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波接一波的疼痛浪潮中,苏文烈缓了半晌,再次挣扎着跪坐起身。
可是,自己还有师尊,怎能忘记了师尊呢?
这个总爱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老夫子,待人和蔼平和,处处透露出他通古今、富典雅的的气质,却三番两次,为了自己,搞成了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这个平时一本正经,却又总爱猝不及防,开个小玩笑的老夫子,徒儿还在等着,您板着的面孔突然绽出一朵花,再说一句,“只是开了个玩笑”。
全身的疼痛,似乎一瞬间不再痛了,被摧残到极致的身体,也不再力尽疲乏了。
苏文烈半跪半爬着,向洞府前进,那里还有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尊,师尊还不清楚是出了什么意外,就被溺在湖底深处那么久,现在又是无人照看,被扔在洞府外面,这么久都不曾得到救治。
“师尊......师......师尊......”
在他身后,血流了一地。
可苏文烈整个人,都处在了一种朦胧,或者说是麻木了的状态,他不知疲倦,没有了痛觉,丝毫不停的,一直向着洞府前进着。
被他遗忘了的丹田深处,一缕红芒悄然扎根其中,缓缓随着丹田的规律旋转,向着他的四肢百骸释放着稀薄的力量。
“文烈!”
六叔的声音从后方远远传来,但文烈全无所觉,继续努力地前进着。
“咻。”
人体的破空声,快速的由远及近,一道人影到达苏文烈的身边。
他用力抱起地上的文烈,带着他,继续向着洞府方向飞快掠去。
这一刻,文烈再没有丝毫的力气挣扎,他只是直直的睁着双眼,寻找着洞府的位置。
蹦跳之中的颠簸,晃的他眼晕。
他感觉自己就快要支持不住,也许睡一觉,不,只是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就一下下就好了。
可他不敢,他怕等他再睁开眼睛,再没有机会看到师尊。
他要看到师尊活着,他要师尊活着,哪怕只是活着。
很快,洞府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帘,在那里,师尊安静的躺在地上。
“师尊,是师尊!师尊,你快起来对我笑着说一句‘只是开了个玩笑’啊,师尊,你快起来啊!”
苏文烈的内心,终于开始泛起朵朵浪花,可他的身体还是纹丝不能动。
说好了,从今不哭。
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
苏庆扬轻轻将文烈放在地上,看着脸色死灰的秦夫子,不由心底一揪。
颤抖着双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完全没有!
不,不对,还有一丝气息在游走!
苏庆扬不敢耽搁,掏出秦夫子之前送给自己的疗伤丹药,倒出一粒碾碎了,轻轻掰开他的嘴巴洒了进去。
又倒出一粒,正欲喂给文烈,却看到文烈双眼迷离的不停流着泪,猛地一阵心疼,低声对着文烈说道:“文烈,放心吧,夫子还在,我已经喂他吃了疗伤药,以夫子的修为,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说着又掰开文烈的嘴巴,喂他吃下丹药,便转身离去,打算找些水回来。
文烈的嘴巴里含着丹药,脑海里只剩六叔那句“夫子还在”。
师尊,是师尊还在!师尊还活着,就够了!
一道道泪痕挂在脸上,苏文烈的脸上,终于缓缓放松了些,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喂两人喝下了些水,苏庆扬便在一旁守候着,看着心疼,却又不敢轻易的去挪动两人。
夫子的脸色吓人,应该是内伤,可他那虚弱至极的气息,让苏庆扬不敢妄动,怕不小心打乱了他的气息,造成大错。
文烈就不同了,他浑身是伤,那一身的血肉外翻,只是看着就浑身隐隐生疼。
只是他的呼吸很强劲,只是昏睡了过去。
苏庆扬别无办法,想了想,又倒出两粒丹药,碾碎了,细细的洒在文烈的伤口上。
也许是在身上的疼痛,传递到了睡梦中,文烈在地上一阵阵的抽搐着,隐隐还有些梦呓之声。
心疼的看着文烈,苏庆扬心痛又悔恨。
实在是自己这个六叔太无能,被眼前的秦夫子所救,苏氏最后三人才逃出了五芒城。
如今刚要开始报仇,却又遭城主暗算,自己与武曲差些就折在里面,幸亏又是秦夫子及时现身,以强大的修为硬扛了对方的法器。
然而,就在众人觉得大功即将告成的时候,古江寒又阴险的掏出一种粉末,向着众人洒来。
秦夫子仗着自己有法力护身,当先抵挡了下来。然后帮助自己和武曲,将古江寒擒住,贴上潜藏符带了出来。
可看眼前这情形,夫子竟是又着了古江寒的道。
也不知那粉末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恐怖阴损。
若不是我见夫子走时情形不对,紧跟着追了上来,恐怕今天......
古江寒,之前还只是我苏家的仇,现在再加上夫子的这仇恨,你的项上人头,哼!
“咳咳......咳咳咳......”
眼见夫子突然激烈地咳嗽起来,苏庆扬赶紧跳起身来,单膝跪地扶着夫子坐起。
“夫子,您终于醒了!”
苏庆扬在这一刻,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咳咳......哦,是......是六公子啊。”
夫子缓口气说半句,继而又换班口气,再接着说下半句。
可苏庆扬此刻却一点都不觉得着急,相反还很欣慰。
“夫子,您还是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在,您放心吧,”
眼见不远处苏文烈虽然浑身是血,但呼吸很平稳的躺在那里,夫子点了点头,道:“我只是窒息的久了,如今缓了过来,身体倒无大碍的。”
说着,他有些吃力的理了理自己的白发,将双腿盘错而坐,换成了打坐运功的样子。
眼看夫子轻轻闭上双眼,除了那让人心忧的脸色之外,其他似乎都在慢慢好转。
苏庆扬闻言放心下来,转身坐在不远处,看着这师徒二人,不再发出一丝声音。
只是运功了片刻,白发下的眸子就连连跳动了数十次。
感觉到体内金丹暗淡无光就觉得不好,如今看来,体内当真是一丁点灵力也不剩了。
实在想不到,到老到老,却被一个小人暗算,失了修为。
只是这一个念头在脑海过了一遍,夫子的脸孔就如沙陷一般,突然垮了下去。
原本胖瘦适中的儒衫,此时就像突然大了两圈一样,松垮的挂在双肩;原本鹤发童颜的面孔,此时就像突然成了皮包骨,眼圈深陷颧骨高耸,下巴凸出。
这完全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夫子才应该有的样子。
惊异的看着夫子的变化,苏庆扬蹑手蹑脚的凑上前来,正欲开口询问,就见夫子睁开了双眼。
之前的夫子,一双眼睛给人的印象,就是睿智有神,而如今这双眼睛,哪里还有之前半点神韵,完全是浑浊不堪、毫无光彩。
“夫子,您?”
“六公子啊,如今看来,夫子我只能拜托你了。”
夫子虽然眼睛没了神彩,但当被他看着时,那种沧桑感,竟给了苏庆扬一种压迫,似乎自己全都被看透了的错觉。
“夫子,您说。”
“六公子也看到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如今夫子修为尽失,是真的成了一把老骨头了。”
“看来靠夫子自己,可能是再没办法回归宗门。只能拜托六公子代夫子走一遭,到宗门去请人来接夫子了。”
虽然从夫子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哀伤的情绪,但从的语气里,苏庆扬还是听出了浓浓的悲凉。
“怎么会?夫子,您怎么就修为尽失?难道是那种粉末?我明白了,夫子莫忧。等我赶回城中之后,定要找古江寒讨要解药。”
“而且您几次三番,有恩于我苏家,我苏庆扬如今残留于世,纵死也难回报一二!若夫子不嫌弃,日后便由我苏氏一族,侍您终老。”
“况且您这次,又是因为我们苏家之事,才尽失修为,无论如何我们苏家都......”
秦夫子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苏庆扬听他说。
“六公子不必如此,夫子只是孤家寡人,如今到老为朽骨,也只剩些埋骨宗门的念头了。而且,这种奇毒能让老夫修为尽失,老夫也已大概知晓了它的名字,只是有了它的出现,说明古江寒背后,是有强大修士存在的,如今夫子修为已失,留在此处,解药也是不敢奢望的。只能望六公子......”
“夫子,庆扬听您的便是,还请夫子稍待一两日,等您和文烈的伤势都稳妥下来,小子便立即动身。”
夫子点了点头,闭上双眼,却不再说话。
这沉默的夫子,让苏庆扬极为不适应。
但他心里,也是特别难受。
为什么,这么善良的一个老人,到老了却要受到命运这样的捉弄。
也许,把自己换到夫子的位置上,恐怕自己早已崩溃了吧!
一辈子的执着与追求,临到老了,却突然在一瞬间被蒸发干净了。
这得是多么痛苦的打击,这又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才敢于面对。
夫子此时的身影,苏庆扬已经再不忍心去面对,他悲伤地转过头,看着地上的文烈。
文烈,你的师尊为了我们苏家,能做到如此。那么日后,不管六叔在与不在,苏家都要有为了夫子,豁出全族性命的觉悟。
眼见夫子已经趋于平静,苏庆扬便征得了他的同意,搀扶着他进入洞府内歇息。而后再来到洞府外,小心翼翼的,将伤口已经结痂的文烈,也给抱了进去。
文烈的身上,裹着的还是那日匆忙离家时,穿着的黑色长褂,此时却早已碎成了一团团的布条,一道道结痂的伤口露在外面。
跟夫子打了声招呼,有些不放心的苏庆扬,看着洞府内这对师徒,一狠心转身离开了。
他到芒山脚下找了个小山村,敲开一户户的房门,在村民举着的刀枪棍棒,和惊惧的眼神中,留下一些碎银子,换来了些衣物和肉干。
再次马不停蹄的赶回谷内洞府,看见两人安安静静的待在原位,都进入了睡梦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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