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行入云雾深处,不知何处飘来清笛乐声,似真似幻,丝丝入耳,愈发衬得此地不似凡俗。
再往前走过一处弯路,云雾缭绕间隐约见石阶蜿蜒向上,一座七丈高石塔伫立云间,丈许高的围墙在石塔四周延伸,直至朦胧在云雾里。
马车在石阶前停下,三人拾阶而上,走九十九阶,石阶便到了尽头。
程潇上前。
石门发出一阵似乎呻吟的长长吱呀声,缓缓被推开,一阵土尘劈头盖脸扑了过来。
程潇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挥手驱散尘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都是蹦进去,蹦出来,没想到才几个月,已经积了这么多。”
“前辈几个月不曾出来了?”逸风略有讶异。
“师父说,无趣。”程潇耸了耸肩膀,倒是不以为意。
逸风转头看了眼于逸,这次看来要耽搁些时间了。
于逸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等了一会儿,灰尘差不多散了,程潇便招呼着逸风进去。
逸风微笑点头,习惯性抬头看了眼头顶,头顶匾额上的二字铁画银钩,在晨雾中隐隐约约,透出的不仅是超然闲淡,还有一份傲然峥嵘。
缥缈!
……
万物春还青。
入眼院中的那株千年古银杏生长得依旧旺盛,如今窜出的新叶逾旧枝,嫩绿鲜活得在春风晓雾里张牙舞爪。
逸风才看过这些,南巷小径便蜂拥出七八个年轻人来,皆是与程潇一般无二的穿着,气质也是出尘脱俗。
跑在最前面的面容比程潇略显稚嫩,名郝镇,笑道,“我就说,有老八在,这速度一定快不了吧,叫我们好等。”
程潇顿时黑下脸,没好气道,“谁叫你等了,《礼乐陈列》背下来了吗,滚回去温习功课。”
“你说了算啊?”郝镇呵呵一笑,伸手去拉逸风,“来来,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四角轮子的事,我琢磨了琢磨,还是没懂,让我三个月没安稳下来呢。”
“还四角轮子,背书去!”面容姣好的林媛江也有事问呢,自己的七师弟抢了先,顿时没好气道。
“四师姐这就不地道了,人都有个先来后到呢。”最喜欢管闲事的二师兄李闲渔在一边懒洋洋插嘴,虽然这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媛江完全被搭理他,“我上次托你带的那东西可带来了?”
“闲下来便让于叔给你送去。”逸风微笑道。
林媛江松了口气,眉开眼笑,“那可要好好谢谢你了,我得好好想一份谢礼。”
“什么东西?”古灵精怪的六师姐叶卿水笑吟吟攀着林媛江的肩膀问。
“自然是好东西,”林媛江笑眯眯点了下叶卿水鼻尖,“不过告诉谁也不能告诉你。”
“凭什么啊?”叶卿水皱起小脸,委屈极了。
“你说为什么,”三师姐田鸢鸢掩唇咯咯笑,“告诉你不等于告诉所有人了嘛。”
众人立时哄然笑作了一团。
叶卿水一插腰,凶巴巴起来,“好啊,敢说我大嘴巴,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说着就跑过来挠田鸢鸢咯吱窝。
两个女孩子便闹做了一团。
“清晨寒气重,先进屋吧。”大师兄洛阳倒是个稳重的人,见几个人闹,轻声招呼道。
逸风刚想点头,两个人同时心念一动,转头看去。
一屋拐角处站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见逸风看过来,转身离开。
逸风歉然道,“我还是先去见见前辈,失陪。”
洛阳了然道,“你且去。”
逸风转头看了眼于逸,于逸会意颔首,他便整了整衣衫,往南边小巷子走过去。
五师兄叶子琴转到大师兄身后,手臂压在他肩膀上,啧啧道,“面子真大,师父都出来了。”
“羡慕啊?”洛阳斜瞥着他,“心眼别这么小,又不是输了一次两次的。”
“你这就没意思了。”叶子琴推了他一下,“有本事去竹林,咱俩较量一场。”
“没兴趣。”洛阳耸耸肩膀,招呼几个人,“老八去外面安顿疾风,老七去背书,老二闲得没事跟我去给于叔安排住处,剩下的各忙各的去了。”
“为什么让我?”程潇顿时就炸了毛,“我不去,那畜生凶得很。”
“那你挑个人去。”洛阳随意说。
“大师兄……”程潇扫了遍众人,最后定在洛阳身上。
洛阳却当没看见,摆手道,“散了,都散了,别凑在这里,老二,走了。”
李闲渔咧嘴一笑,吊儿郎当,“来咧!”
……
入了小巷,便可闻茶香邈邈,萦绕在巷弄间,若即若离。
逸风在门顶龙飞凤舞写了‘闲客居’三个大字的房间前停下,恭恭敬敬喊了声,“前辈!”
其内一片安静,只能听到流水声悠悠传出。
逸风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老人是有些怪他,便静立在那里,不再出声。
大势当头,他做不到哪怕一点心慈手软,毕竟他的时间太短,而能给他的时间更短。
春寒沁人凉,茶香愈发浓郁。
逸风紧了紧外衣,微微蹙起眉。
晨雾渐渐散去,朝阳自山间升起,金灿灿的阳光洒落下来,渐渐又敛了金黄,春日也温暖和煦起来。
“进。”房间里终于传出声音,慵懒随意,似乎睡了一觉才醒。
逸风抹了把额上冷汗,压抑咳嗽了几声,整了整衣衫,才走进房间。
入眼布置清雅,墙上挂了几幅字画,以山水怡情为主,须发皆白的老人端坐在内间的卧榻上,面前小桌茶壶,身后白色墙上裱了一副字帖,上面只四个大字:明智养德。
逸风在老人面前拱手施了个晚辈礼。
“坐。”老人将一杯茶推到对面,“请。”
“多谢。”逸风端坐老人对面,端起茶杯,小口品茶。
老人也端起另一杯茶,小酌起来。
一杯茶下肚,老人搁下茶杯,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从一边拿出一尊巴掌大小鼎,放在桌上,低眉道,“物归原主。”
逸风眉头微皱,认真道,“大势之下,没有势力可以独善其身。”
老人微微摇头,轻声道,“好歹等老夫走了。”
逸风沉默了下来。
老人抬眼看逸风,“行棋者入棋,是大忌。”
“可不入棋,是死局。”逸风低头轻叹。
“可与你又何干?”老人悲悯叹息。
逸风微微抬头,目光坚定,“我本应运而生。”
老人清咳了一声,微微阖目,“世间无趣,你也无趣。”
逸风伸手接过九龙鼎,认真保证,“缥缈不出世,我绝不将之卷进来。”
老人没有应声。
逸风不再逗留,起身再施一礼,
转身离去。
老人睁眼将炉火熄了,拂袖间桌壶尽皆不见。
他抬头看向头顶四字,神色复杂,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
……
这年的清明,虚无洞天的天气格外诡异。
清晨起床落了一层霜,这姑且算是倒春寒吧,可上午太阳灼灼得刺目,天气却又如同大蒸笼,闷热得人心烦气躁,倒不像是春日了。
等过了晌午,才吃了饭没一会儿,大片云朵东来,等到午后,天上已经堆起了浓厚的阴云,似乎要压到竹楼顶上。
十方端端正正坐在窗前,认真翻阅着手里的《地藏本行经》,与一边小姑娘看一本《三字经》都觉得在看天书相比,这本晦涩难懂的经书小和尚却看得津津有味。
李柳儿只翻了《三字经》两页,便又开始昏昏欲睡,不过有些闷躁的天气,小姑娘睡得并不安稳,有时候还会身上长虱子似的一阵乱挠,看得十方一愣一愣的。
在李柳儿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看到一边的小秃驴看书正看得聚精会神,眼珠子骨碌一转,便准备偷偷溜竹楼。
结果,她哎呦了一下就绊倒了。
看得忘我的小和尚也哎呦一声跟着倒了下去。
原来是十方趁着李柳儿睡觉,把自己的袈裟和李柳儿的裙角系在了一起。
两个孩子灰头土脸爬起身,李柳儿很快注意到了害自己摔跤的罪魁祸首,气呼呼把结解了,叉腰道,“谁让你系的?”
十方挠挠小光头,一脸忐忑,“对不起啊,柳儿,我忘了提前跟你说了。”
“那我都摔了,要是破相了咋办?”李柳儿下意识揉了揉手臂,气呼呼道,刚才差一点脑袋着地,真是有惊无险。
十方一脸认真,“我不嫌弃。”
“你……”李柳儿噎了一下,脑袋里找了几个词,最后气呼呼道,“笨十方,我要讨厌你了!”
十方顿时小脸绷紧,半迷茫半不知所措,一副如临大敌神色。
李柳儿双手环胸,哼哼了两声,见笨十方都快哭了,才商量道,“当然呢,你要是让我出去,我就不讨厌你了。”
十方脸上一喜,又顿时一僵,愁眉苦脸,在师父的嘱咐和李柳儿的不讨厌之间权衡,然后觉得还是安全重要一点。
师父说,今天下午要下冰雹呢,小孩子不能出去,会被砸死的。
他倒没什么,但不能让柳儿砸着不是。
当然,要是他拗不过柳儿,就会跟着出去,等冰雹砸下来时,他就帮柳儿挡着点柳儿不疼,他就不疼。
他摇摇头,小脸愈发紧绷。
“你……”李柳儿闻言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点了点小和尚,“你……很好……我讨厌你啦。”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脸紧皱,生起了闷气。
十方坐在小姑娘身边,愁眉不展,不停挠头。
这时,四周猛地亮了一下。
两个孩子都是一愣。
紧接着,窗外一声巨大闷雷自远处扩散而来。
李柳儿顿时两眼放光,弹跳起来跑向窗户。
十方也连忙跟上去。
窗外却并未下冰雹。
而是东西两处山岗,一边下冰雹,一边火光冲天。
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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