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之痕

第一幕

    
    2003年,冬 ,雾天。
    赖小川在可见度只有50米的白雾中用力的蹬着自行车的脚踏,好像不管她怎么用劲,自行车的车轮还是慢慢的蠕动。她喘着大气,黄色毛线帽的边上已经结成了毛线冰丝,躲在框架眼镜后面的两只眼睛上的睫毛,也被冬日的白雾裹上了白色薄冰。
    赖小川抬起一只手,隔着手套擦了擦眼睛片上的白气,边擦边哆嗦着冻得发紫色的嘴巴,她抖着嘴巴大声喊道:“冻得我想死!”
    骑着自行车的方圆从后面快速的追上了正在呐喊的赖小川,抬起胳膊就往赖小川的后背拍了过去,赖小川回头看了一眼方圆,方圆呼着大白气,面目僵硬的问候:“早上好”(日语)。
    赖小川:“能不能正常点!”
    方圆想了想又说了一句:“早上好!”(法文)
    赖小川:“这个也不行!”
    方圆:“你教我的我总得好好复习呀!”
    两人正说着,前方的出现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熟悉背影。赖小川和方圆下了自行车。方圆嘲笑道:“甄子平同学,你作为我们班的体育委员,快一米八的男子汉,你居然会被寒冷给打趴下,你的腹肌现在不顶用了!”
    甄子平斜眼反讽:“你这一身的圆润虽然跟胖子比不了肥,但跟我们这样的瘦人比那还是有厚度的,现在你的优势就出来了,抗冻呀!小赖,你说是不是?”
    赖小川咧嘴一笑回答:“有点道理!”
    方圆生气的看着赖小川:“趋炎附势!”
    甄子平支起的自行车,双手交叉夹在腋下吸溜着快流下来的鼻涕说:“我真的扛不住了,这雾大的鬼出来都能现原形,我们等雾散了在去学校吧?”
    方圆一脸惊恐的看着甄子平回道:“我们仨,一个班,一缺缺三。”
    甄子平看向赖小川:“小赖,你投个票。”
    方圆:“我不参与投票。”
    赖小川:“我也骑不动了!”
    赖小川和甄子平同时转头看向方圆。
    方圆:“你俩看什么看?不好意思,我成绩排在你们后面,我……搞不起事情!”说完,方圆推着自行车如烈士版的离去。
    公路边不远处的石桥下,甄子平撕下几张草稿纸,划燃了一根火柴,点着纸,纸的热度瞬间让三人感觉到了自己还存活,甄子平把燃烧的纸放在捡来的枯树叶和树枝下慢慢引着火往树叶和树枝上燃去,甄子平低着头悠悠的吹着气,好让火赶紧燃起来,赖小川和方圆坐在石头上两人也不约而同的吹着气。火慢慢的大了起来,火焰跳的越来越高,跳的越来越活跃,树叶和树枝被烧发出了‘吱吱喳喳’的声音,为三人的温暖做着最后的牺牲呐喊着自己最后的价值。三人六手靠近火焰,手心手面的用力搓着手。
    赖小川和方圆朝甄子平看去,俩人嘴里同时发出‘哼’的一声奸笑。
    甄子平继续引着火,就问:“你们俩‘哼’什么!”
    赖小川和方圆互相给了对方一个眼色,方圆吸了吸清水鼻子问道:“甄子平,你这随身带着洋火柴干嘛?”
    甄子平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圆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吸烟了!”
    “没有!”
    “拿你带火柴干什么?”
    “你们两有完没完?”甄子平急赤白咧的大声说。
    “完……了!”方圆摇着头说着。
    赖小川凑近甄子平问:“你真抽啊?”
    甄子平冲着赖小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赖小川回过身也摇了摇头。
    “别说啊!”甄子平冲着俩人说。
    浓雾消散成薄雾,三人的又行驶在公路上,自行车流畅地拐了个弯,骑了约莫两百米,三人下车,推着自行车来到学校门口,铁栅栏门被铁链子缠绕了三圈,用拳头般大小的铜锁紧紧的锁住。
    甄子平转头看向旁边的小门,小门也被锁着。甄子平抬头看了看铁门最上方,一排整齐的像箭一样铁器锋利的直耸入天。在往上看去“杏镇中学”四个大红字坚强敦实的竖立在锋利的铁箭的上方,此刻在三人的心理像极了面目狰狞的钟馗先生。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要从某个人口中得到什么好解决办法。
    铁门内左边的校警室内飘来校警家卖的一毛钱两串的串串香味,浓郁的豆香包裹着蒜味和葱香味丝丝的飘向三人的鼻子里,三人同时吸了吸鼻子。
    校警穿着厚实的校警服,双手夹在腋窝下,八字步踢着脚,晃着魁梧的身体走到了铁门前。他眯着眼笑着,用那地道的河南话说道:“香吧?进来可以到我媳妇那买。”他这句话刚说完,脸的表情立马变得六亲不认呵斥道:“那个班的?叫什么名字?班主任是谁?”
    校警虽是看门的校警,他有时候似乎能成为“优秀”“三好”的绊脚石,只要他登记某个学生名字,把登记册交到校长室,那他就成了绊脚石下的坑,让你跌进去,站起来后就是一身稀泥。当时的年代,个个中学为了强化校风校纪是无所不用其计,即使是食堂蒸饭的大爷,也会双眼盯着你是否是有礼貌的。对于校警是爱恨交加,爱的是他开在校警室的小卖部和串串,恨得是他是迟到、早退的捕快。
    校警从腋窝下拿出册子,把别在册子的笔取下,“报一下班级、姓名、班主任。”校警低着头,把笔尖对着纸准备开始记录。
    三人站成一排,双手扶着各自的自行车的车把,六只手在手套内用劲攥着各自的车把。三人一直低着头,不想让校警认清自己的脸,似要把自己的脸埋入那还没发育好的胸膛里,
    校警微微一笑说道:“没人打个头是吧?好吧!我来帮你们!那个大个子先报。”校警看向甄子平。
    一米八的甄子平站在赖小川和方圆的边上,显得那么的突出、咋眼。
    “快点!”校警用笔尖不耐烦的点了点册子的纸。
    甄子平低着的头瞥向方圆,方圆瞪了瞪自己的大眼睛对甄子平说道:“我又不是大个子。”
    甄子平又看向赖小川:”小赖!”
    赖小川皱着眉头:“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长的比你还高吧!”
    “你先报,求求你了!”赖小川低着头一脸死状,她闭着眼咬了咬下嘴唇。
    校警终于不耐烦的吼道:“你们仨是集体失声了吗?那是该去残疾学校。你们这头能抬起来吗?”
    校警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报完进校上课去。快点……!”
    这一声“快点”把仨人吓的头更加低了。
    “小赖,你先说吧?”甄子平说。
    “赖小川,初三,三班。”赖小川小声说道。
    “听不见,再说一遍。”校警昂着头看着赖小川。
    赖小川抬起头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喊道:“赖小川,初三,三班。”
    校警漫不经心的记下了,“班主任的名……”没等说完,初三三班的班主任刘红梅踩着她那低跟的黑色皮鞋,黑色皮鞋声音在冷冽的冬季显得格外的刺耳。刘红梅用那细声柔气略显尖的声音喊道:“你们仨给我滚进来!”
    刘红梅走到校警旁边,严肃又不失风情的说道:“麻烦开一下门,让他们进来。”校警似乎被什么击倒,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串钥匙,从中间拿出一个用透明胶带粘的白纸,白纸上写的“大门”的黄铜钥匙,往大门缠着铁链的大铜锁“屁股眼”上一插,锁“嗒”的一声干脆的崩开了,铁链“哗啦啦”的摩擦着铁栏杆被校警利索的拽开。
    三人低着头,快速的捣着脚下的小碎步,刘红梅顶着那顺滑乌黑到耳垂的齐肩发转过身,整齐的刘海挂在眼睛上方显得眼神阴森犀利。刘红梅帅气的将双手插入红色短款棉袄口袋里。
    校警微笑转头看向刘红梅,用那地道的河南式的普通话喊道:“刘老师,没登完……!”
    刘红梅面无表情抿着她那薄薄的红嘴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领着三个低着头的学生,快速的往校园里走去。
    仨人同时解脱般的看向班主任刘红梅的背影。仨人正看着刘红梅的后背,刘红梅忽然转身,三个人被刘红梅吓得的视线慌乱的上下左右乱串一通。
    刘红梅:“怎么了?你们仨是同时患上神经性头部抽搐?”
    刘红梅:“你们仨晚在自习前写份检查交给我,就今天的旷课给我一个说法。你们已经是初三的学生,不是三年级的学生。自己想想,内部消化,在脑子反省思考过滤一下。”说完她就拐弯走向教学楼。
    班主任刘红梅是个犀利不好惹的已婚且稍有姿色的中年妇女,她无需卖弄姿色,姿色就有。她的丈夫是初三整个年级的政治老师,当然自古有说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社会“鲜花”和“牛粪”是非常匹配的,只要这牛粪的营养价值和他的内涵足够,那鲜花和牛粪就是一家人,这个“牛粪”老师,不对,是政治老师,他真的是有价值和有营养的老师,他教书的方法是其他老师效仿也无法效仿的,笑中最后让你带泪的把知识全背下来,最差的手段也不外乎站到学校升旗的旗杆下,面对中国,面对党,面对鲜红的五星红旗,含羞觉得对不起祖国,在体罚过程中含着责任背下来。他所带的政治课班级到了全县期中、期末的统一考试时候,某个班级若夺得第二好成绩,对于他来说这个班级都是耻辱。
    刘红梅对与赖小川、方圆、甄子平旷半天课,就只让其仨人写检讨的惩罚而不是让家长来见,是基于三人在全县前五名的成绩排名里,他们仨是随意切换排名。换成其拖班级后退的学生,那就是踩着黑皮鞋停在学生前面两秒,等自己身体找到重心后,一脚就踢过去,然后让家长来见。所以刘红梅对学生是有区别对待的。听闻有混混似的学生被刘红梅一脚从讲台上踢到了门外的传闻那是真是存在的,踹的距离没有历史考证,但是踹的力度对于赖小川,方圆,甄子平来说是有目共睹的。当然最后混混学生还要伴着家长道歉,学生低头说着自己为什么犯错误。
    班主任赶走,甄子平就不好意思的说:“小赖,我今天中午请你吃肉包子。”
    赖小川白了甄子平一眼。
    方圆调侃:“真的是养猪大户呀!有钱!”
    “对,我家每一条都跟你一样圆润!值钱!”
    方圆扯着嗓子道:“你真是一位贫道!贫死了!给我赶紧滚!”
    方圆和赖小川推着自行车拐进了通往女生宿舍的通道。甄子平呵呵大笑的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行走,空中传来“方圆,你比较圆润可以滚,像我这么瘦的只能行走,哈哈……!”
    方圆:“和他交流,真的有损我的气质!”
    赖小川:“你是说……你的大队书记家女儿的官僚名媛得气质?还是……什么的气质?”
    方圆白了赖小川一眼:“你和他是一伙的吧?”
    赖小川:“当然不是!”
    通向女生宿舍的通道是水泥地,水泥地连着一面红墙交叉处留出了一尺宽的通水道。没有漆水泥高高的两面红砖墙,把只有一米多宽的路严严实实的包裹着,似要人透不过气来。
    视线尽头是一高高的垂柳,佝偻着身躯,老态的倾斜到一边。柳树垂下的柳枝,密的像是民国时期男子梳的大背头的脑后的长长的发丝一样,弯曲顺滑。
    依着柳树的粗粗树径是两排破的、新的、有篓子的、没篓子的、有铃铛的、没铃铛的、有前盖的,没前盖的,各种各样的二三十辆自行车。。
    赖小川和方圆把自行车放在柳树下,两人背着书包从篓子里各取下一袋有食物和饭盒的布袋子,转身进了同一个宿舍。
    食堂外,方圆和赖小川戴着手套端着饭盒站在水池边,盯着悬挂在水龙头已结成冰条的水滴。
    赖小川用饭盒把悬挂的冰渣敲掉,打开水龙头开关,水龙头的管子也冻得够呛,一开始像拉肚子一样,可怜的“噗噗”喷着水花,慢慢随着管子内水花的不断冲击,水龙头终于流畅的淌下水来。两人一只手拖着铝制饭盒,另一只冻得通红像鸡爪子一样的手指洗搓着凉水中的大米。两人龇牙咧嘴随便淘了几遍后,盖上盖子就进了食堂。
    食堂里湿哒哒的混着燃烧煤炭的味道,高台上的大大四四方方的蒸笼正冒着烟。带着皮护袖、围着皮围裙的食堂大叔正拿着蒸笼盖准备盖上笼子。
    赖小川:“老板,我俩!”
    食堂老板催促道:“快放上去!”
    对于赖小川来说,每次上蒸笼台放饭盒,走进烟雾缭绕的锅边的瞬间,脑海里总会脑补自己下火海入油锅的画面。
    两人上了蒸笼台上,把刻有自己名字的饭盒放在了刻着别人名字的饭盒旁边。食堂老板双手抬着一米多宽的正方形蒸笼,盖子严丝合缝的合了上去,冒烟的蒸汽瞬间被盖住,留在在外面的蒸汽,也因为没了源头,很快消散开来。
    赖小川拿出了一块钱递给了老板。赖小川:“买一块钱饭票。”
    老板抽开破旧的发黑的木盒子上的木盖,从里拿出了十张饭票递给了赖小川。
    方圆从兜里拿出一张饭票丢在了食堂老板的木盒子中,挎着赖小川的胳膊离开了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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