我就是天命之人?”许久无声后,徐胜再度追问。
“因为我相信会有天命之人,而你又恰好能唤起那块,传说只有天命之人才能唤醒的墓碑。”
“唤醒!墓碑是在沉睡吗?”
“不,应该说,墓碑背后的东西在沉睡。”老瞎子言之凿凿。
“墓碑背后?有什么东西?”徐胜不由惊骇,试探着询问。
“不知道”老瞎子顿了顿,继而说道:“
传说那是足以能改变世界的东西。”
“哦”徐胜应了一声,停过几息后,轻轻开口:“可是,许家的那个怪物却说我只是个假子,不是真正的天命者。”
“也许,并不排除那样的可能,传说天命者出世,必有假子伴生,借以混淆天机。”
“如果我只是个假子,那你的心思不全都白费了吗?若我不是天命者,你的付出可全都要付之东流。”徐胜缓缓说着,眼睛直勾勾地望向老瞎子,他很想知道,老瞎子会作何回答
“我没得选”老瞎子长叹一声:“唉!我命不久矣,等不下去了,不论真假,只能是你了。而且,假子是为掩护真子而生,我帮了你,让人误以为你是真正的天命者,于真子而言,也算是帮他转移了注意力,也能助其成长。”
“你还真是考虑周全啊!”徐胜从老瞎子身上移开目光,轻声道:“天命之人有那么重要吗?”
“嗯!”老瞎子点了点头,缓声说:“天命之人就是唯一的希望。”
“希望?”徐胜不解,“什么样的希望?又或者说,你在期望些什么?”
老瞎子听闻徐胜之言并未作答,他缓缓站起,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了远天,好半天才说道:“改变”
“改变!”
徐胜重复一遍,虽然不解其意,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有预感,老瞎子并不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或者说,老瞎子自己都没有答案,最终的一切,都只能由他自己揭开。
“生火吧”老瞎子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念头,坐下了。他又抽出了二胡,不过却没有弹奏,而是认真的抚摸着,似在追忆,似在遥想。
......
“噼啪!”
干柴燃烧,发出躁动之音,火舌跳动着,明灭不定。老瞎子与徐胜两个人各有心事,互不言语。
“咚!咚!咚!”
空旷而又寂静的山林中忽地响起敲击之音,那声音配上此刻浓重的夜色,显得分外深沉。
“你站在我的身后。”
老瞎子抽出琴弦,沉声说道,一脸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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