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斜挂,无星。淡淡的月光透着一抹浅绿的光芒,照耀着平静的河面。
大河,如一把碧玉长刀从满是衰败的灌木杂草的广袤平原中间狠狠劈开,缓缓流淌。大河有名,名涂水。
夜已深,本无人。然而,在涂水河边的一颗小树下,一个消瘦的身影却孤零零地蹲坐在河边,望着河水发呆。
发呆,或是有心事,或是在思考,然而那河边消瘦的身影却并无心事,也不擅思考。他的发呆,便是真的发呆。
痴呆的呆!
不错!那消瘦的身影的确是一个痴呆的身影,是一个痴呆少年的身影!
那少年姓若名斐,年方十五,天生呆傻,本是距此地近三十里的涂北县县城里的一户人家的孩子,却不知,今夜为何竟流落到这涂水之畔?
这若姓,虽是小姓,却是涂龙国国姓。故而,在这个偏隅于大陆东南一角的小国,若姓之人,大多都与涂龙王室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然而,这涂北县的若家,只是小门小户,且向来行事低调,并未曾听闻这户人家与那王室有任何关系。
痴呆少年若斐呆呆地坐在河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河面平静,静的出奇,甚至没有一丝波纹。这平静,似乎透着一股诡异。
呆傻的若斐却并未感觉出什么诡异,仍是呆呆地看着河面。就在此时,那平静的河面的中间,似乎微微隆起了一个大水泡。便在这水泡初起的一瞬间,河面的平静立刻被打破。
一圈圈涟漪围绕着那水泡,迅速扩散,而与此同时,那水泡竟如一颗炮弹一般,沿着水面,向着若斐呆坐的方向射了过来!
借着月光,透过河面,呆呆地盯着那水泡的若斐,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向自己这边的方向快速地移动!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黑色的影子慢慢地现出了一个朦胧的身形。
“好大的一条鱼啊。”若斐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一边站起身来,俯身盯着那水下的黑影。是鱼!是一条好大的鱼!
就在此时,就在若斐口中的“啊”字刚刚吐出来的时候,已移到若斐面前的水泡猛然炸了开来!
随着那四溅的水花,一条如水桶般粗细,长近三尺的大鱼,如一个壮硕的孩童般,从水中一跃而起,直直地对着若斐的方向飞去!
“好大......”若斐看着向自己飞来的大鱼,不由地张开双臂想要把那大鱼抱住。
而那大鱼似乎也很明白若斐的心思,很配合地对着若斐的胸口,便狠狠地撞了过去!
若斐条件反射般地一把将那大鱼抱住!
然而,那从水下一跃飞起的大鱼,力道却是不小!刚刚将大鱼抱在怀里,若斐便被一股很大的力道冲撞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纵使如此,有着一股执拗劲头的若斐,双手猛一用力,仍是紧紧地抱着大鱼不放!呆傻之人大都执拗。
若斐的双手紧紧地贴在鱼身上,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几片指甲已经狠狠地扣进了鱼鳞的缝隙里。
便在此时,若斐突然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自己的指甲,沿着自己的胳膊,一路蔓延而上!
“啊!”
若斐忍不住地松开双手,将那大鱼丢到了地上。
然而,那股热流却并未被丢到地上,依旧如一道电流般,直向若斐的脑门冲去!
若斐只觉得一阵眩晕,随后便两眼一黑,昏迷了过去。
而那条被若斐丢到地上的大鱼,也似乎被抽干了全部力道一般,只在地上扭动了几下,便与若斐并排,直挺挺地躺在了那里。
河面恢复了平静,夜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若斐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似昏死过去了一般,但实际上,他的大脑的本源记忆信息却正在被另一股强大的记忆信息流所侵略着、占领着!
他此时的大脑正在飞速地运转着,正在整合着大脑中新的、旧的,所有的记忆信息。这记忆,有存储了千万年的所有快乐与悲伤,有呆傻的若斐那简单的片段记忆与朦胧的辨别意识。
......
东方泛白,一缕缕淡淡的晨雾在涂水河面上若有若无地飘荡着。
若斐悠悠地醒了过来,缓慢而又颤抖地睁开双了眼。
此时的若斐已非彼时的若斐!所以,也许此时我们不应该再称呼他为若斐。
但那身体却依旧是若斐!所以,我们也许应该继续称呼他为若斐。
好吧,我们暂且继续称呼他为若斐吧!
就在若斐双眼睁开的一霎那,他似乎一下子承受不了那晨曦的光亮一般,竟“啊-”的一声,又赶紧地把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若斐再次颤抖着睁开了双眼,这一次,他没有再闭上。
他的眼睛慢慢地明亮了起来,相比较之前暗淡的目光,此时,他的双眼犹如涂水一般清亮。那清亮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呆傻之气,相反,此时,他的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惊喜,是狂喜!
若斐艰难地坐直了身体,用力地摇了摇头,而后又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似乎要将那大脑中的纷纷杂杂震荡清楚。
若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双脚,又抬起手臂,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越看自己的身体,若斐的眼睛越明亮,而那眼角处竟还渐渐地渗出了泪水,如这秋日晨间的清露。
颤抖着嘴唇,他有些含糊不清地念叨道:“我,我,终于,变,变回人了!”
若斐抬手擦了擦眼泪,而后突然往后一仰,便又四脚八叉地躺在了地上,躺在了那挺直的大鱼旁。
若斐望向天空。
天是如此的蓝,蓝的又是如此的均匀,没有一丝云。
若斐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似乎在狠狠地享受这秋日晨曦的微醺与清凉。
若斐一边盯着天空,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小子叫若斐,竟是个小傻子。”
若斐长吁了一口气,又轻声道:“不过是个傻子倒也好。要不然,我占用了他人的身体,又同化了他人的记忆,若是一个正常人,那就等同于杀人了啊。不过对于一个傻子来说,我这等于是给了他一个聪明的大脑,这倒也算是将他救赎了吧。”
这话说的声音很低,也很虚,显然是一种做错事情后的自我安慰。
若斐又叹了口气,而后便侧脸瞟了一眼身旁的大鱼。
此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坐了起来。
若斐低下头,有些笨拙地扒开了自己身着的斜襟薄袄的前襟,将那瘦瘦的胸膛暴露在了晨光中。
而在他的胸膛之上,一个淡蓝色的,犹如拳头般大小的印记赫然印在胸口。
仔细看,那印记竟是一个图案!是一个脸的图案!那脸,有鼻子,有眼,那嘴角似乎还斜挂着一抹微笑。
再仔细看,那图案的确是脸,但竟并不止是一张脸!在那正中的笑脸的两侧,竟还有两张脸的侧面!是三张脸!一共是三张脸!
若斐抬手在那图案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较之周围的皮肤,那图案有些微微凸起。这凸起,十分微小,若不是用手轻轻抚摸,用触觉细细地感受,都很难察觉的出来。
若斐将衣襟又笨拙地掩好,而后又向那大鱼望去,眼神里却充满了哀伤。
若斐爬起来,蹲在了那大鱼的旁边,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鱼身,轻声说道:“想不到,这些年,我的身体竟是如此冰冷的。”
若斐叹了口气,又说道:“老伙计,借用你的身体这么多年,今日却要把你牺牲掉。但不管怎样,我总算是回归了人间。祝福我吧,老伙计,我会厚葬你的。”
若斐又轻轻地拍了拍冰冷的鱼身,而后便站起身来,抬首向河水中望去,他的目光定在了涂水河的中央。
若斐皱了皱眉头,似乎犹豫了一下,而后抬脚便要向河水里走去。
可刚抬起的脚,却又被他缓缓地放了下来。若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怪异的服装,想了想,又向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后,便赶紧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而后便赤条条地一猛子扎进了涂水河里!
河面泛起一阵水泡,随即又陷入了平静。
不多久,那河水里突然又冒出一个人头来。不用说,那自然是刚刚潜入水中的若斐。
从水中冒出头的若斐,右手高高的举起,而他的手中则紧紧地握着一根长条形的物件。
若斐快速地游到了河边,将那物件向岸边一扔,而后便赶紧爬了上来。秋风拂过他水淋淋的身体,让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好冷!
这冷的感觉,对他而言,竟是如此的陌生。上一次有寒冷的感觉,应该是成千上万年以前了吧?
若斐颤抖着将自己身上的水珠抖了抖,然后赶紧将衣服穿上。这一次,他对这身怪异的服装似乎熟悉了不少。
穿好衣服的若斐,赶紧将地上扔着的那个条形物件捡在了手里,然后便仔细地打量了起来。
就见那物件竟是一块长条形的石片!只是那石片的形状却很周正。石片宽约三指,长近一尺,稍微弯曲,通体黝黑,石质坚硬,前端带尖,后部有柄,中间饱满,两边带刃。这,简直就是一把完美的天然石刀啊!
若斐握着那石刀的柄部,挥舞了两下,而后用那石刀用力地向地上插去!
入土半尺有余!
若斐笑了笑,很满意地将那石刀拔了出来,而后便开始在河边四处走动了起来。终于,若斐在河边一块凸起的土包前停了下来。
若斐四处打量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口中念叨道:“鱼兄,你就在这儿安身吧”。
若斐拿起手中的石刀,开始在那土包上拼命地刨土。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一个四四方方的深土坑便呈现在了若斐的眼前。
望着眼前的土坑,若斐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为大鱼下葬,而是在为自己修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是在为自己修墓!因为那即将下葬的大鱼,是他曾经的身体,是他灵魂的载体!
正是这条大鱼,这个冰冷的鱼身,却曾经是他灵魂的寄宿之所,曾经陪伴他数十年的时间!
他曾经很痛恨这个冰冷的躯体,因为这冰冷的躯体限制了他行动的自由,让他数十年禁锢在了冰冷的水里。可如今,他终于寻到了人类,终于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了一位人类少年的身上,终于摆脱了这具冰冷的鱼身,可不知为何,如今真要将那大鱼的躯体埋葬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一阵心痛。
若斐将那石刀丢到一旁,抱膝坐在那四周堆满新土的土坑前,眼神里充满哀伤,两颗清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若斐闭上了眼睛,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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