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宙历,十月廿八日。
宜祭祀。
清晨的天色却灰蒙蒙的,飘着些雨丝。
清平村外的小溪旁,摆上了一张方桌,上面供奉着果品和肉盘。
方桌的正中,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尊牌位。
上书“慈父秦氏讳茂实之灵位”与“慈母秦康氏之灵位”,灵位下方,角落里写着同样的“不肖子孙秦亮秦明供奉”。
在方桌的下方,折风道人、折海道人双双跪在地上。
跪天,跪地,跪父母。
苏文烈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自己大仇未报,甚至于父母葬在哪里,他苏文烈都不知道,更别提前去拜祭。
可看着师尊师伯祭拜自己的父母,他突然发觉,像师尊他们这样修炼有成的修士,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洒脱。
修真无岁月,修行动辄便是数百年。
等到修行有成时,亲族俱都离世,只剩自己苟活在世间。
那这修行,修到最后又有何意义?
转念再一想,却又觉得不对,自己选择修行的目的,似乎正是为了报家仇。
如今家仇都未得报,谈什么修行有成?
当下胡思乱想,转而看着和泰爷爷。
“和泰爷爷,我和师伯离开后,我师尊他就......”
“小家伙放心吧,你师尊跟爷爷的脾气很对味,呵呵,没事我们就去弄点小酒小菜,吃点烤肉,嘿嘿。绝对比你要舒坦。”
“多谢和泰爷爷了。”
点了点头,苏文烈暗暗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那包碎银子,强塞给了和泰爷爷。
自己此去宗门,这些银子应当就没什么用处了。
还不如放在这里,让两位老人买些好酒。
雨雾渐浓,祭拜也终于完毕。
折海道人缓缓走来,冲着和泰爷爷点了点头。
“去跟师尊道个别吧。”
“是,师伯。”
“和泰爷爷,再见。”
说完迈开步子,向着折风道人而去。
正将方桌上的一应物品收回竹篮,感应到苏文烈的脚步声,折风道人头也没回。
“文烈,到了宗门后,你要切记低调行事,专心修炼。”
“是,师尊。”
苏文烈静静站在师尊身后,聆听师尊的临行嘱托。
“此去宗门,你将再没有为师和师伯可以依靠,一切都只能由你自己决定,你要做好这份心理准备。”
此刻的折风道人,就是一个喋喋不休的老人,放心不下即将远行的后人。
“请师尊放心,徒儿定会谨遵师命,专心修炼。不给师尊和师伯丢脸。”
折风道人缓缓转过身,拍了拍苏文烈的脑袋。
“傻孩子,为师已经放下了宗门的一切,哪有什么丢不丢脸的说法。话至于此,为师便不再啰嗦,你跟师伯去吧。”
最后看了眼这位显得风烛残年的老人,苏文烈矮身下跪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师尊保重,徒儿去了。”
折风道人受了这一拜,只是点点头,不再说话。
与和泰爷爷也告了别,苏文烈跟随着折海道人,顺着小溪的流向,向着村口步行而去。
“老哥,咱们也回吧。今天咱哥俩搞点素菜,这几天老是大鱼大肉,有些腻了。”
“好好好,走走走。”
两位步履轻慢的老人,一路迎着和风细雨,走回了小院。
渐渐远离清平村的范围,在折海道人之后,苏文烈也停下了脚步。
“还有没有什么遗落的?”
苏跳跳从肩头露出小脑袋,安静地梳理几下羽毛,窝在那不动弹。
“是的,师伯,没什么遗漏的。”
遗漏的东西在五芒城,只是自己现在无法去取回。
“好。”
不再多言,折海道人从袖中抽出一把尺子。
“这是我的本命灵宝,冲虚尺。”
说话间,冲虚尺陡然变大,站上他们两人还绰绰有余。
两人踏上冲虚尺,冉冉升起,向着东方而去。
一路无话。
曲阳山西麓。
飞了小半天的时间,两人落在这里准备稍作休息。
这里已经基本进入了方士的宗门区域,在这里降落,是为休息,也是为了整理仪容。
苏文烈毕竟是方士掌门的关门弟子,虽说折风道人几乎没怎么传授他功法,但是名头挂在那里。
若是仅仅因为仪容问题丢了师尊的脸面,也总归不好。
将浑身上下收拾了一番,苏文烈盘膝坐在折海道人一旁。
他屏气凝神,又一次运转起了凤鸣宝卷。
这凤鸣宝卷他已经修行了十天。
十天里,他的身体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
每天就有一个位置的筋脉淬炼完成,蜕换下一块死皮来。
终于,在他又一轮完成凤鸣宝卷的运转之后,他急吼吼地脱下了鞋袜。
脚上的老皮已经蜕下,只是还有些粘连在脚趾缝。
将两张烂皮取下丢在远处,从水筒中取些水,将手洗了洗。
他刚刚完成了所有经脉的淬炼,淬体三重完成了。
现在的身体,正等待着他继续下一步,进入筑基!
折海道人蹩着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
“你淬体完成了?”
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苏文烈也顾不上答话。
沉下心,他正打算乘胜追击,马上开始筑基。
“你先停一下。”
发现苏文烈似乎是要马上就开始筑基,折海道人慌忙喊了声,让他先暂时缓一缓。
苏文烈也没多想,当下停下功法运转,疑惑地看着折海道人。
“将我送你的奔雷丹取出来,服下再开始筑基。”
折海道人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苏文烈就如梦方醒了。
他赶忙从怀中取出那个装有奔雷丹的玉瓶。
苏跳跳好奇的飞了出来,落在树枝上,看着这两个人。
苏文烈打开瓶塞,在心里做好准备,甚至把身体的所有肌肉也绷紧了起来。
一张口,一闭眼,将奔雷丹迅速倒进了口中。
趁着身体还没有完全麻痹,赶忙在筋脉中将凤鸣宝卷运转起来。
只是功法刚刚开始运转,奔雷丹中蕴含的电流就似光蛇一般,在他体内迅速游走。
肌肉全部不能再动弹,就连筋脉中的灵力,也是只能一点点地向前蠕动。
这种画面如果能展现出来,就像是他整个人是一大块冰块,在他筋脉中流动的灵力,就像是一只顽强的蜗牛,在他这冰层中不屈地穿梭。
只是随着奔雷丹愈加深入他的脏腑,奔雷丹的效力也越来越强。
到最后,筋脉中还残存的灵力似乎也被冻结,完全不再动弹了。
心内焦急不已,苏文烈左思右想,就是不愿放弃。
如果他不能趁着奔雷丹生效这段时间,将之完全吸收,那这颗奔雷丹就白吃了。
不甘心地继续催动灵力前进,甚至他的筋脉都在轻微地抖动着。
可筋脉中就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力场,死死地压制着他的灵力,不得寸进。
如何才能将这层力场打破,将自己的灵力释放到所有的筋脉,这是个问题。
释放,释放?
对了,他还有释凤印!
想到就做。
将凤鸣宝卷的运功法门调转一下,更换成释凤印的运力方式。
果然,有效!
暗中解开释凤印第一印,人印。
筋脉在一瞬间转化成坚硬无比的状态,灵力开始暴力式地向前突进。
就在灵力与那层力场的碰撞中,有一丝丝的灵力已经渗透而出,继续向着力场身后的筋脉前进了。
直到这些逃脱的灵力到达下一处节点,开始释放出更多的灵力来。
那层力场终于崩溃了。
散逸而出的狂暴力量,在一瞬间,席卷了苏文烈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筋脉。
面上浮现一抹潮红,苏文烈的嘴角猛然流出一缕鲜血。
可他不敢耽搁。
这股狂暴的力量如果不快些收复为己用,而是放任它在自己筋脉流窜,天知道自己的筋脉会成为什么鬼样子。
当机立断,苏文烈用释放而出的大量灵力,先将小股的狂暴力量成团成团地包围,汇入丹田一一同化,然后继续释放灵力,开始下一轮围歼。
筋脉之中的狂暴力量,这样慢慢地去同化吸收,只需一定的时间即可。
可是渗透进骨骼和血肉里的那些,就难办了。
只能选择马上开始筑基,以自身的灵力,进入这些地方,继续将它们一一同化。
这一连串说来很长。
其实,都只是发生在转瞬之间的事。
忍受着钻心的疼,苏文烈驱动着灵力,在体内一处一处地去清缴,去同化。
特别是渗透进骨骼中的那些,自己的灵力渗透进去,就变成了刮骨钢刀一般,狠狠地将骨骼刮了一遍。
豆粒大的汗珠,一粒粒从额头流下。
一脸紧张的折海道人,此时屏住了呼吸,蹲在苏文烈的身前,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筑基时,灵力在修士的体内运转,就算是大能来了也不敢造次。
修士的身体是强大的,但修士的身体又是脆弱的。
擅自插手后辈的修炼,有时不仅无法帮忙,甚至还会变相害了他们。
就比如眼前的苏文烈。
他此刻正在努力地消化那枚奔雷丹,并且借助奔雷丹蕴含的庞大力量,刺激身体进化。
如果因为担心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而选择出手引导出奔雷丹的力量,就会使得苏文烈丧失这绝佳的,能一次就让大部分身体完成筑基的机会。
不仅如此,还会因为体内力量不足,灵力无法密布奔雷丹力量被抽出的亏空,导致他的骨骼内留下暗伤。
他日后的修行之路,也就基本毁了。
所以,只能让他自己硬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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