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如意突然想起马掌柜说的,自己娘子与人私奔的事情,也就按捺着没有再继续追问他是如何有经验这件事。揭人伤疤,尤其是这种伤疤,对她来说,有些张不开嘴。
“那吐蕃和尚入住期间,这位夫人可也在客栈中?”
“在。”
“是一前一后到的吗?”
“不是。”掌柜的摇头:“这吐蕃和尚来的时候,那位夫人已经在天字一号房住下了。这位夫人,与旁的夫人不同,不是每次都会带着丫鬟出来的,但这回,她是带了丫鬟的。”
“那丫鬟呢?”
“不知道,这个我是真不知道。我发现那夫人尸体的时候,她的丫鬟并不在房中,我也不敢声张,更不敢让人四处去寻。”
“说说你发现那位夫人尸体时的情形吧。”
“怎么说呢,这只要一想起当时的那个场景,我就会忍不住害怕。”马掌柜叹了口气:“清早,起来时,客栈中并无异样,只是发现停在后院里的那个卖鱼的小车不见了。”
“没去找?”
“没去找,因为在我看来,这小车不见了也是正常的。他常年往我这里送鱼,为人我还是了解的,不会在我这客栈里生什么事儿。我寻思着,他是害怕他家娘子,想要早点把鱼给卖出去,然后回家。他跟我当年一样,都是个怕自家娘子的。”
“然后呢?”
“没什么特别的,就跟往常一样,这该打扫的打扫,该揽客的揽客。这忙起来,时间过的也快,很快就到了傍晚。店里的伙计来找我,说是放在天字二号房门外的热水一直没有被动过,担心那房中的客人是不是出了事。我这是开客栈的,若是客人在我这里发生了意外,我身为掌柜的,自然也脱不开关系。我搁下手里的东西,跟着伙计上了二楼,在这天字二号房外头问了几声,却都没有听见里头客人回答,在提前告知了之后,就让伙计将房门给踹开了。房间里并没有人。”
“踹开门时,那房间里是个什么情形?”
“不瞒姑娘,这天字二号房自从那吐蕃和尚入住之后,我与店内伙计就再也没有进去过。这吐蕃和尚跟住在天字一号房的那位夫人一样,都不喜外人进入他们的房间,也不要店内的伙计帮忙打扫。
原以为他一个外来的和尚,会把我这客栈房间弄的乱七八糟的或者摆放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结果,这推开门一看,房间里干干净净的,这和尚用的东西也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处。
哦,窗户是开着的。刚一进门,就觉得一股凉风吹来,还是让我伙计去把窗户给关上的。这别的,倒是也没什么了。”
“那天字一号房呢?”
“半夜里吧,我突然给惊醒了。”
“被什么惊醒的?”
“女人的哭声,声音不大,但是听起来特别瘆人。这哭声既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又像是从很近的地方,我越是听,就越觉得心里发毛,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天字二号房里突然不见的那个吐蕃和尚,还有住在一号房里的那位夫人。然后……然后我就披了件衣裳,拿着灯出来了。
原以为,那吐蕃和尚是出去办事儿了,晚上能回来。可到天字号房查看的时候,发现那房间里还是空空荡荡的。后来,我就去敲了天字一号房的房门。白天的时候也没注意,可晚上看见房门是虚掩着的,而且里头黑乎乎的,也没有任何的声音。我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一阵子,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在呼出那口憋着的气时,我闻见了一股血腥味儿。”
“那么明显的血腥味儿,白天的时候,你怎么没有闻道?”
“我这鼻子不是很管用,再加上白天的时候,这客栈里的味道比较杂,那血腥味儿也就没闻到。”
刑如意想了一下那夫人身上的伤口,说了句:“是我疏忽了,应该是白天时,那夫人身上流出的血不多,血腥味儿还没那么浓,所以马掌柜的你闻不出来。到了晚上,血浓度增高,再加上四周没有别的味道混杂,你也就闻到了。”
“应该就是姑娘说的这样。我举着灯,推开门,就看见那夫人趴在地上。我过去喊了两声,她没有回应,等我把她翻过身时,我差点就吓死在那儿。她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脸色煞白,身上早已经凉了。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看到了那放在门口的大木箱子,也没多想,就把人给装了进去。装进去之后,才后悔,心说这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只要报官就行。可这人已经装进去了,地上的痕迹也被我给破坏了。此时再去报官,会不会说不清楚,官府的人若是捉拿不到真正的凶手,会不会把我当成了凶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声张的好。这夫人每次来客栈都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行踪也甚是闺蜜,我猜想着她是瞒着家人来此处私会情郎的,就算她的丫鬟发现她不见了,也不敢声张。我不敢抛尸,也不知道该把她弄到哪里去,就临时想了个办法。”
“你这是二楼,又不是一楼,怎么会想到把人给埋到床底下去。”
“若是寻常的二楼,自然是不行的,可姑娘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我这天字一号房跟别的房间都是不同的。”
“是有些不同,这天字二号房,三号房下面是地字号房。按说,这对应的也应该是地字二号房,地字三号房,却偏偏不是。这天字二号房下面是地字一号房,这天字三号房下面,却是地字二号房。我正想问掌柜的,那天字一号房下面的库房是什么?是用来装什么东西的?”
马掌柜的苦笑一声,说道:“那不是库房,在外面挂上‘库房’这两个字只是为了不让旁人生疑。”
“不是库房?”
“姑娘你请跟我来。”马掌柜领着刑如意到了天字一号房下面,打开门,看见的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堵墙,一堵厚厚实实的泥墙。
“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其实是一口井。”
“井?”
“对,这下面是一口井。这悦来客栈,原是个供人停放货物的小客栈,那后面我们正在居住的那些房子才是原来给客人住的。早先,并不是这样一个一个的小房间,而是两个大间,通铺。现在后院做厨房的那间才是原来老掌柜自己住的房间。
大概是在三十多年前吧,老掌柜手里积攒了一些钱,而原本在这客栈里停放货物的客人也都选了别的客栈,生意越发不好。老掌柜就寻思着将这客栈给改一改。拆掉后面那些屋子,重新搭建,费时费力不说,自个儿还没地方住。可若是将这房子全都盖在了前头,那客人停放车马就不方便。想来想去,也只能把这新房给盖在院子中间,留出前面的空地,供客人停放马车。
这口井,老掌柜原是想要给填掉的,可填了几大车的石头,还是不见一点儿动静。为了方便,也为了省钱,老掌柜就用了一块大石头将井口给盖上,然后围着这井盖了间房。这房子是盖起来了,可这口井,怎么看怎么别扭。老掌柜一狠心,就让伙计拉开了土,愣是将这房间给填瓷实了。”
“这也太——只是一口水井,将这门给关起来,不让人进去不就行了,干嘛非得填成这样。”
“姑娘问的这个,我也问过老掌柜,他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可后来,我听别的人说,老掌柜之所以要将这个房间给封瓷实了,是因为里头的那口水井不干净。”
“闹鬼?”
马掌柜的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那堵墙说:“这些事情,我也是听说的。我听说,老掌柜之所以要改这间客栈并不是因为生意不好,而是他不想在看见那口水井。听人说,老掌柜是成过亲,并且有个儿子的。可他娘子,在生下孩子之后,就得了痴傻之症。终日在街上乱走,后来被官家的马车给撞死了。老掌柜一个人,又当爹,有当娘的,好不容易把那个孩子给拉扯到了两岁。
可两岁的孩子,不会说话,走路也不利索,见谁都是傻笑,且嘴角一直淌口水。老掌柜心里膈应,就找了大夫过来看,可不管请的是哪里的大夫,都说这孩子跟他娘一样,是个傻子。老掌柜受了打击,整整有小半个月没有出门。再后来,那孩子就不见了。老掌柜去报官,说是孩子丢了。可因为丢的是个傻子,官府也不愿意帮着寻找,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有人说,老掌柜的那个孩子不是丢的,而是被老掌柜给扔到了井里。
这事情是真还是假,现在也无从印证了。可从我接下这间客栈,这库房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我没动过,也没想过去动它。我这客栈,生意最好的时候,也住不满所有的房间,这库房锁着也就锁着了。还有,这老人们不是常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也就不去触碰这个霉头了。”
马掌柜的说完,又补了句:“哦,对了,我还听人说,这用来封井的石板上是画有符咒的,而且这房间四周筑起的泥墙里也掺了糯米桨。与其说这是一间库房,倒不如说是老掌柜给自己儿子盖的一间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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