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胭脂铺II

    
    在吐蕃，出家为僧是件很荣耀的事情，很多生有多个儿子的家庭都会选择将其中的一个孩子送去藏庙，让孩子侍奉佛祖。多吉，就是家里出生的第二个孩子。
    多吉是个天才，能说好几种语言，并且能用汉语与大唐使者沟通。虽出身在奴隶家庭，却因着自己的语言天赋，成了贵族家庭的座上宾。
    扎西敦珠是吐蕃某个奴隶主的女儿，虽是小姐，却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姐，因为她的母亲出身不好，是因为美貌才被那个奴隶主给带回家中的。珠儿的出生，不仅没让她的母亲母凭女贵，反而因为她遭受了更多不公平的待遇。年纪轻轻，就抑郁而终。
    遇见多吉，是在家中的某个宴会上。
    那时，珠儿的父亲想要将珠儿嫁给另外一个奴隶主做续弦。她十六岁，那个奴隶主却已经是五十六岁的老人，年纪比她的阿爸年纪还要大。珠儿远远的看着那个奴隶主，委屈的就像是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
    那时的多吉，已经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僧侣，他看出了珠儿的恐惧，用自己的身份帮她化解了那桩她并不想要的婚事。
    十六岁的少女，碰见了充满智慧且长相英俊的僧侣，似乎也就注定了两人之间会发生新的故事。
    珠儿想过嫁给多吉。
    多吉也想过为了珠儿还俗。
    想过，并不意味着就一定回去做。爱情虽然美好，可现实更为重要。多吉很清楚，若他脱下僧袍，就不再是众人眼中那个值得尊敬的僧侣，而是奴家里的二小子。珠儿再不受宠，也是她阿爸手中的一张牌，况且珠儿还继承了她阿妈的美貌，他阿爸可以用珠儿的美貌换取更多的利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珠儿嫁给他的。
    就在珠儿一心一意想要跟着多吉私奔，而多吉犹豫不决的时候，大唐的使团到了。多吉因为出色的语言天赋，被指派去与大唐出使吐蕃的官员进行沟通，李汉正是与多吉负责对接的大唐礼部的员外郎。
    与多吉一样，李汉也是个语言天才，他的吐蕃语说的极好。二人年纪相当，在很多的事情上都能聊到一起，且李汉本身也是一个醉心佛学的人，与多吉在一起，有很多共同语言。在一起会面时，珠儿跑到营帐里来找多吉，却在仓皇见与李汉撞到了一起。李汉惊异于珠儿的美貌，便私下向多吉打听起她来。多吉怀着复杂的心情，将珠儿的事情，一一都与李汉说了。
    让多吉没有想到的是，这李汉竟是个性情中人，因为喜欢珠儿，就跑到珠儿家中，向珠儿的阿爸求娶珠儿，并且请当时同去的礼部侍郎为其做媒，且奉上了大批珍贵的聘礼。虽只是个侧室，却也是大唐官员的侧室，珠儿的阿爸自然应允。
    珠儿得知这个情况，也曾跑去找多吉，希望多吉可以带自己离开。多吉拒绝了，他告诉珠儿，李汉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且他多次进出吐蕃，了解吐蕃文化，且还会吐蕃语，珠儿嫁给他，比跟着自己好多了。
    珠儿见多吉心意已决，就听从自己阿爸的安排，跟着李汉回到了洛阳，且成为了李汉的侧室。
    “我们汉人讲究出嫁从夫，这个从夫在我看来并不是一定要听夫君的话，而是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应该适当的站在夫家的角度考虑，顾虑夫家的情感与利益。”刑如意看着那个出现在铺子里的珠儿的影像：“你既已嫁给了李汉，就不应该在私下与多吉见面。”
    “我不想的，可我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多吉找你，你不去见他不就得了。你呢，不光去见了多吉，还在悦来客栈包下了客房，与他长期会面。我知道你是吐蕃人，也知道你们吐蕃的风俗人情跟我们大唐的不一样，但是珠儿，身为人妻，你不该这么做的。”
    “他们用我阿爸跟全家人的性命要挟我，我不能不去啊。”珠儿委屈地说着：“是，我阿爸对我阿妈是不好，对我也不好，可他毕竟是生我，养我的阿爸。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死。我去见多吉，也是想要求他，求他帮忙救救我的阿爸，救救我的家人。”
    “他们？他们是谁？”
    “是我们吐蕃一些见不得两邦交好的人，他们控制了多吉，并且要求多吉来洛阳找我，要求我成为他们的眼睛，为他们提供洛阳城里的情况。”
    “不只是洛阳城里的情况吧。”
    “对，还有别的事情，但我根本不了解，我也提供不了。我家老爷虽是礼部员外郎，可他将公事与私事分的极为清楚，在家里从不说官场的事情，到了官场上也从来不会说家里的事情。迫于无奈，我只能将自己听来的那些东西，当做是从我家老爷嘴里探听到的，告诉多吉，再由多吉告诉给那些人。我虽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却知道，他们想要做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不讲这些事情告诉李汉？他是你的夫君，他应该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些问题的。”
    “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夫君他知道了之后会不相信我，会觉得我当初之所以跟他回来，就是为了给那些人做耳目的。我阿妈出生在一个极其贫困的家庭，因为长得好看被我阿爸相中带回家里。刚到我阿爸家里的时候，也是受过一些宠爱的，可随着我的出生，阿爸对阿妈的态度是越来越差，越来越不好。我经常看到阿妈在哭，我问她，为什么不离开？既然每天都在哭，每天都在不开心，她为什么不离开阿爸，离开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阿妈说我还小，说我还不懂得大人的世界。她是阿爸的妻子，虽然只是他众多妻子当中的一个，可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除非阿爸把她从家里赶出去，否则她自己是不会走的。我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慢慢的也就变成了阿妈的样子。阿妈担心的事情，也是长大之后我会担心的事情。”
    “李汉对你不好吗？”
    “不，夫君他对我很好。当年，我是一个人随着夫君来洛阳的。从吐蕃到洛阳，路途遥远，我因为水土不服，几乎一路都是在生病。是他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对我和颜悦色，呵护备至。我从未想过，一个男人是可以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一个女人的。我阿妈也是妾，在家里受尽了委屈，我原以为我也会跟我阿妈一样，没想到，姐姐她对我也很好。家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姐姐都会先让我挑。我害怕，害怕夫君知道之后，会将我从家里赶出去，那我这些年所拥有的幸福和快乐就全都没有了。”
    “你有孩子吗?”刑如意问珠儿。
    “有个女儿，眼睛长得像我，其余地方长得都很像夫君。”提起自己的女儿，珠儿脸上露出了笑容：“虽是我的女儿，却是自小养在姐姐跟前的。不是姐姐要求的，是我自己要求的。我生在吐蕃，生活习惯，说话方式很多都是吐蕃人的习惯，虽学会了说汉语，可真正的汉语，我并未学会。我女儿是礼部员外郎的女儿，是大唐的女儿，她不应该是我的样子，而应该是她爹爹的样子，是姐姐的样子。为了她好，我便请求姐姐将她养在跟前，细心教导。”
    “你女儿跟你的感情如何？”
    “很好，她知道我才是生她的人，只要空闲的时候都会过来陪我。姐姐是个好人，她从未想过要为难我。”珠儿说着，又补充了句：“就是因为他们对我太好了，我才会害怕，害怕会失去这一切。”
    “这些话，你与多吉说过吗？”
    “说过，刚开始的时候，他不说话，后来再见面，他就变得很生气，很愤怒，好像做错事情的是我一样。”
    “你还喜欢多吉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但我对多吉的喜欢跟对夫君和姐姐的都不一样。还有，现在的多吉，跟我以前认识的多吉也不一样。那个时候的多吉，就像是天上的月朗，通透的，爱笑的。现在的多吉，阴沉沉的，像是古庙里供奉着的佛，吓人的佛。”
    “那天晚上在悦来客栈究竟发生了何事？”
    “多吉他让我跟他走，说他后悔了，说他当初不该让我跟着李汉回洛阳。他还说，这些年，他攒了不少的钱，拿着这些钱，我们不管去哪儿都能过的很好。”
    “你答应了？”
    “不，我没有答应。我是李汉的娘子，是李家的儿媳妇，我的名字是记在李氏族谱上的。我不可能，也不会跟着多吉离开。我告诉他，让他自己走，不要再帮着那些人做事了。吐蕃是很好，也很强大，可跟大唐比起来，还是差很多的。那些人，根本翻不起什么浪。”
    “之后呢？”
    “多吉逼我，说如果我不走的话，就会跟夫君他们一起死在洛阳。我说，我宁可跟夫君死在一起，也不会跟着他离开。他生气了，过来拉我，非要带我一起走，情急之下，我就拿出了放在身上的藏刀。那把刀，还是离开吐蕃的时候，他送我的。抢夺间，我无意中刺到了自己，多吉吓坏了，说是出去帮我找大夫。我让他走，让他离开洛阳，让他以后都不要再回来找我。我还说，我不会再帮他，也不会再帮那些人做事了。我要将我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夫君。”
    “多吉同意了？”
    “没有，他抱着我，看了我许久，用手握住了那把刺在我身上的藏刀。”珠儿苦笑着：“他的眼神很凉，刀也很凉，而我身上的伤口很疼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