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十年

    
    分开了，似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这让晓敏很难过。很多时候，晓敏都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郑言，自己的生日郑言也没有来陪她一起过，只是给她发送了生日祝福，寄了礼物。晓敏根本不在意他送的是什么礼物，她心里最在意的还是希望他可以陪她。只是当初是自己先开口说了分手，她在电话里听到了他平静到绝望的语气，她心中充满了自责。他痛苦，她也痛苦。
    半年前，晓敏收到了郑言的微信：我想清楚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又是一句朋友，彼此之间似乎逃脱不了朋友二字的宿命。
    晓敏留着泪，回复道：“是最好的朋友。”
    “我打算结婚了。”郑言一句话让晓敏心乱如麻。
    “是谁？”
    “还不知道，结婚是一种心态吧，想结婚了自然就结婚了，找一个适合的人，一起过一辈子。”
    “那祝你幸福。”
    郑言认认真真考虑过二人的结果，终归是不可能在一起了，他知道她当初先说分手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愧疚，所以他不结婚，她也不会结婚的。与其始终都干耗着，不如自己真正先放手了，彼此之间这辈子没有在一起的缘分，还不如好好做朋友，虽然不能再拥抱她、亲吻她，但是终归还能作为朋友陪伴她。郑言在无数个夜里也曾经想过要坚持去找她，跟她说要和她在一起。可是，每每想到过往种种，家庭的阻隔，想到那个有点怯懦的自己最心疼的女孩，他放弃了。
    又是半年一晃而过，晓敏收到了一张请柬，郑言结婚了。
    看着请柬晓敏哭泣了一天，她原本想着自己答应了妈妈先把感情放下，通过时间慢慢父亲就能转变看法。可是这一年来，父亲通过各方面渠道介绍了好几个对象给自己相亲，虽说每个人家庭条件都很优渥，有一两个外形也很好，若是心里没有人的话，也许自己也会被打动吧。只是，自己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今生都不能忘怀的人，虽然他现在说还是最好的朋友，但是再好的人被摆到和他一起比较的时候，仿佛都会黯然失色。一年多来，家里已经渐渐不谈到自己和郑言恋情的事了，晓敏也不再央求着父母亲的同意，只是按照她的方法抗争着，在自己的心里建了一座城堡，城堡里只住了一个人，郑言。
    从他说要结婚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他会说到做到，他是真的要放手了。回到了朋友的位置，郑言偶尔会联络她，问她的近况，虽然平淡的言语中，不再提起曾经的那段不长又深沉的爱情，只是，彼此都默契地把爱深深埋藏在心底。最后换来了一句：也许，命中注定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在好朋友的位置上，彼此才能更好守护彼此。
    可是，这些年来，都是郑言在守护自己，晓敏除了一次次伤害他，又守护了他什么？或许，真的该放他走。晓敏在哭泣中，宛如割肉一般痛苦地放下。
    在和晓敏分开的这些日子，郑言没日没夜的工作，仿佛将一切热情都投入到工作里，这在一家国企里是多么难以令人理解的行为。工作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在同事们虚伪的掌声中，他越来越陷入了孤独。很多年轻的同事在背后嘲讽他进步欲望太强了，故意表现给领导看，又讽刺他不自量力，一个乡下来的没关系没钱的人想要进步，简直是百日做梦。面对流言蜚语，郑言始终不为所动，于他而言，自己如此疯狂的工作只不过为了忘记她，不想一人呆在空荡荡的宿舍的时候，想起她便心如刀绞。他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渐渐的便成了他人眼中的另类，终于成了独来独往的人。
    郑言妈妈看着忙于工作愈发消瘦的儿子，又不知如何劝慰。她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够自己面对挫折，默默等他重新振作起来。只是，有一天郑言回去的时候，妈妈小心翼翼打开了一个盒子，拿出了一个存折，手微微颤抖捧出存折来，泪水顿时流成了河。
    妈妈的眼神充满了温柔，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一般，虽然日益操劳眼眸不再明亮，但是此时眼神却发出了异彩的光芒，她柔声道：“你初二的时候，爸爸就出车祸去世了，这张存折里面存着30万的赔偿金，这些年我抚养你长大，一分钱也没花，就想着这是要留给你娶媳妇用的。咱们家自从爸爸走后，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一直冷冷清清的，我想着这钱要花也得花在娶媳妇上。家里想要热闹就得靠你了，等你娶妻生子后，家里就又能重新热闹起来，你爸爸在天上看见了也是开心的。晓敏是个好女孩，可是跟你不合适，你们相差太多了，你也别在心里怪你妈妈没本事，妈妈毕竟只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也听不懂别人总说的不把钱早拿去买房子，还能够升值。妈妈只是知道，这是你爸爸用命换来的钱，他走了就要再领一个人回家，那我对你爸爸也有了交代。”
    郑言已经泣不成声，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母亲的腿上：“妈，你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女人，这钱咱们不用，它在感觉爸爸就在我们身边。我能赚钱了，明年我自己就能够买房了。”
    母亲摇摇头道：“你爸爸刚走的那两年，我偷偷背着你哭，那会儿还真的以为天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握着这个存折就好像握到了你爸爸一样，就想着自己先撑下来，不花里面一分钱，也要把你好好抚养长大。这些年你也特别懂事，读书也没花一分钱，在学校还总能拿奖学金。这些年，我自己也存了十万块钱，本来都是留着给你读大学用的，可是你大学竟然家里一分钱也没花，妈妈也就都给你存着，留着你娶媳妇用。小言，把晓敏放下吧，你终归还是要生活的，你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早点放下吧，对你们俩都好。”
    那夜，郑言给晓敏发了短信：我想清楚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在眼泪中展望未来，这是郑言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婚礼，她去了。
    朱鹏也来了，郑言拜托他去接晓敏，朱鹏应承下来了，在车上，晓敏问道：“新娘叫什么名字？”
    “林姗姗。”
    不等晓敏继续问，朱鹏便说道：“她在林业局上班，半年前经人介绍，后面就在一起了。想要看照片的话，我手头上现在可没有，等会儿婚礼上就能看到了。”
    晓敏低着头，似在沉思。
    时隔一年多，郑言和晓敏再次相遇却是在他的婚礼上，晓敏从远处就定睛看着他，看着他，直到走到眼前，她都刻意告诉自己，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问候依然是：好久不见。
    晓敏夸赞新娘很漂亮，然后落落大方的和新郎新娘合影，自然拍照的重任就落在了朱鹏的身上。看到这一幕朱鹏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旁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但是朱鹏知道他们二人的内心再如何宁静，肯定也起了巨大的波澜。
    晓敏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十分从容，她不再用爱慕的眼神看着他，像朋友一样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看见郑言穿上帅气的西装走入婚姻的殿堂，不管怎样，她还是高兴的。照片里，她的笑容不是伪装，是由衷的祝福。可是，晓敏依然忍不住去偷偷打量新娘，她皮肤很白皙，看起来彬彬有礼，长相甜美，有一对浅浅的酒窝，特别可爱。虽然没有李诗文那么漂亮，却也和郑言很是登对。
    郑言和晓敏的恋情时间很短，同学里面知道的只有朱鹏一人，朱鹏带着晓敏走进会场的时候，朱鹏轻声道：“想哭就哭会儿吧。”
    晓敏紧紧抿着嘴唇，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哭，他结婚我替他高兴。”
    朱鹏就懒得理睬这个心软嘴硬的女孩，只是碍于郑言的委托，不得不多照看一番。
    朱鹏将她带到了指定为高中同学的桌子，晓敏久违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特别是赵丹丹也来了，她热情的把晓敏拉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开始八卦起来。朱鹏也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他今晚的职责就是负责照看初晓敏，连伴郎郑言都没让他当，足见晓敏在他心中的地位。
    晓敏惊奇的发现，原来很多同学都在X市工作了，自己几乎都没有和同学联系过，竟然都不知晓。赵丹丹也在X市工作，两人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去逛街。在X市的同学们很自然就说到了X市的房价真的超级贵，想要在X市拥有一套自己的住宅简直难如登天。
    晓敏依然和从前一样，她不擅长说话，只静静听着。
    赵丹丹偷偷在晓敏耳畔说：“郑言真的越来越帅了，高中那会儿只是觉得他清秀好看，现在越来越有男人的气质，越看越帅。当初他还喜欢你嘞，可惜你不喜欢他，不然晚上的新娘会不会是你呀？”
    赵丹丹显然不知道晓敏和郑言之间发生的事情，将高中时候的趣事当作玩笑话说了，晓敏默默隐藏了自己的心事，只是低头浅笑不语，就像没听见一般。
    赵丹丹啧啧了几声，说道：“其实我觉得你跟郑言挺配的，听说他现在在P市的那家国企工作，各方面待遇都挺好的，果然学霸的人生就是比我这学渣好得多。”
    沉默了许久的晓敏，幽幽说道：“他的才华不止于此，这样的工作对他来说可惜了。”
    赵丹丹的眼睛狡黠地看了看晓敏，轻声说道：“你们一直都有联系呀，看起来关系很不一般哟。”
    晓敏淡然道：“只是朋友。”
    赵丹丹又说道：“那你找男朋友了吗？”
    “没呢。”
    赵丹丹叹息道：“确实，这年头找一个彼此相爱的不容易呐，我大学也谈了一段恋爱，结果还是毕业就分手了。”
    晓敏手指在大腿无聊地画圈圈，心境逐渐平静了一些，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同学们，岁月在大家的；脸色都留下来不可磨灭的痕迹。男生们日益凸起的肚腩，肥腻的脸庞映射出生活富足的艰辛，女生们脸上越涂抹越浓厚的妆容也掩盖不住流逝的青春。不禁让人感叹时间的力量果然是鬼斧神工，化神奇为腐朽，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逐渐变成了当初自己所不希望成为的样子。回想起这些，晓敏又忍不住叹息，若是这些年自己的生命里没有郑言，自己的生活将会多么枯燥乏味。内心由衷感谢郑言，虽然最终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是他的出现才让自己原本一成不变的生活变得有一些些不一样，而此时见证他的幸福，自己似乎又开心又难过。
    婚礼在司仪充满喜庆的声音中进行。
    晓敏拿起手机录制婚礼的过程，这也许只是她自己的掩饰，她不敢直接看向婚礼的现场，直视那张自己百看不厌的脸庞，透过手机的屏幕，这种感觉似乎可以减弱了许多。在司仪搞怪的语言中，现场不时响起了欢乐的笑声，晓敏也跟着笑着，笑着笑着眼角就湿润了。看着郑言从新娘父亲手中接过林姗姗的手，林姗姗挽着郑言的手，郑重的一步步往前走，此时此刻晓敏发觉他每走一步就离自己远了一些，一步步远离了，远到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了，同学们纷纷举杯，郑言也开心得喝酒，然后把同学们一个个给林姗姗作介绍：“这是我最好的兄弟，朱鹏；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初晓敏……”新娘的眼神不自觉在晓敏身上停留，旋即，莞尔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春天盛开的花朵一样美丽动人。不禁让人想起那句毒鸡汤：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差。
    郑言走后，晓敏悄然起身离去，朱鹏摇摇头，也跟着走了，在同学们惊奇的眼神中，还以为朱大公子和晓敏有一腿似的。
    虽然没有饮酒，但是晓敏摇摇晃晃的像喝醉了一般，朱鹏不远不近跟着，止不住叹息：“被命运捉弄的人呐。”
    晓敏隐隐约约听到了朱鹏的嘀咕，忽然想起当年朱鹏跟自己说的话，便拉着朱鹏到附近的咖啡厅，硬拉着他聊天。朱鹏无奈地摇头，后悔自己为何答应了郑言应承了如此艰辛的活计，还不如去当伴郎，大不了喝个烂醉如泥，还能和伴娘打打闹闹，岂不美哉。
    晓敏轻声问道：“你以前说，我若是不去了解他，我终究会失去他是什么意思？”
    朱鹏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认认真真说道：“这么多年来，真正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我只有郑言一个人，或许他不了解我，我却很了解他。他这个人身上优点很多，然而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总是替别人考虑太多，不会替自己着想。还记得高中那会儿吗，我特别喜欢那时候他孤傲的样子，那时候的他眼睛里是有光芒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有点崇拜他。可是，渐渐的他活成了现在平凡的样子，我替他不值。当他在高中那会儿喜欢你的时候，我就感到很诧异，也预感到你们的感情终究走不到最后，因为他总是替你考虑，而你从来不会替他考虑，结果注定了你们会互相错过。话说回来，只有知道他经历的人才能理解他，毕竟他和我们不一样，某种程度来说我们是一类人。他在毕业的时候原本可以去X市，那段日子他开心得像个傻子一样，我说就算去了X市又不一定能和晓敏在一起，乐个啥？他只是淡淡说，能和她在同一座城市我就会感到开心。后来，他的位置被有关系的人抢占了，他一直在遭受种种不公平。那时候我劝他留在B市，和我一起创业，我也不想回去管理那无聊的医院，可是他执意要回来，我知道家乡有他在意的人，一个是你，一个是他母亲。他选择那份工作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安心，替他母亲考虑，其实我觉得他工作的时候也不会开心的，毕竟他像一条蛟龙困在浅谈，一身才华无法施展，哪里会快活。我们或多或少都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可能占用了很多像郑言一样无依无靠的又有才华的人很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而我们大多都不会很珍惜这些在他人看来来之不易的机会。所以，立场不同你和郑言看到的风景也是不一样的，你不懂他，你终究会失去他。因为在爱情里面他再喜欢你，也不是一个会勇往直前不顾一起去爱你的人，他是一个顾虑太多的人，然而这也不能怪他，他太难了。”
    晓敏想起了在郑言老家的时候，想起了他妈妈的话，顿时泪水模糊了双眼：“你说的对，我确实太不了解他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若是能够多知道他一点，也许我会更坚定一些，也许我们会在一起。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守护我，我想着去守护他，可是我从来没有做到，哪怕是一次都没有做到。”说完晓敏嚎啕大哭，不是在为自己哭泣，是再为郑言哭泣，为他所经历的委屈而哭泣，在她面前他总是阳光和煦一般的微笑，仿佛人生旅途满是光明，她总是不知道在他温暖的微笑的背后有那么多的伤痕，早知道如此她一定要站在他身边去保护他，至少也要紧紧和他站在一起，一起面对风风雨雨。
    朱鹏平静道：“跟你说一件事，以前在B市的时候，有一天我请他去酒馆喝酒，两个大男人就百无聊赖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喝酒。我酒量不好，好像每次喝酒都是他扛着我回去的，不过那次的事情我至今难忘。电视里面在播放周星驰和她妈妈的一次访问，星爷妈妈以前一个人带三个孩子特别辛苦，一个人打了好几份工，妈妈谈到星爷小时候各方面都很懂事，只是吃饭的时候特别调皮，吃饭的时候把好不容易买回来改善伙食的鸡腿掉到了地上，妈妈以为这件事情星爷可能记不得了。没想到星爷说，妈妈我一直知道的，如果我不这样做，你又怎么会吃鸡腿呢？看到此处，郑言流泪了，从那时起我才懂得了他和我们不同，对他做的很多事情也许我不太认同，也会去理解。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一样的童年，他读大学之后就没有拿过家里一分钱，自己打工挣学费、生活费。或许你不知道，大学四年春节他都没有回家，都留在学校，只为了寒假时候能留在B市多打挣些钱。”
    晓敏仔细聆听着关于郑言的一切，那所有她不曾知道的郑言的另一面，她知道郑言家境并不宽裕，却不曾知道郑言大学生活竟然有太多她见不到的汗水。她也理解了，为什么李诗文站出来为他说话的时候他会如此感动，也许那一刻，郑言也需要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时间一点点流淌，晓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关于郑言的一切，她不觉得时间太晚了，一点点听着朱鹏娓娓道来，听到好玩的事情她也跟着朱鹏笑着，听到悲伤的事情她仿佛就像深深沉浸在郑言的故事里面哭泣。直到咖啡厅要打烊了，晓敏才恋恋不舍随着朱鹏的脚步慢慢离去，在她的心底她感觉今晚之后她要新生了，从此以后要独立起来，做一个真正独立的人，可以令人依赖的人。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某人需要她的时候，她可以不再逃避。也许，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晓敏已经决定了，改变自己，让自己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