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众人追查贪污一事,早已查出结果。
只是后来还查出不少旁带,条条件件都指向太子胤礽。
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上报。
如果上报,要怎么上报?
四人坐于恒亲王府,面面相觑,沉默不已。
胤禛先开口了:“这件事已经拖了很久,再拖下去,皇父会疑心。”
胤禛斟酌道:“这案件铁定是要上报的。”
胤祺点头道:“我们都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四哥,这些时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皇父早就知道这事儿跟太子有关。”
胤祺咽了口唾沫:“所以皇父才把我们四个全派出来查,就怕里面有人寻私,或是不敢查下去。”
诸阿哥中,目前以他们身份地位最高。为查一个贪污案,把他们都派出来了,容不得人不这样想。
众人闻言,打着寒颤,起了一身冷汗。
只这一手,众人便去了争夺皇位的心。
他们自问自己没有那样的心气,在洞若观火的皇父眼皮子下争夺皇位,这是生怕自己不落个圈禁的下场。
胤祉只觉自己心惊胆跳,他声音都有些尖锐了,起身道:“不管你们如何想,这事儿,我是会如实上报的。”
他行礼:“我身体不适,就不奉陪了,告辞。”
余下三人久坐。
胤禛叹息一声,开口道:“如实上报吧,这不是咱们能拦得住的。”
胤祺与胤佑纷纷点头。
众人算是把事儿定下来了,写奏折送往巡幸队伍。
康熙迟迟未回话。
众人一边儿觉得,也许此事就这样揭过。但一边儿,又生怕康熙从塞外回来后,来个大的。
众人提心吊胆,颇为忧愁。
朝臣有询问的,也被几人找借口敷衍了过去。
时至九月三十日,康熙巡视塞外回京当天,即向诸皇子宣布:“太子自复立以来,狂疾益增,暴戾僭越,迷惑转甚。朕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朕已经奏报于皇太后,现将胤礽拘执看守。”
胤礽被禁足关押。
太后接到奏报,虽有心完全交于康熙自行决断,却又忆起太皇太后生前挂念,便让人邀康熙来宫中走了一趟。
太后斟酌道:“我年纪大了,也只希望儿孙们好,我竟不知,太子犯了什么错,以至于你要再次废他。”
康熙这才道:“一来,他自复立之后,勾结群臣,党羽成灾;二来,他有不臣之心,他私下和别人商议要如何谋得帝位。”
“说实话。”太后逼问道。
康熙:“我朝堂上所说之话,皆是肺腑之言。我治理的天下,绝不能交给他,他只会让大清走向另一个明朝。”
那个朋党林立,清谈盛兴,奸宦掌权,奴大君弱的明朝。
太后看向他:“我不懂前朝的事,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废除太子,另立储君。到底是出于私情,还是大义。”
“都有。”康熙到底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不愿承认自己感情的年轻君主。
他越发成熟稳重,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康熙认真道:“于私情,于大义,他都是最合适的那个,我为什么不选他?”
“当年的誓……”
康熙坚定的看着太后,笑了起来:“皇额娘,难道你不知儿子一贯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吗。”
他笑了起来:“纵然有什么报应,只管落在我的身上,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信鬼神之说,但他又不那么信。
他这么一说,太后倒想起了当年太皇太后葬礼之时,面对礼部官员的不吉利一说,他也是这个看法。
她怔然,原是她一直都不曾真正的了解过她这个儿子。
她像是第一次真正意认识到自己的老去,她一直提的那口气,突然间就散掉了。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几岁。
她叹气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管你们的这些事儿了。你自己有决断就好。”
自打这之后,太后果不再过问朝堂的事。
康熙也只劝她:“皇额娘只管颐养天年,朝中诸事交由儿子就是。”
太后不再说什么,和他说了几句闲话,留他用了晚膳,才让他离去。
夜里,太后歇下后,免不得叹息。
“也不知这德妃到底是他前生的冤孽,还是今生的债主。”她叹道,“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得不出个回答。
一夜间,皆是半梦半醒,睡不安稳。
胤祹自打和康熙从塞外回来后,挑了一日进宫,给自己额娘万琉哈柳烟带回了塞外的药材,一同带来的,还有上好的皮毛。
万琉哈柳烟笑道:“你有心了,我正需要这些。”
她看了一眼皮毛:“这个瞧起来不错。收起来,一会儿给你德妈妈送去。”
胤祹忙道:“这份是专给额娘的,德妈妈那份早就备好,一会儿儿子就送去。”
万琉哈柳烟极是满意:“你有这个心就好。这些年来,你德妈妈有什么都会分我一份。咱们也不是那种没心的人,有什么好的,也得分一份给人家。”
胤祹道:“儿子知道。”
万琉哈柳烟笑道:“这次塞外,辛苦了。”
“还好。”胤祹道,“这回塞外,九妹妹也在。我同她额驸一块儿射猎,她额驸送了她一场上好的狐狸皮。”
“那倒不错。”万琉哈柳烟问道,“你给你福晋送了什么?”
“一件狐狸皮,和兔皮护手。”
万琉哈柳烟闻言连连点头:“你有心了。”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胤祹便去看乌玛禄,送上了塞外带回的皮毛。
胤祹行礼后道:“九妹妹说托我向您问好,说是过些日子就进宫瞧您。”
“你有心了。”
尹双儿早已备好东西。
乌玛禄询问几句家常后,见时间不早,便派人请来了万琉哈柳烟,同二人齐用晚膳。
乌玛禄送胤祹离开的时候,叮嘱道:“你让你福晋多来宫里走走,你额娘一个人待着,平日里想你们的紧。”
胤祹应道:“好,回去就让她来见额娘了。”
后宫尚且平稳,前朝却震荡不安。
十月二十七日,都统鄂善、尚书耿额、齐世武、副都统悟礼等人一起被锁拿,太子一党每况愈下。
毓庆宫被围得滴水不漏。
胤礽此时纵然想要传出书信,也无人敢替他传。
其他的人,也自不可能来见他。
京中百官,多有相聚与商议。
胤禛却无处可去。
他同胤禩渐行渐远。
老五与老七已经决定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好啊。
他坐在书房中练字。
仆人来报,说是十三爷胤祥来访。
胤禛心中欢喜,兀的起身迎他,见胤祥坐在轮椅上,由仆人推来。
胤禛道:“你怎的来了。”
他怪罪道:“你腿不好,该是我来见你的。”
他又亲昵的说着话:“我想你得紧。”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孟浪了些。
胤祥却也笑道:“怎的?只许你想我,不许我想你吗?我想四哥,便来了。”
胤禛一下子便放心了,笑着接过小厮手上的活,推着胤祥进了后院书房。
胤祥同胤禛聊了几句后,才道:“四哥,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朗,咱们还是继续当富贵闲人的好,不要上赶着触皇父霉头。”
他叮嘱道:“上次废太子一事,有一个算一个的,几乎每个都遭了罪。独你和五哥无事。可这次就不好说了。”
他沉默了会儿,道:“就当我这做弟弟的偏心。四哥上回全心全意为太子打算,却挨了他的打骂。我实在不忍心四哥再落个里外不是人。”
胤禛沉默了会儿:“让我想想。”
胤祥叹气道:“好。”
胤禛拿着茶杯,想了片刻,道:“十三弟,我推你出去走走。”
“好。”
两人出了趟府。
胤祥因腿疾,这些年少要出门,偶尔出趟门,看看不同,也觉得颇为有趣。
胤禛约他:“等过些日子,咱们去寺里面走走。”
胤禛颇为认真道:“上回和你四嫂去寺庙上头炷香。我祈福,希望你的腿子能够赶紧好起来。不久之后果然找到了给你治腿的大夫。我想带你去还愿。”
胤祥笑道:“四哥怎么许的愿。”
胤禛笑了笑:“你别管。”
他在寺里,愿用十年寿命换胤祥腿痊愈。
他怕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这样的话,打动不了佛菩萨。
他的十三弟天下第一好,洒脱逍遥,想要踏遍世间,绝不该被困在府中多年。
他许诺:“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就陪你走遍天下。”
“好。”
两人相视一笑。
胤禛骨子里是善良且浪漫的,他爱这世上的一切,他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做一个富贵闲人。
只是他的善良让他不忍心见到底下百姓的疾苦。
所以,在他有机会可以改变平民的痛苦之后,他选择放弃自己的私愿,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想要治理好大清江山。
此时的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后来到死,他们都未能达成所愿,走遍这大江南北。
被后来的雍正谓宇宙第一好,形同副帝的胤祥,积劳而逝。
而雍正,最大的休闲,便是穿上各色衣服,教画师画上几幅画。就好似这样,他就能走遍大江南北。
不过在位短短十三年,他也积劳暴毙。
此时,二人尚不知最后结局。
胤祥笑着打趣道:“下回你去寺庙的时候把我带上,我也替你祈福,求你得偿所愿,能免百姓苦难。”
他的目光落在路边一个扛着极重东西的长工。
胤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良久之后叹息道:“若有一日,天下宛如尧舜再来,百姓无苦该多好。”
胤祥握住他的胳膊,抬头看他:“会有那么一天的。纵然我们看不到,我们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终有一日会看到。”
胤禛半晌只道:“但愿如此。”
哪个读书人心中没有一个天下无忧,社会大同的理想。
儒家讲的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是他们没有法子,才只能避世,寄托成为一个富贵闲人。
因着胤祥把话摊开了讲,胤禛几番思虑后,最终没有为太子胤礽说话。
就当他自私吧,他终究就不能像十四弟一样,为了兄弟情谊,而治自己的额娘与妻儿于不顾。
只他心中到底愧疚,想着,若有机会,能保则保。
十一月十六日,康熙将废皇太子一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
胤礽仍被禁锢于咸安宫。
年岁大的皇子们,经此一事,皆歇了争权夺势的心。
前车之鉴犹在。
他们只管办康熙交代下来的事,不敢有什么异动。
乌玛禄这些时日不见胤祯,也多了些清静。
她从胤祯福晋口中得知,胤祯还是和胤禩走得近,不过因为胤祯手头紧,九贝子胤禟有时候会送他些钱。
乌玛禄闻言也只能叹息,说一声,天意如此。
无论她做不做,做什么,也不过是在推动历史,让历史往它原本的方向发放。
她是那挡车的螳螂。
乌玛禄微微摇头后,不再试图做什么,只是吩咐尹双儿,以后不用再拦着胤祯了。
只胤祯依旧和她赌气,不再进宫见她。
乌玛禄也不说什么,由随他去。
十二月,康熙终于腾出手来论功行赏,因“讬合齐父子贪赃不法案”中,几人颇为辛苦,查证完善,着实该赏。
康熙赏胤祉、胤禛、胤祺、胤祐四人,各纹银五千两。
另封和硕诚亲王胤祉子弘晟、和硕恒亲王胤祺子弘昇俱为世子。班次俸禄照贝子品级。
此后,胤祺还得了一座府邸,在热河避暑山庄之南小上岗。
后人称“老五爷府”。
康熙年纪越来越大,近来身体越发不好,少来后宫,却不碍他老当益壮。翻了几次牌子。
后宫里传来了后妃有孕的消息。
乌玛禄听说的时候,并不在意,而是和佟佳苍雪、和嫔、万琉哈柳烟打叶子牌。
其他几人也并不在意,边打牌边约着晚膳吃涮锅。
万琉哈柳烟道:“涮锅好啊,天冷的时候,吃起来热乎。”
乌玛禄点头,问她:“你儿子最近怎么样。”
“能怎么样,偶尔进宫见个面。”万琉哈柳烟打出张牌来,“反正我喊他老老实实的,不要瞎掺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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