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
欧阳宅邸。
古色古香的宽敞大殿里,地上铺着厚厚的绒地毯,上面绘制了眼花缭乱的图案,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都规规矩矩地摆着昂贵的檀木柜,柜中放置了价值连城的古物。轻薄的丝帘在房梁上垂了下来,随风摇晃着,大殿里的麝香扑鼻而来,烟雾袅袅。一张宽大的木柜占了大殿的一面墙,上面工整地摆满了罕见的经文。一个年迈臃肿的老者披着厚厚的深色长袍,靠坐在书柜前的长椅上,眼皮子耷拉着,面庞上布满了丑陋的斑点,他低着头,一根木杖夹在腿间,脑袋低垂着,昏昏欲睡。
大殿里除了老者以外再无二人,看着独自待在里面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家丁从大殿外匆匆轻手轻脚地来到老者身旁,弯下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老爷,都准备好了,外面的客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老者缓慢地抬起脑袋,竭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微微张口,发出沙哑的声音,道:“暗香堂的大人们到了么?”
家丁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道:“到了到了,老爷放心,下人们都服侍着呢。”
“嗯……”老者从嗓子里发出一阵呢喃,伸手拿起了手杖。下人见了,赶忙伸出手去搀扶着。
老者撑着手杖,费力地站起身子,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墨儿这孩子……回来了么?”
家丁一边搀扶着老者,一边陪笑道:“三少爷他也已经到了,就在外头和客人们在一起呢。”
老者拄着杖,艰难地向前走着,喃喃道:“他回来……怎么也不向我请安了?都多少年了……我都记不清了……他还不待见我……”
家丁在一旁道:“哪能啊老爷,您从小对他谆谆教导,我想三少爷肯定不会忘的。”
老者不再开口,仍旧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颤颤巍巍地和家丁一道向大殿外走去。
欧阳家族是韩国数得上名号的几大财阀之一,开设的家族企业涉及韩国相当一部分的粮食,油盐生意,,还建立专门的钱庄,垄断了一些地方的银票流动。虽不可称作富可敌国,但如此大家大业,使得欧阳世家的一些成员由此步入政坛,掌控了韩国朝廷的一部分权利。在南洲一带,可谓是呼风唤雨,赫赫有名。
这些有关欧阳家的一些情况早在很久之前楚墨便略有耳闻,他自己所替代的身份便是当年在欧阳家中的三少爷,若是放在韩国的其他地方,也算是个身份显赫的大公子。这般招摇的身份也对他的潜伏带来了诸多不便,他只能在韩国境内时刻保持着低调谨慎。
几天前他刚刚踏入南洲境内之时,便着手开始四下搜寻着对自己有利的情报,而对他自己的这个身份也有了比之前更多的了解。欧阳墨一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满腹经纶,对待经文古书更是有着废寝忘食的沉迷,无意从商。由此,和他爹,欧阳家的族长欧阳震华起了争执后独自前往秦国西麓书院求学,旅途中被楚军所俘。但欧阳墨虽说从不习武,但有着书生的傲骨,在狱中大骂楚军惨无人道,后来被陆川看中,活活揭下了他的面皮,通过易容术换在了楚墨的脸上。
得知了这些后,楚墨不免得有些唏嘘,但在后来的搜寻中,他又得到了更有价值的情报。
韩国的另一家不亚于欧阳家的大财阀,暗香堂,不类似欧阳家垄断生意,暗香堂更像是一伙声势浩大的匪帮,暗地里做着杀人越货的生意,里面豢养着武功高强的客卿,对整个韩国的商会甚至是皇室成员都具备威胁。因此,所有的财阀对于暗香堂表面上不得不百般讨好,让他们在商会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而据楚墨幼年时在楚国的回忆中,这个暗香堂,正是韩路遥原本出生的地方。
暗香堂在暗中与韩国朝廷的罪恶交易很多,有不少朝廷无法光明正大去处理的棘手的事就都交给了暗香堂,由此暗香堂与朝廷的关系甚是密切,韩王也亲自赐予暗香堂堂主一脉以国姓,来赏赐他们终身受爵。
想起韩路遥的背景,楚墨才发现其实对她知之甚少。只依稀记得,她被带进宫时,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与淡漠,童稚的双眸中像是潜藏着无尽的忧郁和深渊。
至于她是怎么被带进宫的,楚墨也缠着问过了国师陆川和楚王。只得到了一个笼统的回答,在楚军侵入韩国时,暗香堂曾私下里授了韩王的旨意,成功刺杀了不少楚军将领。楚军震怒,率兵踏平了暗香堂,俘虏了堂主的亲孙女,未到及冠之年的韩路遥。
不像其他的俘虏,一到楚国就被丢进地牢,九死一生。她一来便到了楚宫,在楚王的身边,而楚王也出人意料地对年幼的韩路遥视如己出,甚至后来还将她认为义女,奉为公主。
楚墨的童年便是养尊处优,然而楚王和国师忙于战事,对他疏于管教。楚王对他十分苛责严厉,在楚墨很小的时候,便将他关入藏经阁,强迫他熟读经文,无论是三伏天还是冬至时,都命他习武练剑。那时的大楚实力高强的客卿无数,楚王便残忍地要楚墨与客卿实战磨炼,而此时的同龄人还在父母膝下撒欢,他便怀着满腔的恨意和不满,被一个个客卿打倒在地。
后来,他及冠后几年,楚军的征伐连连败退,遭遇天下人的反抗,楚王没有时间再来管教他,便将韩路遥放在他的身边,要求她时刻监督楚墨。那时的楚墨已经愈发叛逆,性格孤僻,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而韩路遥的出现仿佛就是楚王在他身边安插的眼线,他对韩路遥的出现厌烦至极,根本不想理会。
我是堂堂大楚太子,而你只是一个亡国奴,凭什么你获得了大家的恩宠,我却过得还不如同龄人中的平头百姓?
想管我?你算什么?
没过多久,大秦率重兵掀起了抗楚的第一战,楚王亲征,没有空去理会他不服管教的太子。楚墨这才稍稍缓了口气,楚王不在的这段时间,终于能有来之不易的自由了。
然而,韩路遥的存在,却让楚墨烦不胜烦。
十年前。
楚国。
楚宫内。
一条长长的回廊上,幽暗阴森,四周没有一丝亮光。地上铺着长长的深色地毯,宽阔的回廊两旁的石墙上雕着目不暇接的图案,隐藏在黑暗中。
咚咚咚。
一个圆滚滚的蓝色小球在回廊上跳动着,响起了空洞的回声。
小球弹了几下后,向回廊深处滚动着。
一个瘦小的人影,静静地站在小球前面。小球撞到她细长的锦靴旁,停了下来。
韩路遥此时的面庞上带着淡粉色的腮红,面无表情,双眸空洞地望着前方。
没过一会儿,楚墨从她的不远处缓缓走了过来。
他与韩路遥对视了一眼,脸上带着些不耐烦的淡漠。
韩路遥弯下腰,将脚边的小球捡了起来。
楚墨看着她,皱了皱眉,冷冷地道:“喂,把球给我。”
韩路遥微微低下了头,将小球抱在怀里,低声道:“太子殿下,您现在该去藏经阁读书了。”
“啧。”楚墨的神情流露出了厌烦之色,没好气地道,“你算什么东西?还叫本太子读书?”
说罢,他快步向韩路遥走了过去,伸出手,道:“快点,把球给我。”
韩路遥颔首,簪子下长长的黑发披下来,遮住了面容。她没有回答,仍是将球抱在了怀里。
楚墨见她不为所动,声音提高了几分,道:“一介亡国奴,一个俘虏也敢跟本太子这么说话?按照宫中的规矩,你能站着跟我讲话?”
楚墨的声音在回廊中打破了寂静,回声绕梁。
韩路遥身子一僵,没有犹豫,缓缓地朝他跪了下去,双手伏地,声若细蚊,道:“太子殿下……按照皇上的旨意……您半个时辰前就该读书了。”
楚墨听罢,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低头斥道:“用得着你教本太子做事?还学会拿父皇说事了?年纪小懂得倒不少,要是换做以后,你不还想谋反了不成?”
韩路遥的额头轻轻地触地,低声道:“奴婢不敢。”
楚墨见她这般,仿佛是带着楚王的影子,将自己牢牢地束缚着。他上前一步,一脚踩在韩路遥的发上,用力向下一踏,道:“宫里的嬷嬷们就是这么教你的?”
韩路遥没有开口,任由他踩着自己,毫无反应,怀中还紧紧地抱着那个球。
楚留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冷地道:“把球给我。”
他脚底下的韩路遥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道:“殿下……您该读书了。”
楚留笙听罢,愈发厌恶地看着她,想不到她还莫名地执着,只是自己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毕竟父皇临走时交代,要韩路遥监管自己。
想到这里,他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哪有一个俘虏来管着太子学习的道理?这不反客为主了么?
他抬起头,对韩路遥道:“要本王看书也可以,可是你不懂宫里的礼数,我也得教教你。这样吧,我看书,你在旁边给我学磕头,我看多久你磕多久,如何?”
“是……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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