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从圣丹尼斯教会街的方向传来一下钟声,每次当敲钟人莫来莫奇的木桩重重地砸在铜制大钟上,那深沉的声音就如一颗石子坠落在湖心泛起一圈圈的波浪一样向整个城市散播。
走在街上的行人有时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停下脚步听这沉闷的钟声……这钟声让他们想起了些许悲伤的事,他们的脸色因为疲惫变得阴沉,他们想起了自己如何慕名来到城里的过往,以及为何要心甘情愿地呼吸着无比污浊的空气。
——当!当!
紧接着又是两下钟声,夜幕已然降临。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广场的尽头转了个大弯闯入住在街尾高层住宅居民的视野,随后摇摇晃晃地从街那头驶向临街的一排花园复古房。那是某个贵妇人的专车吗?不是,马车夫穿得破破烂烂,与豪华的马车毫不搭边。其实,马车里坐着五个大男人和一个胖胖的女人,那女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正手舞足蹈地朝她的同伴们讲述一些风流趣事。
突然,在一扇法兰西式的大红门前马车夫勒紧了缰绳,那两头高大的夏尔马收了惊吓,把马嚼子猛地一扯蹬直前蹄。
“法克隆先生,我告诉过你好几次了,遇到坑直接往前走,不必停下。”马车里传出声音。
“先生们……你们的目的地到了。”马车夫显得唯唯诺诺。
“那么……”一颗留着山羊胡子的脑袋从两片缀着锦边的幕帘之间探出来,“这是你的十五美元,法克隆先生,请你耐心地在外面等着我们。”
达奇跳下马车,约翰跟着他跳下来,他看到守在红门前的一个西装革履的先生向他俩走来。
“以这象征性的服饰为名,如果我猜得没错,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达奇·范德林德。”
“噢,我想您是活跃在各种社交场所的尊敬的霍华德先生,对吧?”达奇礼貌地回应。
“你太高估我了,范德林德先生,虽然我的足迹遍布这附近的几个州,但我的地位仅仅是服务生,我的职责是迎接每一位莅临盛会的大小客人,我没有权力参加宴会,用一个不太恰当的谚语——我只是一个门外汉。”
“然而勒米厄先生请你来为他服务,说明你的确是有许多过人的优点。”
“我不胜市长先生的抬举,只有尽可能多为他办好事。”霍华德做了个请人进去的姿势,“所以,先生们请随我来。”
霍华德带着范德林德帮的男人们来到了大厅,约翰看到厅内典雅的木架子上摆放着许多东方上好的瓷器,贴着大理石砖的墙上挂着本地和法国风格的油画,一些女仆拿着银剪子悉心打理着三两株盆栽……
霍华德先生歪着头瞧瞧达奇他们,又提起声音说:“如你们所见,勒米厄先生爱好广泛,尤其是在古典艺术这方面,他作为一个追随者的研究技术可以算作是精深。”
达奇哼哼一声:“我和他早就认识,要知道十多年前他还穷得叮当响,这几年他不知揽了什么活,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了。”
“据我所知,勒米厄先生从事了几年酒业贸易,赚得大量红利,得以快速发家。”霍华德解释说,“今天你们极有可能品尝到市长先生亲自酿的酒。”
霍华德领着他们来到二楼,那里的露台上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留着灰白络腮胡的人。
“勒米厄先生!”达奇喊道。
勒米厄转过身来抬抬架在鼻子上的细框眼镜。
“达奇·范德林德!这次你不会再要挟我了吧,哈哈!”
“看吧,我就说过我和勒米厄市长是老相识。”达奇张开双臂,以一个拥抱的姿态面对众人。
“达奇你个老家伙,嘿嘿……不过,他是我最好的合作伙伴,这点不得不承认。”勒米厄说。
霍华德满脸堆欢:“是的,是的。”
“即使这样,我得说,这次你们确实是不请自来的,我承认我的请帖的确是抢手货,但是你消失得太久了,我差不多已经要忘掉你。”勒米厄从兜里掏出一只剩半截的雪茄抽了起来,“对了,达奇,你的一个小弟,他叫……嗯……亚瑟·摩根,我看人一向很准的,摩根先生曾替我摆平了西弗塔克雷教授——那个不识时务的混蛋……现在他在哪里?”
听到这里,达奇低下头看着脚尖,又用皮靴子尖踢踢铺着高档瓷砖的地面,冷漠地说道:“他去世了。”
“我很抱歉,真得很抱歉,他是一个好人。”勒米厄流露出伤感。
“有些人想至他于死地,世道也不允许他活着。”达奇嘴唇动了动。
勒米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们做了应有的祷告,剩下的就交给慈悲的上帝吧。这还有许多值得我们满怀希望的事物不是吗?比如说这欣欣向荣的市场体制,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美酒……说到这,我不得不邀请你们品尝我的蒸馏酒。”
达奇等点头应许,霍华德的话应验了。
达奇止住了刚要动身的众人:“品酒不是一件要紧事,你说对吧尊贵的市长?但我有一些私事要找您私下谈谈。”
“好吧。”勒米厄摊摊手,“你总是这么故作神秘。”
达奇和勒米厄离开后,约翰他们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最后看到两人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如老友相聚时嘘寒问暖。
勒米厄市长将人们邀请到一处凉棚前,面带微笑地揭开铺在地上的油布,露出堆在类似地窖的凹槽里的箍铁木桶,亲自为每一个人满满斟上一杯,随后他自己咕噜噜饮下去半杯,抬手请约翰他们赏光。
达奇小酌一口后叹到:“我敢说这是我喝过的最好的酒。”
勒米厄满意地点点头:“看吧,这不是我自己在自吹自擂,我对我酿酒的技艺还是蛮得意的,我想可以这么说。”
达奇摇头晃脑了一阵,邪魅一笑说道:“我也愿意相信,勒米厄先生一定善从良师,学到了一般的酿酒师学不到的技术。”
“不瞒你说,这是高精度的品质酒,取材于上等的米糟和水果,我拥有许多制酒师,但他们没一个会向任何人透露配方……”勒米厄说完又喝了一口,不一会儿他的两颊红意微泛,达奇看到勒米厄的表情变化不禁嘴角上扬。
“勒米厄先生,像这样的酒你有多少,我能否向你做卑微的乞讨呢?不行的话,我可能就会趁你大醉的时候自己来取了。”这一招很巧妙,试探一个人是否喝醉的办法,就是和他开一些看似危险的玩笑。
“哈哈,众所周知你达奇·范德林德就是一个酒鬼,你不会是想偷走我的酵母和仪器,然后后半辈子都活在这琼浆玉液中。”
“如果可以这样,我不会忘了市长先生的大恩大德的。”达奇微笑着说。
“那样你就是个贼啦——一个擅于盗窃的老酒鬼。但我不会给你说我从哪里买仪器的,听到了吗达奇?你还抢劫过我……你还记得吗?别看现在是品酒节,但我们只是朋友关系而已,如果你有超出这一层的想法,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所以尽早打消跳过我这一关购置私酒的念头吧。”勒米厄已经红光满面的,像初夏熟透的苹果。
“勒米厄先生,你喝醉了。”
达奇平静地应对,毫不慌张地进行又一次试探,但看看勒米厄的反应,这却是不必要的。
“我是市长,是整个品酒节的主办人,也恐怕是在场最能喝的人……反正我没有醉,所以你骗不了我的。”
达奇瞟了一眼勒米厄并发动最后一波攻势:“我不信,你曾经举办了一届舞会,我记得你那时为了顾及颜面才端着杯子,却一口也喝不进去呀。”
“噢……天哪!那是陈年过往啦。我现在变化很大……你还不信?你可以问问史崔奇·曼斯达,你问问他……是谁和他玩那销魂愚蠢的游戏,然后把他引以为豪的私酒锦囊赚到手的?”
勒米厄像是要爆发了一般,姿态不受控制,完全没了初见时的老持稳重。
见此情景,达奇夺下了勒米厄的酒杯:“那当然是您啦,先生,但你真的大醉了。来!霍华德先生,扶市长先生回去休息。”
等霍华德先生搀扶着勒米厄先生走开后,达奇一边重复着史崔奇·曼斯达这个名字一边转过头来。
“我们已经获得足够的情报了,先生们。”达奇端起勒米厄的高脚杯,用胡须下有型的嘴唇细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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