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圣者离开之后,我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件温暖柔软的白色羊毛袍子他并没有带走,依旧留在我身上。这袍子是上下一片织成的,没有剪裁也没有缝线,比我穿过的任何衣裳都轻薄,却比裘袍棉服任何一种御冬衣服都加倍保暖舒适。当我的手抚摸着袍子细细的羊绒面料之时,就觉得耳中能听到一个嘹远悠扬的声音,这声音不断重复着乌列尔这三个字。所以尽管那白衣圣者没有提到过,但是我心里有一种确信,乌列尔就是这位圣者的名字。”
“我以为乌列尔立刻之后,萨姆亚撒会立刻在我面前显露出来,然后把我带回它在地狱的府邸,继续逼迫我替它去做那些可憎肮脏到令人发指的勾当。可是,出乎我的预料,它竟然没有出现!我和撒旦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它大部分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知,所以我知道它依旧在我附近隐藏着,但是它的灵中充满了强烈的憎恨和卑鄙的胆怯——萨姆亚撒这样胆怯实在让我感到惊讶,那位白衣圣者,也就是乌列尔并没有如审判天使一样让人感到恐惧战栗,可是他竟然也能让地狱之王发抖,并且因此不敢现身出来把我带走,我实在是不能不觉得希奇!”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时候明明没有任何审判和毁灭的迹象为何萨姆亚撒却从骨子里惊怖寒战。那是因为地狱之王还能苟延残喘,还能在地狱中称王为霸,还能是这个世界的王,根本原因是万王之王的默许。因为罪恶虽然是从堕落天使,也就是撒旦传到给了人类以及世界,但是因为人类自己的软弱和悖逆,人类甘心被萨姆亚撒的罪玷污,从而羞辱了圣洁真实的万王之王,把这个原本为了人类而造出的美好世界出卖给了魔鬼,把自己卖给了罪,卖给了死。撒旦的确诱惑了人类,但是做出选择的还是人类自己,就好像那个夜晚在山巅之上,永恒之王在雷电,密云和惊人的大黑暗中向我显现,可是我还是当面弃绝了祂,投入到了魔鬼的怀抱。”
“所以永恒之王并没有立刻把萨姆亚撒投入地狱,而是将它和它的党内留在了地面以及第二层天下,即是为了公义的审判,也是为了圣洁的炼净。”
“圣洁的炼净?”赛瑟重复了一遍,“这话是什么意思?”
“赛瑟,你虽然年轻,却饱识人心,”伊西斯回答道,“你有没有发现,你极少见到一个自打出生以后就极其圣洁无辜的人,但是那些生下来就邪恶,可憎,好像畜类一样愚昧无知的人却不在少数,然而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处于不黑不白的中间状态,大多数世人属于灰色人群,他们有点良心,有点自知,希望做个善人,可是一面对挫折或者诱惑,就会找出种种理由,去行些可憎悖逆的污秽之事,事后还给自己找出种种理由开脱。”
“是这样的没错,所以圣洁的炼净就是指大多数灰色人群而说的吗?”赛瑟道。
“差不多是这样,”伊西斯眯起焦黑的眼皮,好像她自己能看见似的,“我听过一个比喻,是这样说的,说是有一个田主辛辛苦苦开垦了一个美好的园子,他撒上饱满的种子,指望丰收的时候能收获上好的麦子。及至人睡觉的时候,有仇敌来,将稗子撒在麦子里就走了。到了长苗吐穗的时候,稗子也显出来。田主的仆人来告诉他说,‘主啊,你不是撒好种在田里吗?从哪里来的稗子呢?’主人说,‘这是仇敌作的。’仆人说,‘你要我们去薅出来吗?’主人说,‘不必,恐怕薅稗子,连麦子也拔出来。容这两样一齐长,等着收割。当收割的时候,我要对收割的人说:先将稗子薅出来,捆成捆,留着烧,惟有麦子要收在仓里。’”伊西斯转脸对着赛瑟,黑炭般的瞳孔从眼皮下露出一小半,“赛瑟,你能听得懂吗?”
赛瑟沉吟了片刻,低缓地说道,“我想,那稗子指的就是生来就是属魔鬼的人,好种指的就是属于永恒之王的人,收割的时候指的是世界的末了,仆人和收割的人指的就是天使,也许是审判天使,也许是死亡天使,总之他们是永恒之王衷心的仆人。”他顿了顿,“不知道,我这样说对不对……”
“那么你觉得我是麦子还是稗子呢?”伊西斯立刻反问。
“你原本是麦子,可是你拥抱了稗子,”赛瑟叹息一声,“当田主给你洒水施肥的时候你拒不成长,反倒是在夜间,那仇敌偷着进田的时候,你却把它撒出来的毒药当成甘露给吸收了进去。所以你生下来是麦子,但是你最后却长成了稗子。”
“凭什么肯定我生下来是麦子?”伊西斯激动地高声道,她语气不像是在诘问赛瑟,反倒是在责问自己。
“我见过那些生下来就邪恶,可憎的人,他们好像没有灵性,生来就是畜类,以备捉拿宰杀的。他们毁谤所不晓得的事,正在败坏人的时候,自己必遭遇败坏。伊西斯,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你虽然已经被萨姆亚撒荼毒,可是你并不是那种毫无良心与人性之人,如果你果真是十足十的稗子,那么我想永恒之王不会容忍你存活数千年之久,如果你果真是生下来就是稗子的人,我们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里交谈,你也不可能把你漫长又痛苦的一生当做指正撒旦的铁证完完全全、毫不遮掩地向我和盘托出。”
“即便我不是生下来的稗子又如何?”伊西斯几乎歇斯底里地嘶吼道,“可是我最终还是成了稗子不是吗?”
“这又能怪谁呢,伊西斯?”赛瑟难得富有耐心和同情心地柔声道,“人类有自己的选择权,撒旦诱惑你迷惑你,它固然永不可得赦免这大恶;可是没有人逼着你选择撒旦,相反,永恒之王向你多次启示祂自己,你却还是弃绝了祂。可见,天生的是一回事,选择又是另一回事。”
“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人类的原因,”伊西斯低声对自己说,“他们明明寿命短小,又出生于泥土,可是却能得到那么多属天的启示和属灵的礼物。这个赛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龄,明白的奥秘却比那些远比他活得久远的人都多得多。”
赛瑟听见了她的话,说,“别忘了你也曾经是人类,伊西斯。”
“曾经是现在却不是,那么和从来不是的,也没什么两样,”她哑声道,“总之,我继续说吧——所以,永恒之王残留着萨姆亚撒和其党内的狗命,暂且让它们继续做这个世界的王,是为了审判人类悖逆祂选择魔鬼的罪行,同时也是为了用火,把这块田地里真正属于祂的麦子炼净并且分别出来。”
“当白衣圣者乌列尔离开我的时候,我那会尚且不明白这麦子和稗子的道理。但是现在,赛瑟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撒旦不过是一条掌控在永恒之王手里的恶犬,它上下跳脱,行那可憎肮脏之事,自始至终没有脱离过万王之王所划定的界限。撒旦是罪恶之父,它的诡计你们人类若聆听了万王之王的话,就可以辨别;而那圣洁真实的造物主,祂的作为,人类和天使却自始至终不能揣度清楚。”
“总之,从那时起,撒旦就好像离开我的生命了一样。我能感到它在恐慌和胆怯之中暂时放开了我,而且我确定它至少有一段时间不敢再把我怎么样,但是这段时间到底是多久,我并不知道。那时,我披着乌列尔留下的属天白色羊毛袍,一个人站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因为我的族人在数百年前早被我的诅咒给灭绝净尽了,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世代,是谁作王,更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类相处,我就像一个奇怪的巨婴,再度重生在了这罪恶的世界中。”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极大的喧闹以及车轮辚辚的声音,有一群衣着华丽怪异的人发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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