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花

    
    第十章年少远游
    八月份的尾巴悄悄摇摆，勾动月亮，弯弯如弓。
    桌烛通明，正是饱餐之时，珂洛艾罕见的没有逗弄小爱什，两人坐在一旁默默吃着晚餐，至于艾文，还没有醒过来，小爱什已经让厨房备好新鲜食材，待会醒来再做。
    小爱什觉得有些奇怪，插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珂洛艾，怎么了，今天的鹅胆仙贝不好吃吗？明天要不要让厨师长做松露，今天晚上他们刚采回来的。”
    珂洛艾停下刀叉，没好气道：“吃完再说。”
    小爱什赶紧双手捂嘴，一口就咽了下去，有些急，喝了两口苹果汁才继续开口道：“可别告诉少爷哦。”
    珂洛艾没理，拿刀划出一小块鹅肝，插着举起，却是拿着半天没动，盯着桌面发呆。
    小爱什一时摸不着头脑，难道今天厨师长大师傅偷懒了？真的不好吃？偷摸割了块珂洛艾的鹅肝，柔柔滑滑，软软的，还是那样好吃啊，有些担心。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带着些许惊恐和好奇看向珂洛艾，还不住的往下瞅。
    珂洛艾不解，往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疑惑的看向小爱什，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小爱什左右瞅瞅，就跟做贼一样，手靠在嘴巴，小声说道：“你怀宝宝了吗？”
    珂洛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脸，抬手就是一板栗敲了下去，揪住小爱什两边脸颊就往外拉，羞怒道：“你瞎说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你家少爷尽学坏。”
    “那你为什么突然不喜欢吃鹅肝了？”
    “这和怀......那个有什么关系？”
    “姐姐们都说，女人怀宝宝的时候就会不停呕吐。”
    “是吗？那和不喜欢吃鹅肝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都吐出来了，肯定也就不喜欢吃啊。”小爱什感觉珂洛艾的脑子笨笨的，这么简单都想不明白。
    珂洛艾也不知道，想想好像也是。
    “珂洛艾你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我怎么知道？不对，我就没有宝宝，你还瞎说，”珂洛艾双手其上，把小爱什的脸揉来揉去，差点被这小姑娘绕进去，我没结婚呢，哪来的宝宝。“我让你一天听她们八卦瞎扯，我要执行家法。”
    “你又不是少爷，不是家主，不能行家法。”小爱什话语被扯的含糊不清，却据理力争，绝不屈服。
    “哼，我是姐姐不？”
    “是吧？是！”见珂洛艾眼睛半眯，小爱什聪明的选择承认，虽然老欺负自己，但看在少爷的面子上，原谅她了。
    “姐姐怎么就不可以执行家法了？哼哼，受死吧。”说罢，把小爱什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很轻，一点不费力，真不知道，这小不点一天吃的东西都去哪了。
    “放开我，我要找少爷告状，你又欺负我，才不是姐姐呢，胆小的珂洛艾。”小爱什不断挣扎，效果甚微。
    没一会，小爱什颓废的放弃了挣扎，闭紧眼睛，双手抱头，听天由命，却是一直没等到想象中的板栗，怎么地，不会还在哈气吧？完了完了，可怜的爱什。
    却是感觉到额头被轻轻一点，指肚子软软的，小爱什好奇的仰起头看向今天怎么感觉都不对劲的珂洛艾，目光探寻。
    珂洛艾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又听小爱什带着些许哭腔问道：“你不会也是要离开了吧。”
    珂洛艾没说话，继续拿手指肚揉着小不点额头，事到临头反而犹豫，如何开口。
    “少爷是不会同意的！哼，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和当初珊迪大婶被她儿子接走时一模一样。”小爱什生气了。
    “珊迪大婶是个有福气的。”
    “嗯，当然了，珊迪大婶做的百吉饼最好吃了。”
    “你这小脑袋怎么长的，是不是多了几个弯？”
    “总比你少了的好，珂洛艾，你做饭又不好吃，胆小，还好吃懒做，喜欢以大欺小，个子又矮，连自己的剑都比不过，你说你出去干嘛？没人会要你的，你会饿死的，然后被人扔到路边。”小爱什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着，边数边说，全然不顾珂洛艾越来越黑的脸色，数完还一脸担忧的看着珂洛艾，好像已经看到了珂洛艾饿的当乞丐的样子了。
    珂洛艾中指略收，抵住大拇指，屈指一弹，啪的一声，小爱什求饶不急，只得怨恨珂洛艾不识好人心，眼神幽怨，女子天赋。
    珂洛艾又拍了一下，人小多做妖，欠收拾。跟小爱什说什么剑道求心，志在高远，她听不懂，珂洛艾也不想说，万般人有万般活法，孩童自该不同我们。童年就该天真烂漫，年少自当心怀大梦，珂洛艾于修炼一途，便是如此，从不多想，水到自然渠成，刻苦修炼便是。等小不点再长几岁，练剑习武，读书学术，自然有人操心，反正他爱想这想那，不差这一点。
    小爱什却是眼珠一转，学着撒娇道：“珂洛艾姐姐，你别走行不行，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克罗拉叔叔做出来的大份皇帝披萨我也分你一半，好不好嘛？”
    珂洛艾嘴角含笑，扶起小爱什，让她坐正在自己腿上，下巴挨着小爱什的脑袋，语气温和，“那叫皇冠披萨，不叫皇帝披萨，皇冠是皇帝带在头顶的帽子，纯金打造的，上面还有好多好多宝石，可好看了。”
    “那让少爷做一个好了，你在家看，我保证不会和你抢的，不过，你要借我哦。”
    “哈哈，你想让少爷屁股开花吗？姐姐还看不上呢，姐姐我想要另外一个。”
    “哦，少爷做不了吗？”
    “没办法呢。”
    “哦。”
    感觉小不点声音越来越小，珂洛艾用下巴蹭着小爱什头顶转圈圈，还是解释道：“姐姐又不是不回来，等我回来，给小爱什带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怎么样？”
    听到这个，小爱什明显高兴不少，想了想，挠挠脸颊，“我想要一个花精灵可以吗？小小的那种。”
    “当然没问题，这算什么，我到时候带一院子花木精灵回来。”
    “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啊，我会留皇帝披萨给你的。”
    “好吧，记得放好，别又被那只馋嘴彩鹰偷偷吃掉。”
    “不会了，不会了，我已经教训过大花了，它都知道错了。”小爱什连连摆手，心虚的瞄了眼珂洛艾，那次实在是晚餐有些没吃饱。
    珂洛艾笑了笑，伸手拉过餐盘，“好了，赶紧吃吧，吃完去看看你家少爷醒了没有，。”
    “哦哦，好，你不再吃点了吗？饿肚子可不好受。”
    “饱了。”
    “好吧。”
    天上繁星闪闪点灯，人间凡火灼灼升烟。
    通长的环堡走廊，青石地砖幽静冷清，透过高大过数人的玻璃窗，月亮偷偷的洒进来，泼在其间，点缀在静静竖立的镂空甲胄上，游曳在缓缓呼吸的花草青叶中。管家老头和哀弥夜立于环廊月色中，气息绵长平和，浑圆如意，犹如融入这方小城天地之间。
    管家老头双手后负，悠悠然开口道：“小龙娃娃真不常见。”
    “啊？”哀弥夜不信，这老头可是专业打龙人，别说见过的小龙崽子，就你去满大陆打听打听，那家龙没有倒霉亲戚被打过，这老头不是嘛好人。
    管家老头也不急着解释，继续说道：“我这一个月来，看你拳形粗糙，拳法更是稀烂，但一身拳意却是颇有意思，大有当仁不让之风。”
    “哈哈，还行，还行，一般一般呐。”被一位大宗师说是颇有意思那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管家老头也笑了，是真不错。“怎么，没人教你拳法吗？以前怎么练的拳？”
    “我可是龙啊，那要别人教我。”
    管家老头没搭话，自顾自说道：“等你和少爷南行回来，就跟我练拳。”
    “不要。”
    “为什么？我见了那么多龙，虽然大多依仗身体强健，鳞甲坚韧，喜欢肉身搏击，但正儿八经练拳，走这条小道的龙，可真的可以称得上凤毛麟角了，说句大话，我觉得还是可以教教你的。”
    哀弥夜没回应，望向黑夜，眼神悠悠。
    管家老头也不恼，继续言语，“在我认识的龙族眼中，人类所求的武道，不过是一条蝼蚁挣扎求生之路，于己毫无用处，也不需要。龙族，天生不凡，生命悠久，甚至不需要怎么修炼，随着时间，修为便会蹭蹭上涨，有时间睡睡大觉，收敛钱财，作威作福不好吗？一梦百年，山川依旧。”
    哀弥夜有些不满，“睡觉也是修炼的一种。”
    管家老头看了一眼哀弥夜，眼角含笑，略显讽刺。哀弥夜只好支支吾吾的承认，“好吧，不过，我们在长眠中确实会增长实力。”
    “痴长罢了。”
    “那也比你们人族强，你们人族天生羸弱，根本和我们比不了。当然，你这样的人不算。”
    “哈哈，那是多少年前了？现在的龙族不是以前的龙族了，人族也不是以前的人族了，居安当思危，龙族的小崽子们安逸太久了，很久没见到像你这样的龙了。”
    “谁让我没有靠山呢。”哀弥夜一脸哀伤。
    “小龙娃娃，听好了，强者，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强大的心，百折不挠，历万难而怀初心。唯一能决定修炼之人攀峰之路的只有他自己的心，人族也罢，龙族也罢，法术也罢，武道也罢，都是求学问己，解惑明心而已。你不做那浑浑噩噩之辈，我很看好。”
    哀弥夜觉得老头说这话的时候真的很有宗师范的，和那个说话不算话的老头不一样呢，不过还是弱弱的回了一句：“我不喜欢人类的。”
    管家老头顿时哭笑不得，却是问了一句，“那我家少爷如何？”
    哀弥夜不置可否，想了想道：“挺能抗揍的小白脸？不对，是非常能抗揍的有钱的贵族小白脸。”
    管家老头点点头，能被一头黑龙说非常二词，还是很不错的，以前那群也经常这么说我。“嗯，是很非常。”
    沉默了一会，哀弥夜首先出声，脸色明暗难辨，：“你为什么要教我？还有，为什么不告诉小白脸我是龙？”
    “你是不是忘了问，为什么帮你赚钱了？”管家老头调侃一句。
    哀弥夜连忙打哈哈，这可不能搞砸了，以后睡黑不溜秋的洞穴岩石，还是躺在金币大宅中，就看能不能从这捞一波了。“哈哈哈哈，那个是生意，两码事，两码事。”
    管家老头摇摇头，“和她一个样。”
    哀弥夜很敏感的注意到是她不是他，大为意外，又有些兴奋八卦的问道：“是个龙？”
    “嗯。”
    “哪位？好不好看？什么龙？在哪？”哀弥夜一连串问题张口就来，大秘密啊，传说中的打龙人竟然在龙族有个相好的，这消息要是传出去，能让哀弥夜的名声一夜之间传遍中庭龙族，好家伙，打了龙族的人不够，还泡了我们的人，岂有此理。
    管家老头却是回了一句:“当年仰慕我的太多了，你问哪个？”
    哀弥夜切了一声，看来这次扬名的机会抓不到了。不过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我真的不喜欢人类，尤其是大叔。”哀弥夜怕刺激到老头，就喊了句大叔。
    管家老头哈哈大笑，年轻二十岁呢，“我对小娃娃没兴趣，只是看你有些志气，不愿见到蒙尘罢了。你还不知道吧，龙族虽然天赋异禀，但有得就有失，在武道上，越往上却是越难，到达择神之后，龙族反而受限更多，往往会引来天劫加身，灰飞烟灭。”
    哀弥夜脸色瞬间惨白，自己一路懵懵懂懂的修炼而来，到头竟然是一条断头路，怪不得没有龙族去修炼武道，可这又是为什么？凭什么？这也是哀弥夜一人独自生存的弊端，龙族的传承虽然大部分在脑海潜意识中，源自龙母提马亚特。但有些事，就需要父母长辈的教诲，比如后来才兴起的武道之路。
    管家老头初见到哀弥夜时，就很奇怪，到现在还有龙族尝试这条路，很不容易，所以对哀弥夜一直很赞赏，就像看待后辈一样。
    管家老头缓了缓，等哀弥夜稍稍回过神来，这才继续说道：“历史上，不是没有龙族刻苦修行过，成功者却寥寥无几，反而不如老老实实来的安全。”
    “有成功的？”哀弥夜瞬间抓住自己最想听的，强于同龄龙的拳头，一直是哀弥夜信赖的东西之一，帮助哀弥夜度过无数孤独的时光。
    “有。”
    “你知道？”
    “嗯。”
    “我跟你学拳。”
    “好，不过，我要问一句，你为什么学拳？或者说，你在求什么武道之路？”
    哀弥夜沉默。
    管家老头又补了一句：“说与不说，都没关系，我都会教你的。”
    就在管家老头觉得是不是有些勉强小龙娃娃时，哀弥夜有些茫然，又有些坚定的说道：“我出生时，就没有见过父母，为了不被欺负，为了好好活下去，我拼命的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有时也怨恨，不过现在想想，还要感谢他们，没有他们给予的这幅龙族躯体，我可能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不得不说，龙族先天优势真的是神灵所赐，如果是普通种族，在那永眠雨林的连绵雨季中，我可能早死了。”
    哀弥夜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说这些干嘛，显得自己可怜？龙族不需要怜悯，哀弥夜也不需要，从该死的那场海战开始，就一直不怎么顺利，各种意外接踵而至，有些情绪失控，看了看旁边，幸好管家老头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哀弥夜这才接着说道：“后来，见到你们打仗，你们和卓尔，看到了武技，武者，我认为这可以让自己更强大，便不断模仿，注视着战场，看着他们厮杀，死去。一来二去，便走上了这条路。”
    哀弥夜说着说着有些激动起来，“我要活着，然后强大，成为强大的龙，最强大的龙，名声传遍大陆，让他们知道我很厉害，他们说不定就会来找我，来找我。”
    “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他们不回来呢？”
    “那他们应该是被什么事纠缠住了，或者是仇家，他们躲的很远，没有听到有一头黑龙叫哀弥夜·凯尔。”哀弥夜语气慢慢缓和，是在咬牙压抑啊。
    龙族生而有真名。
    两两无言，管家老头如同听人闲谈般，若无其事，淡淡然道：“知道对于你们来说武道无疑断头路，为什么不放弃，按部就班，依旧会成为强大的龙。”
    “我说了，不是强大，是最强。”
    “好大的口气，你说提马亚特会不会为了龙族好不容易出一个知道奋进的龙而失眠。”
    哀弥夜无语，提马亚特陛下在上。
    “成为最强大的龙，要有心理准备，会死的。”
    “不怕。”
    “真是当仁不让啊，龙族竟然要一个小丫头来扛了，提马亚特女士会高兴吧？”
    “这和龙族有什么关系？”哀弥夜有些疑惑。
    “有因便有果，等你哪天站在那里，你就明白了。”管家老头答不对题。
    “装神弄鬼，神神叨叨。那你到底会不会？不会藏私吧。”
    “不会，我和你们还是有些交情的。”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越不放心了。”
    管家老头一囧，不再理她瞎扯，恢复那副严肃穆然的样子，“等你们回来，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哀弥夜决定再信这个骗了她两次的大宗师一回，抬头望见弯弯月钩，心情虽然依旧不怎么好，但终究松了口气，有希望就好，终究能等到月圆不是？
    管家老头还是没忍住，又看了看这头小龙，却是真像少爷，便有些于心不忍，罕见的又多嘴了一句：“其实，慢慢来，只要你不懈怠，即使不习武道，你也能走到前面去的。别忘了，你还是一个空间能力者，那可是近神的领域，要想变强大，成为施法者，不更容易吗？”
    哀弥夜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可是我学的很慢，那有学拳快，再说了从来没听说过空间魔法大师，我上那去学？”哀弥夜从小就和皮糙肉厚的雨林异兽打交道，低阶法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不如拳头来的直接了当。所以，虽然拥有空间能力，哀弥夜却只是拿来当仓库用，再说了，哀弥夜一看书本就头疼不已，那些蝌蚪小字比一只地行兽还难对付，还是饶了她吧。
    “你这是抱着金山不去，非要去河里淘金？如果神灵有灵，说不定提马亚特女士已经一记神罚劈了下来。”
    “提马亚特陛下会原谅我的。”
    “这么自信？”
    “那可不，每次犯错我都会祷告，我这都祈祷多少回了，陛下总是没有降下惩罚，可见陛下是庇佑她虔诚的信徒哀弥夜的，提马亚特陛下在上。”哀弥夜说着说着坐了一个祈祷手势，以示所言非虚。
    管家老头无语至极，这也可以？看来我也是诸神的虔信徒。
    哀弥夜好像还在低头祷告，过了一会才抬头，“我跟陛下说了，陛下会保佑我练拳的，直到成为最最强大的龙。”
    管家老头看着小龙娃娃没说话，眼神探究。
    “好吧，”哀弥夜叹了口气，“学魔法太慢了，对我来说，比练拳慢多了，你看这都几十年了，我练拳都到破魔了，法术才三环，还是个半吊子，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练武的命。”
    “才是刚刚青年的小龙娃娃，你急什么？”
    “万一他们等不及我呢？”哀弥夜鄹然声调高扬。
    管家老头默然无语，天下不仅是父母爱子心切，亦有反哺之情深深沉沉。
    忽然说着说着哀弥夜却是转身快步离开了，喊了一句话，头也不回，“不说了，明天还有最后一天呢，早点睡，为了你家少爷，可把我累坏了，老头，你可要加钱啊。”
    还有一个万一，哀弥夜想过，却从不敢细想，万一是他们不要哀弥夜了怎么办？没有所谓的仇家，没有泼天的难处，哀弥夜怎么办？大执念即是大道心，亦是大破绽，怀大破绽即有大心魔，不同于艾文，哀弥夜的执念如今乃是动力，可将来一旦爆发，来势汹汹，大河决堤，几无补救之法。
    管家老头其实还想再问两句，但没有出声喊着哀弥夜，怕见着姑娘哭。
    却是浴血得真魂。
    哀弥夜最后一句倒是让管家老头又想起，明天还是要让小龙娃娃下手重一点才好。
    其实经过一个月的锤炼，艾文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敲敲打打，又是一个好沙袋。只是明天珂洛艾要走，管家老头想着那就再练一天，这样就没时间伤春悲秋了，明天练完睡上一天，后天一觉醒来，安安静静的坐一会，就会容易很多，也许坐下来仔细想想就没有什么了，毕竟少年年少，有大把时光可以等待。
    可怜的艾文，总是莫名其妙的被天降神掌。
    ——————
    再次从疼痛中醒来，已经不像半个月前那般生不如死了，起码面对餐盘，有了食欲。前一阵，艾文连吃饭的心气都没有，甚至想一直昏睡过去算了，想着这样下去，迟早非要被这高个娘们打死不可。有时被打的狠了，艾文就会在打拳的时候还偷摸找机会打回去一拳，虽然换来的是哀弥夜更加猛烈暴躁的还击，可还是乐此不疲，输了不怕，怕不想赢了。
    艾文挣扎着起身，带起一连串水珠，洒到了红黑相间的毛绒毯上，消失不见。不得不说，这来自新大陆南端的高档货色就是不一样，光脚踩上去，软绵暖和，脚底痒痒的。
    据说是由新大陆的南庭群岛一种叫海女狸的生物皮毛制成的，光滑柔顺，硝制成型之后更是从不脱毛，光鲜依旧，所以价格及其昂贵。前几天被珂洛艾从斐奥娜那里借书的时候，顺手搞来的，说是还有不少，都是远征缴获的，那群卓尔贵族可真是会享受。
    这一个月来，每次醒来之后，艾文都会坐在窗前，即使被珂洛艾和小爱什收走全部书籍之后没书可看，依旧如此。
    因为还可以看另一本书，看着夜空星河缓缓流动，完全不同于后面关纳德群山的壮丽雄伟，这面窗口所展现的是初新平原辽阔平缓的一面，蜿蜒如蛇的青樱河从这里流入风暴海，在入海前还打了一个弯，就像女儿出嫁回头望了母亲一眼那般，大陆的女儿嫁给了大海。
    夜晚间，无数绿光萦绕在初新平原之上，点点闪闪，如同梦幻。艾文想想，应该到了萤火虫的繁殖季节了，这些小虫努力的发出荧光，吸引配偶，万千萤火齐飞，好像和月亮一起堕进青樱河中，月亮是新娘的红冠，萤火是美人的霞帔。
    每当艾文见到这种场景，便会心思犹静，就像和小虫子一起荡悠在天地间，无拘无束。
    坐了一会儿，艾文回过神来，便拿起桌上的松露和果饼吃了起来，热的，看来小爱什刚刚来过，咬了一口，开始细嚼慢咽，还是有些疼，食物从嘴里咽下去，五腹六脏好像都在翻滚，如钝刀慢割，小小一口饭却吃的艾文满头大汗，如临大敌。
    强忍着吃了下去，不吃就没有力气挨打，更别提反击了，总要堂堂正正的再打中一拳才像话。嘴唇有些干，看了看桌面，没有水杯，壶里也没水，真是的，这两丫头，是不是知道少爷我没力气收拾她俩了，连水都不换了。
    刚想着怎么批评这两丫头，就听见脚步声，珂洛艾一定又穿高跟靴了，踩得地砖噔噔响，这丫头怎么晚上还穿，不怕影响别人吗？要教育，待会进来好好说她一说。
    人还没进来，就听见谈话声。
    先是小爱什软糯的声音，“没事的，我刚刚才进去放的晚餐，少爷还没有醒来，我们进去把茶水和蜂蜜放下就出来，回你房间，没人看得见。”
    “好吧。”
    “谢谢姐姐，姐姐真好，谁让今天下边灯笼坏了，我一个人不敢去嘛。”
    “现在知道叫姐姐了，去拍你家少爷的马屁去，在我这可没用。”
    “嘿嘿，你这衣服......”
    “想都别想。”
    “小气鬼。”
    “找打，嘿，小魔女，看我降魔指，打出你的原形来。”
    “啊啊，剑圣饶命啊，哈哈。”
    当两人玩玩闹闹的走进来时，艾文就知道小爱什缠着要什么了，是那件雅白的连衣长裙，艾文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已然完全忘记刚刚还想要批评她俩半夜扰民了。
    这次更是配上高跟靴，也是白色长筒，显得整儿人高挑出众，都快赶上大高个哀弥夜了。头发再次盘起，扎成小丸子束在脑后，中间刘海齐密，两边则垂到下巴，艾文有些恍惚，那个小小的，爱哭鼻子的人儿已经可以倾国倾城了。
    珂洛艾进来第一眼就对上艾文呆呆地目光，有些生气，更有些说不清的得意。这小不点又骗我，还说没有醒，眼睛都瞪那么大了，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
    踌躇一会，见艾文还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便白了一眼，不过，小爱什还在，就没有抄东西扔过去，咳嗽两声，提醒艾文别太过分了。
    在珂洛艾还没动手前，艾文赶紧眨眨眼，左右转头，也咳嗽两声，这才出声，“小爱什，把水给我，我都快渴死了。”
    小爱什可是全程旁观，羡慕的看了看旁边的珂洛艾，今天的珂洛艾可真好看，比往常还要好看，我长大了也要穿这件衣服，嘿嘿。听到少爷喊她，连忙上前去添茶水，拿过红瓷茶杯，先放了些许蜂蜜，然后才倒入金菊花茶，这可是小爱什特地打听到的，大婶说了，这样子特别润喉，少爷这几天嗓子一直都是哑哑的。
    艾文端起杯子，慢慢啜饮，水温正好，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向那一抹白色，气的小爱什撅着嘴，明明是我辛辛苦苦准备茶水饭点的，少爷真是偏心。
    等小爱什长大了，就知道这不叫偏心了。
    小爱什哼了一声，艾文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少爷，好喝吗？”
    “好喝啊。”
    “哦。”
    艾文没搞明白，不过还是凭着直觉，拍了拍小丫头脑袋，“很好喝，嗓子很舒服。你怎么想到的？”
    “嘿嘿，是科雅大婶告诉我的，说她家克罗拉叔叔经常抽草烟，嗓子不舒服时就拿金菊花泡茶，加点蜂蜜，特别有效。”小爱什一副快表扬我的样子。
    艾文微微一笑，就像对妹妹那样，语气轻轻，“辛苦了，小爱什真厉害。”
    小爱什顿时笑意盈盈，咧嘴傻乐，小孩子容易哭，更容易高兴，因为没什么事是不能忘记的。
    这时珂洛艾冲小爱什招了招手，“好了，我们回去吧，别打扰艾文休息了，他明天还要练拳呢。”
    小爱什看了看珂洛艾，又抬头看着艾文，有些不想回去。
    艾文余光看到珂洛艾做了个威胁的手势，挑挑眉，把到嘴边的话又改了，“是啊，你不是要和珂洛艾姐姐回去看衣服吗？我也累了，待会吃完就要睡了。”
    “好吧，那少爷快点吃吧，我和珂洛艾姐姐先回去了。”听到衣服，小不点立马换了副表情，跑到珂洛艾身边，托着珂洛艾往外走，顺便摇手跟一脸不敢置信的少爷说再见，见衣忘义？
    目送两人出去，艾文有些意犹未尽，这般风景下次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摇摇头，把那白色身影从脑海中赶出去，现在那有空闲想这些，自嘲一笑，即使你想娶她，那你也要有资格啊，未来的大剑圣，怎么也要配个大剑圣吧。
    年少总是一厢情愿，想着为另一个人好，可是喜欢就是喜欢，毫无道理，哪有什么配不配，你不说，谁知道，你不问，怎么知道她不愿意？
    艾文咬着牙吃了两口果饼，便只顾喝茶，清香扑鼻，口齿余香，好不闲逸。闭上眼睛，想起在黎明要塞里听过的曲子，那些姑娘的嗓音真好听，莺环雀鸣，还有老泊子拉的曲子都能让那些鸟儿绕树三扎，盘旋不去，可惜啊，好久没听到了，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多去找大姐借点钱，多去几次的。
    就在艾文难得闲躺一会的时候，门被悄悄打开了，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艾文太放松了，以致毫无查觉，直到关门声响起艾文才听见，瞬间吓出一身冷汗，弹跳起来，伸手抽过斜依在桌旁的长剑，指向门的方向，身体因为紧绷而差点摔倒。
    扶住椅子，看到来人是珂洛艾，手里还提着靴子，艾文哭笑不得，“鬼鬼祟祟的，该不会是要行刺我吧。”
    珂洛艾翻了个白眼，“杀你还用的着行刺，我正面一剑你都躲不了，哼。”
    艾文挽了个剑花，将南北收回鞘中，置于书桌之上。这会就她一个人，即使还穿着那套白色长裙，艾文也没敢多看，平时就打不过，何况这会，妥妥的挨揍。“怎么了，小爱什睡了？”
    “嗯。”
    “你不会又闯祸了吧？”
    “呵呵。”
    “呵呵。”
    “我明天就走了。”
    “啊？”
    珂洛艾看着没说话。
    艾文又说道：“哦，明天就走啊？”
    珂洛艾点点头，“所以才来和你说一下。”
    “嗯。”
    然后长时间沉默，两两无言。
    艾文咳嗽一声，嗓子还是不舒服，有些哑，“东西准备好了吗？老头知道吗？”
    “嗯，知道。”
    “那就好，路上记得小心。”
    “嗯。”
    艾文忽然骂了一声，“大爷的，你去了可用心学啊，早点成剑圣。”
    珂洛艾嘴角弯起，轻声道：“怎么感觉就像剑圣是我家的一样，说是就是了？”
    艾文瞪大眼睛，表情夸张，“不是吗？”
    “我会尽快的。”珂洛艾也做了一个鬼脸，俏皮可爱。
    艾文挥挥手，“赶紧出去，再不出去说不定我就反悔了。”
    珂洛艾先是有些生气，而后神情犹豫，银牙轻咬，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没有出去，反而像外面瞅了瞅，侧耳听了一下，眼珠乱转，就像做贼一样。是准备偷东西吗？
    艾文有些慌，这种情况，好像是那啥？是接受呢？还是接受呢？甚至紧张的手心冒汗，就连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珂洛艾确定外面没人，松了口气，才转过来看向艾文，却见艾文整个人有些紧张兮兮的，甚至好像有些怕？珂洛艾满脑门的问号？我这么可怕吗？又在做什么妖，怎么，我这身衣服他不是挺喜欢的吗？带着不解，珂洛艾往前走了两步，艾文往后退两步，珂洛艾顿时满脸黑线。
    珂洛艾恼怒的大步向前，艾文想继续往后退，却是撞到了桌子上，一脸慌张，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这样会不会太突然了。
    珂洛艾一把把艾文按在椅子上，狠狠的瞪了一眼不识好歹的人，说了句，“乖乖坐好。”
    艾文机械的回答：“哦。”
    珂洛艾更加生气，变成木头了吗？转身走到厅室中央，站在海女狸地毯中间，贵气厚重的红黑毯子上，珂洛艾光着脚丫，穿着白群，犹如雪立梅，侵人心弦。
    虽然不知道这丫头要干什么，但肯定不是要侍寝了，艾文反而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想着却是又有些可惜，却安心多了，差点以为珂洛艾被魔鬼附身了。
    艾文摆正椅子，向后仰去，让椅子斜靠在桌子上，望向房屋中央，眼眸若星，全是白影。
    珂洛艾忽然脸色变得平静起来，显得端庄淡漠，眼帘半垂，如同神灵俯视人间，清颜白衫，若仙若灵，一下子拨动了艾文的心。珂洛艾慢慢双臂平举起来，腰身侧转，裙摆欢动，单腿踞立，竟是翩翩起舞来，艾文觉得这一个月的打挨的值了。
    长发侧垂如瀑，翻飞若缕，神色娇娇，是那谪仙惊入人间。轻盈有如春飞燕，态骄却似桃初粉，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举止有幽兰之姿，眉眼有羞月之情。灯火通堂，不及眼前人照我心亮，萤火作伴，全是美人衣间笔墨。
    珂洛艾习武日久，显得身体格外修长匀称，穿上略紧身的长裙，平常被甲胄掩束的身材完全舒展开来，没有斐奥娜那般充满诱惑，却也凹凸有致。跳起舞来，什么动作都能打得开，一股迥然不同与其他女人的气质，如菩萨低眉，让艾文看的飘乎乎的，浑然忘我。
    一舞完毕，珂洛艾还不忘做了一个半鞠礼，抬头却见艾文毫无反应，很是不满，走了过去，一脚踏在椅子上，把艾文连椅子踏正，相当强势的说道：“喂，艾文，我要走了，想着你没为难我，才跳支舞给你看的，怎么老走神？我可是和斐奥娜姐姐辛辛苦苦学了半个多月了，下次再也不给你跳了。”
    艾文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三个那天是在讨论这个，珂洛艾想让斐奥娜教她的是舞蹈，而不是练剑。
    “我后悔了。”
    “什么？”什么后悔了，莫名其妙。
    “我说我现在后悔同意让你走了。”
    珂洛艾连忙往后跳了两步，警惕道：“哼，你后悔也没有用了，你可是黎明之子，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艾文没接话，起身往前走来，这会却是艾文向前走，珂洛艾向后退，很快珂洛艾就靠到了门上，艾文欺身上来，双手撑住门扉，把珂洛艾环在中间。
    “你要干嘛？我可告诉你，你敢乱来，我就打死你。”珂洛艾握着两个拳头放在胸前，以示武力。
    可不知道，这番神态却是可爱诱人至极，艾文恍惚间差点亲了上去，费了好大劲才忍住，却是一改常态，神色平静，甚至有些冷漠，嘴唇慢慢靠近珂洛艾耳边，珂洛艾见艾文这样子，又变得胆小，爱哭，眼睛充满委屈，轻轻说道：“你混蛋。”
    艾文却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只是同样轻轻说了一句，“我决定了，无论你跑到那里去，我都会把你逮回来。你是我的。”
    珂洛艾一下子就把艾文推了开来，转身就跑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艾文贴着耳朵说话的缘故，珂洛艾耳后通红一片，竟有晶莹之感。
    艾文本来就是半伤之人，那受的了珂洛艾这一推，连退数步，倒在了地毯上，一时半会竟然挣扎不起来，看着珂洛艾的靴子还在头旁边，哭笑不得，干脆大字一躺，在珂洛艾刚刚跳舞的地方眯眼休息。
    那天珂洛艾说要走终究还是影响了艾文的心境，这会儿却是好了很多，同样是夏天的晚上，今天却比在钟塔上暖和多了，没一会就呼吸平稳，嘴角勾起，憨憨入睡了。
    第二天，等艾文被小爱什唤醒来，太阳已经朝气蓬勃的挂在东面了。
    珂洛艾已经走了，小爱什眼睛红红的，说珂洛艾早上还是来了一趟，说是有东西拉下了。艾文转头看去，却见那双白色高跟长靴静静的放在桌子旁边，椅子正面对着窗口，可惜艾文没有看到桌上有书信，一时有些孤寂之感，想要南行的念头瞬间浓烈至极，填满心腔。
    当艾文找到管家老头时，提到自己今天就想南行，老头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盯着艾文看了看，还摸了摸头顶，这才点点头，对一旁的哀弥夜说：“看来今天你是赚不到了。”
    哀弥夜大为不爽，对艾文一阵批评，说为了个女人就要放弃，真是丢人。艾文没理她的胡说八道，自家事自家最清楚，既然剑心已安，何必自找苦吃，艾文又不是受虐狂。
    管家老头一拍艾文肩膀，说道：“小心行事，别忘了还有很多人等你回来。我们不可能把你们一直拴在身边，但记住，相比活着，什么都不重要。”
    “好了好了，你不会对珂洛艾也这么唠叨吧，我可是很在意这条小命的，你还不知道？这边的事，暂时就麻烦你和斐奥娜了。”
    “大胆去吧，我们这些老头不就是你们的后盾吗，是家所在。”
    “煽情啊，我都快哭了。”
    哀弥夜看着这一幕，前面那个丫头可是哭了呢，这就是家人吗？哀弥夜想着想着，发现明明在人群中间，却感觉冷冷清清的，低头数着手指，一个，两个，三个。
    当日头稍稍西移之时，青石城堡门口，站着老人小孩，小孩望向已经远去的身影，使劲挥手，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少爷说了，以后少爷出去了，这个家就交给她和管家叔叔了，爱什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七岁了，不能哭的。老头却是含笑不已，雏鹰就是要经历风暴的，真希望有一天看到少爷的剑道是何种风采，是不是可以和最高处的那把剑谈上一谈。
    而越行越远的两人，都没有回头，年少远游，意气风发，尚不知何谓乡愁。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让神魔尽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