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酒店均已歇业,父女俩终于在一家餐馆落了座。随书记纵容女儿点了几个平时爱吃的菜,并且允许她今天陪自己喝两杯。
今天是大年初一,对大随缘来说也是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因此她显得格外殷勤,只要父亲高兴,无论他说什么都洗耳恭听、有问必答。
“关于小随缘肯定不是你自己的事儿,我只能猜到你现在的大致情况,可无法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随书记与女儿踫了一杯酒后说。
大随缘无法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深埋心底,更不能让它在荏苒的时光中渐渐销蚀,实难违逆父亲那双慈祥而充满期待的目光,决定陈诉那段难以启齿的心路历程……
“二零零三的曙期,我去美国看他—其实我就去过那么一次,后来都是因为小随缘、迫不得已骗你的。
一下飞机,在出口处我俩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他迫不及待地拥抱了我,还当庭广众吻了我。说真的,我很不适应、不自在。可看看周围都差不多,没有一个人会在意这些。这时我才觉得自己已经身处异国他乡了,他似乎也完全融入了美国式的生活。接下来我想,他一定是和我打“的”一起回到他的住所;可让我十分惊异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拥有了一辆豪华的“凯迪拉克”。他很聪明,说这辆车是为了我特意向朋友借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说谎。
到了他的住处更是让我十分错愕,他住的并非像他在信中所说的什么公寓,而是独处一隅的豪华别墅,现代化的设施一应俱全。在他的卧室和客厅里,我还发现了一些女人的用品,当时我很生气,也可以说是醋意横生吧。他却向我解释说,这栋别墅是他朋友、一个华裔美国人提供的,经常会有些朋友、同学来度周末;还拿出一些照片给我看:什么人都有。我相信了他,甚至还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于小气、神经过敏。
再后来的日子里,并没有多少人来打扰我俩,倒是有位金发碧眼的女人经常来。她长得很漂亮,年龄和我差不多。我几次发现他俩的神色、举止过于暧昧,心里自然失去了平衡。可他却不以为然,说外国人都这样,很平常。
在美国期间,他开着那辆始终都没有还给别人的“凯迪拉克”,带我去了许多地方,并且出手阔卓、风光无限。这让我觉得,至少在表面上他还是在意我的,因此心境也渐渐地好了起来。我总觉得他很富有,钱怎么都花不完……
回国几个月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十分害怕,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十分懊恼,让我感到了空前的无助与恐慌。他竟然没有一句安慰和体恤的话,只是一味的让我把孩子给做掉;还扬言,如果不做掉这孩子就和我了断一切关系。我越来越害怕,也觉得自己的前途越来越暗淡、越来越渺茫。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恨他了,认定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伪君子。
可无论如何,我还得面对现实:肚子越来越大,堕胎需要一笔钱,我一个学生上哪儿去筹这笔钱呢?爸爸,你每月给我的钱仅够正常的校园开销,我实在没办法啊。本打算向那个小人开个口,可又怕过于低三下四会让那家伙更加厚颜无耻,结果又拖了一个月。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堕胎已经为时太晚。情急之下,我不得不给他打了电话,可那个混蛋连一句话也没说就把电话给撂了,之后给我打来一万元美金、说是分手的补偿费。
没有办法,孩子只能待产。我每次都得勒着肚子去上学,和同学们的话也越来越少;生怕东窗事发,找个理由决定休学。幸运的是,儒雅通达的校长很快就答应了。”
随书记一言不发,始终默默倾听着女儿的叙述;“你能确认那栋别墅就是他的吗?”突然问道。
大随缘摇摇头,不过她知道父亲此时在想什么;见父亲没再作声,她又继续说:
“一离开学校我就迷失了方向,鬼使神差地下了车,住进了一家离江叔叔那儿不远的旅店。生孩子需要人照料,因此我不只一次地想起了妈妈,哭得很无助。要是妈妈还活着该多好啊。孩子出生的时候,我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幸亏我事先找了一家条件较好的医院,医生、护士都很尽责。当知道孩子有缺陷时,我还是不免一阵惊慌,猜想一定是我在壬辰期间的行为异常所致。但我毕竟是学医的,知道唇腭裂不属于儿童残疾的范畴,何况还是轻度的。
孩子除了唇裂之外一切都正常,所以一周后我就出院了。回到旅店后,看着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我一筹莫展了好多天。我可以背负终身骂名、苟且偷生,甚至也愿意以自己的前途作为赌注,可孩子将来长大了又该怎么办呢?最让我揪心的是,生怕这件事会给爸爸的事业造成天大的负面影响,更怕有辱爸爸的人格尊严。所以才觉得把孩子送人最为妥当,奓望能为孩子找个好人家。
我抱着孩子假装在街上闲逛,几天都没有勇气向别人开口;最终还是跨越了心理上的那道坎。可是问了许多人,都是因为孩子有缺陷放弃了。就在我焦虑不堪的时候,在一家餐馆门前碰到了一位大腹便便、官员模样的人。他没有理我,鄙视了我一眼后就过了马路。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人不知怎么就又折返了回来。他满脸笑容地告诉我,说待会儿有一个瘸子会过来,是个大善人,把孩子送给他管保没错;还说那个瘸子遇到了什么不顺心事儿,指不定会在这家餐馆借酒浇愁。其实他说的那个人就是江叔叔。我真的不知道,他怎么就对江叔叔那么了解呢?
当时,我觉得那个人怪怪的,可还是将信将疑地进了那家叫“小家璧玉“的餐馆,一辈子也忘不了。
一进餐馆,我就下意识地走到靠墙角的那一张餐桌,把装着孩子的纸箱放在了桌面上。之前我已把孩子喂饱了,估摸一段时间她不会吵闹。
餐馆老板肥头大耳,挺像刚才那位官员模样的人;色眯眯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想跟我套近乎。我说我在等我的男人,他一听这话就知趣地走开了。我的心一直都在剧烈地跳动着,两眼不时的看着窗外和那扇半敞着的门。
约摸二十分钟,我看见江叔叔背着手、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本想和他说上几句,可不知怎么就一下乱了方寸,就像做贼似的、急忙起身朝门外走去,与江叔叔擦肩而过。
一出店门我就连忙跑过马路,身后就像有警察撵着似的,最终我还是躲进了旅店旁边的一个小商铺。过了很久,我一直都很担心。又不知过了多久?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店老板跟在后面一起过了马路、走进了那个家属大院。江叔叔好像先是打了个车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我紧跟着也进了大院,……
那几天,我一直都在江叔叔家的附近瞎转悠,像丢了魂似的;总是不放心,就希望孩子能摊上一个好人家。谢谢你爸爸,自从上次你不经意间把小随缘的情况告诉了我之后,我才算是真正的放心了。真的不敢相信,这事居然这么巧,就像是上苍的刻意安排、妈妈在天显灵似的。江叔叔是个真英雄、大善人,还有他的爸爸和妈妈。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地报答他们。”
眉头一直紧锁不开的随书记,已经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女儿的不幸在他看来已经无足轻重了。关键是他又看到了李副省长的另一面,也许自己将要面临一场生与死的血雨腥风?恐怕连饱受创伤的女儿也不能幸免。
“你去那美国所看到的有没有跟谁说起过?或者有什么人为这件事来找过你?”随书记冷峻的脸上又多了许担忧。
大随缘想了想、摇摇头肯定地说:“没有。我才没脸人前再提及那个混蛋呐!”
“那就好。”随书记心里踏实了些,”傻孩子,你知道吗?刚才你无意中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事关重大,明天一早就跟爸爸离开这里。以后你一个人千万不要再回来啦,在学校里也尽量不要离开校园,多留意周围的人,特别是陌生人。”
大随缘只是点了点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了解父亲的秉性,开始担心起来。
随书记为了稀释女儿的疑虑,让她远离臆测中的危险,故随即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你说的那个官样的人是谁吗?”
大随缘摇摇头,突然“嗷”了声想起来了:“我说过,他很像那个肥老板的哥哥。”
“你只说对了一半儿。”随书记补充道:“他姓杨,一直都是你江叔叔的上级。俩人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十分了解。此人看上去眉清目秀、道貌岸然,实则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为了长期占有你江叔叔的爱人,竟然无耻地利用了你江叔叔的善良—唉,利用一个人的善良去谋取私欲,这比泯灭人性更可怕啊。”
大随缘明白了,“原来,江叔叔一开始就跳进了一个陷阱。”
“你江叔叔这个人一向轩朗豁达,这个陷阱对他来说也许太美丽啦?”随书记又唉叹一声,“为了小随缘的将来,你江叔叔现在正过着拾荒人的生活。其实……”他向女儿说了一大堆的有关江河水的故事,自然也说到了杨卫中的应得下场。
大随缘好一阵感动、自责,但她最为担心的还是父亲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人生风险。“爸爸,我能猜到你想要做什么?可这太危险啦,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好吗?算是女儿求你啦。”她的极度担心当然是来自那个李副省长。
李副省长一直都是随书记的上级领导。随书记能有今天,也离不开他的过往提携。
随书记此时的心里也很矛盾,“行啦,爸爸要做什么自有分寸,你就别瞎操心啦。让我现在最担心是你,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随书记尽量放松心情,“你看,你现在还是个学生;爸爸呐?还不老,还想多干上几年。所以啊,小随缘的事儿就只能先搁在一边,别让这小东西再搅和啥啦。这么一来,只是苦了你江叔叔。希望你将来有机会感恩报德,争取他对你的真心理解吧。”
大随缘点点头,看着父亲业已轻松的情形也就放心了许多。“爸爸,你别忘了?找机会让我看看小随缘。”
“放心吧,但现在还不行。”随书记将自己经过长时间考虑的一件事告诉了她,说将来把这里的房子变卖掉,然后到Y市去定居,离小随缘越近越好。
大随缘自然大喜过望、深表赞同,“爸爸?我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你猜?”
“你可别让我瞎猜啦,我现在可真的没有太多的好心情。”
“我和小随缘的生日还是同一天那!”她说的不无得意。
“什么?”随书记颇感意外,“这可是一个概率极低的巧合啊。不过,太多的巧合搁在一起,容易让人心生蹊跷啊。”
“那有什么办法,事实如此嘛。”
爷俩光顾说话,仿佛才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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