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冯府之后田致雨去了街上,找到一家规模很大的书局。
他想看看那《牡丹亭》到底有多火热。
当他走进书局,果然看到有几十个人在排队,他走到队伍最前面,摆放着厚厚的一摞《牡丹亭》。
田致雨叹了一口气,心想可惜这个世界还没有版权,否则自己真要告这个书局的主人,让他赔偿自己的版权费。
虽然真正的版权也不是他的。
就当给这个世界免费推广名著吧。
田致雨又逛了逛,这个书局跟明远书局的规模差不多,也分别摆放着各种类型的书。
他看了一眼,也没有能让他眼前一亮的著作。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到身边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田致雨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了姑娘,你认识我吗?”
那姑娘终于鼓起勇气道:“请问你是不是田致雨田公子?”
田致雨点点头道:“我是,你怎么认识我的?”
那姑娘见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马上眼前一亮道:“不是我认出的你,是我张姐姐,”说完她朝着不远处躲在一个书架后面的姑娘挥了挥手,让她赶紧过来。
田致雨仔细一看,对那个姑娘有印象。
上次葛之浣他们带着一群学生去神医家里看望自己的时候,这个姑娘也在其中。
那个姑娘有些羞涩的走过来,等走到田致雨身边之后还有些不好意思:“田公子好,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最开始那个姑娘道:“张姐姐远远看到田公子,拉着我说快看,那就是田公子了,一开始我还不相信,上前一问才知道真的是你。”
田致雨颇有些大明星被粉丝认出来的喜悦,笑道:“我正好路过这里进来看看,你们也是来买书的吗?”
那位最先上前的姑娘道:“我们今天没课,到书局来看看《牡丹亭》,本来想买来着,谁知道这么多人,于是先随便逛逛,等会儿人少了再买。”
张姑娘也道:“最近《牡丹亭》太火了,连我们院长也经常拿里边的诗句给我们讲解,”她看了一眼田致雨,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田公子,这《牡丹亭》是不是你写得啊?”
另外那位姑娘一下子眼睛睁得奇大,一脸惊讶地看着田致雨。
田致雨笑着点点头,看到两位姑娘这就要惊叫出来,马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要喊不要喊,可千万别人别人听到了。”
两个姑娘连忙克制住,眼神里依旧有隐藏不住的喜悦和兴奋。
张姓姑娘道:“原来真的是田公子写得,我们先生也说了,整个余杭,有这等笔力的人不超过三四个,他也疑心田公子便是作者呢。”
另外一位姑娘马上道:“田公子你可否等一会儿,等我买了书,你给我留个字?”
田致雨没想到这位“粉丝”竟然还有了签售版的想法,只是自己这个“原作者”是分不到一分钱的稿酬的。
他看了看还在排队的人群,按照这个速度,这两位姑娘现在去排队,买到书怎么也得个把小时,他有点犹豫。
正在他犹豫的间隙,却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厉声道:“泱泱华夏,朗朗乾坤,为何让这种书流传于众?斯文何在?体统何在?”
田致雨和两位姑娘都朝着这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一位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相貌也算周正的青年站在人群前面,正对着排队的人厉声质问着。
三个人都有些不解,那些排队的人明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走上前去看看,那青年又道:“华夏文化,仁义礼智信,伦理道德,讲究父纲夫纲,这样一本著作,全篇下来不过怪力乱神男盗女娼,何以能够大行其道?”
接着这青年又说了很多慷慨激昂的话,总体就是批判《牡丹亭》,说它不是一本符合传统道德的作品,属于当代文化最糟粕的部分,号召大家一起抵制,顺带要求书局把所有的《牡丹亭》都销毁掉。
这人年纪不大,怎么就成了这样道貌岸然的样子?田致雨想。
他看张姓姑娘本来还想上前看个热闹,待她看清那个青年的面容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偷偷躲在了田致雨身后。
田致雨奇怪道:“怎么,你认识这个青年?”
张姓姑娘马上一脸的羞愧,点点头道:“这位是扬州知府的公子,叫做罗兴平,最近一段时间正好在我们书院跟着葛先生学习。”
田致雨暗道原来是一位官宦之后,难怪小小年纪一脸的伪君子样。
他见罗兴平依旧口若悬河地讲个不停,那些排队的人有些面露愧色,悄悄地脱离了队伍,有些则不以为然,对罗公子的义正言辞不理不顾。
等到罗兴平终于说累了,他走到最前面负责卖书的店伙计那里,严词道:“这样的书怎能卖?能否把你们书局的主人请出来,我想当面质问他。”
正当那活计不知所措的时候,从后面的门帘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他一脸儒雅随和,面带微笑。
那活计看到掌柜的出来,马上有了主心骨,起身对着他道:“掌柜的……”
那人伸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转身对着罗兴平道:“这位公子,在下便是这书局的掌柜姚荣祖,刚才你的话在下都已经听到了,不知道公子你为何如此批判这《牡丹亭》?”
罗兴平看到书局主人姚荣祖出来了,不但丝毫不胆怯,依旧趾高气昂地说道:“在下扬州罗兴平,家父现为扬州知府,也是京师理学会成员。自幼他便教授我经史诗赋,礼法道义,今日路过贵书局,看到竟然公然售卖这等下流书籍,是以不敢不挺身而出。还望掌柜禁售此书,所有版本,尽皆销毁。”
姚荣祖也不生气,而是依旧一脸微笑问道:“公子为何会说这《牡丹亭》是下流书籍呢?”
罗兴平正义盎然,抬起手中的书道:“这书明着讲男婚女嫁,却借着魂梦之说,一肚子男盗女娼,难道还不是下流?”
听到这话书局里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明显并不认可罗兴平的话,只是见他一脸的义愤填膺,因此也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反驳他。
而姚荣祖并不因为他是知府之子就畏惧了,况且还是扬州知府,岂能管得了余杭的事儿?
他对着身后的书架道:“公子且看,这里有沈既济《枕中记》,有李公佐《南柯太守传》,此外还有《柳毅传》、《离魂记》、《莺莺传》等等,要说怪力乱神,这其中有,要说爱情故事,这里也有,至于你说的魂梦之说,这里俯拾皆是,难不成这些都是下流之作?”
罗兴平一时语塞,却不想认输,只得狡辩道:“这些都是凡夫俗子所做,本也纯属无稽之谈罢了。”
姚荣祖又笑道:“沈既济官至史馆修撰,元微之曾任武昌军节度使,许尧佐官至谏议大夫,陈鸿曾任太常博士,而牛僧孺甚至入中枢,任中书侍郎,这些人哪一个是凡夫俗子了?”
这下罗兴平彻底哑口无言了,他只跟着父亲学习了经史,何曾接触过这些书?但是姚荣祖说得这些人他还是知道的,尤其牛僧孺,他也是大诗人李商隐一生郁郁不得志的“元凶”之一。
姚荣祖又道:“这《牡丹亭》辞藻雍容华丽,想象天马行空,老夫窃以为远比这书架上任何一本都要光耀夺目,足以流传后世。况且这些书本就是茶余饭后自娱自乐之物,老百姓喜闻乐见,在下印刷出售,又有何不可?”
罗兴平一脸的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这时又一个年轻站了出来,说道:“姚掌柜说得并无不妥,自魏晋以来小说话本流行,民间许多人士喜欢,本也正常,我东阳自建国以来,便以经传礼史取材,从没有听说熟读这些能够入朝为官的。在下看这书局之中,购书多为学生,但是看了半天,却并不见有人买经传之类,而多数都在选这些小说话本,所以我兄长一时气愤填膺,多有得罪了,还望姚掌柜见谅。”
田致雨看这人也是正义凛然的模样,低声问张姑娘道:“这位又是谁啊?”
张姑娘依旧一脸羞赧,轻声道:“这位是扬州通判的公子,叫做宁潜,他是和罗兴平一起来的我们书院。”
原来是一丘之貉,只是可惜了这两位的相貌,白长得人模狗样了,田致雨想。
那边姚荣祖见有一个少年老成的公子站了出来,也不问他姓甚名谁,接着说道:“这位公子此言差矣,以经传礼史作为取材标准,并非我东阳建国以来的传统,而是一百五十前的兴宗皇帝开始的。相反,东阳建国之初,取材之路要宽泛的多,文有诗词歌赋经传礼史,武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此外还有工程取材,商贸取材,甚至农业取材,入朝为官的路径有很多,这些都是东阳史书上明文记载的。”
宁潜哪里知道这些?他跟罗兴平一样都是只读所谓的经典,此外几乎一窍不通。
现在见姚荣祖把他们驳斥得体无完肤,也都再无脸面待在这里,只得跟姚荣祖道了个歉,灰溜溜的走了。
等他俩走出书局,屋子里立马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看到姚荣祖又要回到门帘后面,田致雨马上走过去叫住了他。
姚荣祖看又一位年轻公子过来,以为他也是来诡辩的,这次脸上终于有些不豫的表情了。
“姚掌柜别误会,在下刚才听您说了很多,对其中一些很感兴趣,想要了解一些,”田致雨连忙说道:“在下田致雨。”
姚荣祖一听这个名字马上变得开心,连忙问道:“你真的是田致雨?”
田致雨点点头,这时候张姑娘也走了过来,对姚荣祖道:“姚掌柜,这位真的就是田致雨,这本《牡丹亭》正是他写的。”
正在排队的人群听到张姑娘的话,马上发出了一阵骚动的声音,最前面的人已经喊了出来:“田公子稍等,我买了书还麻烦你给签个字。”
姚荣祖也一脸乐呵呵的表情,笑道:“原来真是田公子,老夫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了田公子,还望见谅啊。”
田致雨连忙示意他不必客气。
姚荣祖又道:“田公子你看,这些买你书的人都希望得到田公子的签字,你是不是受累一下,满足读者的心愿呢?”
田致雨看那些买了书的人已经蜂拥而至,将他围了起来,想要拒绝也是不可能了,只得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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