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火

    
    旅馆内亮着橙色的魔法灯，似乎还采用了些许供暖的魔法阵，以至于旅馆靠近角落的墙壁上，有些潮湿的湿痕。
    路易斯紧了紧身上的礼服，拿起勺子搅拌着浓汤，“你认真的？”
    他突然意识到，他没有带来换洗的衣物，虽说超凡者也有更方便的方式……只是之后又要出门一趟了。
    “如果你的描述没有错误的话。”
    这处旅馆没多少优点，性价比并不高，但唯一的优点是干净，不少小贵族都喜欢花些溢价来享受这样的服务……哪怕，食物其实不好吃。
    但再怎么样实惠，他们也不可能接受满是油污浸染、整个屋子黏糊糊的那些佣兵酒馆……同样，路易斯也不愿意跑去那里。
    路易斯无声地喝下一口热汤，感受着从胃内升起的热量，随口问道：“昨晚是那个武官跑过来了还是你跑过去了？”
    “……两个人一起跑了？”
    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撕下白面包，往浓汤里浸了浸，路易斯问道：“什么意思？你们还约好了？”
    “是这样的，圣堂的地方主教为了隔离血月的影响，昨晚用到了圣堂的法阵，将整个罗本城和外界进行了一些隔离……然后血月带来的诡异在这样的法阵里，产生了一些缝隙……”
    “然后你和那武官就一起掉进去了？”
    “没有。”克里斯蒂娜语气很平静，“这样的场景十分少见，血月形成的诡异一般来说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次我是主动进去的……”
    路易斯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如果克里斯蒂娜有着独立行动的能力，两者的合作也许很快就会出现问题，他装作不在意的问道：“那个武官也一样？”
    “不一样，在我遇见他之前，他就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势，更像是被什么人或者生物丢了过来，我只是收取了他的尸体。”
    往口中塞入一块面包，路易斯在脑中直接询问道：“那克里斯蒂娜，吸收了那个武官之后，你能独立行动了吗？”
    “……”脑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会，“你在担心我离开你？”
    “有点。”路易斯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担心，“我们互相之间都知道了对方这么多的秘密，随意放出去的话，怎么样都会不安心的吧？”
    “等你四阶再说这些事情吧。”脑中冰冷的触感里，清晰地传来了一种好笑的意味，“等你四阶之后，就不会有这种担心了。”
    “这么说，四阶后就变成你的躯体了？”
    “只是四阶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不过，如果路易斯你希望变成我的躯壳，我也不拒绝。”
    “那还是免了，一切到四阶之后再说吧。”路易斯轻轻点头，“还是说回血月的诡秘来吧，克里斯蒂娜，你接触那个诡异之后，弄清楚了这些血月诡异是什么了吗？”
    “……你没接触过圣阶，我很难和你解释一些地方。”顿了一下，克里斯蒂娜说道：“如果你不怕我坑你的话，今天晚上我带你进去看看，这样我在里面活动也能轻松些。”
    “那就这样吧。”
    路易斯将注意力专注于对付眼前的食物，却意外察觉到大厅内的喧嚣停了下来。
    抬头一看，大门被几个黑衣正装的青年拉开，粗暴的冷风贯穿了整个大厅，却并没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
    领头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色，与那些青年不同的是，他手上的袖口绣着金色的纹饰。
    路易斯见过这样的纹饰，与毛奇家族的马车行的标志一样，是毛奇家的象征。
    中年男子有着一张少有的威严阔脸，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一个家族家主的脸上很合适，但对于这样的管事来说，就意外地显着有些逾越。
    也特别的，很有一股威压。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大小姐给你准备的东西。”
    身后的青年把箱子往桌上一放，或者说，一砸，桌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是来自毛奇家的威势，路易斯放下放下手中的勺子，轻轻点头，“那替我跟桃乐丝说一声，我跟她的交易完成了。”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小贵族在面对毛奇家族时，还能这样淡然，甚至带着些许……自傲。点出桃乐丝的交易，便是将他放到了和桃乐丝一样的地步，在主人的交易间，他这样的管事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你还年轻，所以会有很多不该有的想法。”中年男子神情严肃，“你可能并不知道大小姐背后的家族意味着什么。对你而言，这箱子里的东西能够让你、你家族实力暴涨，可对毛奇家族来说，这些东西的流动连上报到家主的资格都没有……能够短短三年做到中尉，想必你也不是愚笨之人，我相信你应该明白的我的意思。”
    路易斯想了想，出声道：“听上去……毛奇将军似乎，被你们架空了？”
    中年男子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他强行压下心头无端升起的怒火，让自己声音显得更加庄重些，“你不应该说这种话，你们家族在奥特温镇建立起的那点东西，随手就能抹去。”
    “那是对毛奇家来说，不是对你来说。”路易斯认真地盯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当然，如果你真能架空毛奇将军，那我收回这句话。”
    别说中年男子没有实力架空，就算有能力架空一个圣阶强者，也决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诸众口。
    “你这是在挑衅。”中年男子沉着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怎么样才是最好的。”
    路易斯没理会他，端起桌上的浓汤，一饮而尽，用准备好的餐巾擦拭了一下，才在中年男子阴沉的视线中站起身。
    “先生，你在毛奇家做了这么多年，也应该知道怎么样做才是最好的。”路易斯环视着旅馆内的众人，记下了在场这些人的面孔，“你本可以悄悄前来，或者找一个没人的时段，可你还是选择在众人面前过来，只是为了满足你某些以势压人的想法。”
    说完这些，路易斯拿起桌上的箱子，手上立刻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正如毛奇家压着整个旅馆，让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的威势。
    “我不知道你背后是什么人，也没兴趣参与到你们这些破事里面来。”
    “这是我和桃乐丝的交易，仅此而已。”
    说完，路易斯举着箱子，径直向楼梯走去。
    看着消失在楼梯转角的声音，中年男子脸色阴沉，他想要让手下把那青年押回来，给他狠狠道歉，但他知道他并不能这样做。
    毛奇家的交易一旦成立，不管交易的大小，他们这样的管事是决计没资格破坏的。
    若是他此时真的以势压人，毛奇家的对手一定很乐意传出他们背信弃义、损毁交易契约的消息，到那时，别说让这青年道歉，恐怕他自己都会被家族逼着向那青年认错。
    冷冷扫了一眼桌上，除了空荡荡的汤碗，桌上掉落的几粒面包屑也显得分外刺眼。
    知道再留下去也只是继续丢入，中年男子拂袖而去。
    “我们走。”
    直到走出旅馆，身后才有手下压低声音询问：“就这样放过他了？”
    “原以为那人只是想借着和大小姐的身份，从毛奇家捞些好处，现在看来，他的贪婪远超想象。这哪里是在说我们上门的时机不对，这是在说好处不够！”中年男子和手下登上马车，冷笑一声，“如果他真是那种愣头青，最后哪里会拿走那个箱子？”
    “那我们该怎么办？”
    马车缓缓启动，中年男子冷冷道：“照实上报回去吧，大小姐既然天真的选择了这样的贪婪之人，对我们也未必全是坏处，贪婪之人控制起来总比无欲无求的人容易……接下来，就等着他将委屈告诉给我们的大小姐了。”
    “正好，这样的事情多了之后，也能免去大小姐一些不切实际的心思，和骑士阶层后代交易来往，实在有失毛奇家的身份。”
    说话间，车窗外驶过了一辆马车。
    看着普普通通，但中年男子的眼光告诉他，这样的比例合适、结构完善的马车，绝不像他表面那样简单。
    更让他皱眉的是，那马车停在了旅馆旁的小巷。
    ……
    旅馆房间。
    “你在下面还硬气得要死，怎么回来就打算收拾东西跑路了？”
    “财不露白啊！”路易斯打开从楼下拿上来的箱子，精致的恒温法阵里，静静躺着五管红色的药剂，“谁知道会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毛奇家的人当着几十人的面给了他好东西，不管怎么想，他此时的状况都像是小儿持金招摇过市，不管是刚才记下旅馆内众人的模样，还是收拾东西，都只是无奈之举。
    克里斯蒂娜评价道：“这是【红外热觉】，可以将眼睛改造成探测热量的模式，前置的一阶药剂是【微光视觉】，这个药剂不错。”
    这个药剂对温度的变化很是敏感，从制作到保存都有着特定的温度要求，稍有不慎就会损失药力，比寻常的二阶魔药珍贵不少。
    如果能搭配着前置的魔药一起出售，更是可以卖出三阶魔药的价格。
    不过对路易斯来说，血能对眼睛的改造让他已经有了夜视能力，倒不需要再服用前置的药剂来避免改造出现功能缺漏。
    “是啊，但同时也有大麻烦了啊。”
    “那你刚才答应他不就好了？”
    “哪有这么简单。”路易斯在房间内翻出一只手提箱，把物品和箱子一股脑地赛了进去，“那管事是自作主张，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只要说一句关心家族，总归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可是我不能让他说成是觊觎毛奇家才和桃乐丝接触的。”
    实力不够，这样的事情说出来都只会被嘲笑。
    “那你是想要那小姑娘？”
    “谁抱着那想法。”封好箱子，路易斯在脑中解释道：“按照黎德塔贵族里处理穷小子的流程，威胁过后会将那穷小子调离能接触到贵族千金的位置，然后让他一辈子呆在乡下，别再抱着这种心思，等到那千金成婚，才会不刻意针对。”
    取出一苏勒压在取走手提箱的位置，路易斯推开房间的窗户，“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把交易时应得的报酬，当做当做展示实力的手段……毛奇家还没没落到这种地步。”
    窗户外直直对着旅馆后的小巷，扫视一眼，除去临街出口外的人流没有任何异常。
    路易斯轻轻一跃，便落到了地上。
    “也许补偿会在以后给你？”
    “你信吗？”路易斯反问道。
    管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已经相当于明说打算侮辱他了……但能成为毛奇家的管事，基本不会是蠢货。
    因而，这事情不对劲。
    “你把这事情跟那小姑娘说怎么样？”
    确实，正常人的第一想法都是去找桃乐丝，但越是这样，路易斯越不能这样做。
    “如果事情不可收拾，我会去找桃乐丝的。”
    毛奇家并非铁板一块，管事说着是为了桃乐丝好，但实际的行为却是在折损桃乐丝的面子。
    刚刚从北线回到罗本城的桃乐丝，显然不可能在罗本城有自己的派系，那管事的行为到底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就很值得深究了。
    ……没准他去找桃乐丝求情，让她动用手上的资源保下他，这才真正遂了那些人的心愿。
    毕竟，毛奇家的权利继承，也是存在竞争的。
    但他也不会替桃乐丝玩命死扛，压力大些……服软的代价，也不过是晚晋升几年。毕竟毛奇家族也不敢将正常的晋升全数堵上，这样才是损害他们在军中的威信。
    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毫无情绪，“其实，这也只是你的借口对吧。”
    “你看出来了？”路易斯叹了口气，理理身上的衣服，提着手提箱向巷口走去，“我只是不舒服，这事情怎么做都是错的！”
    从管事的行动开始，无论是就地认怂，还是他当面讽刺，都不是正确的应对手段。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侮辱然后认怂，这是好几年都不可能洗刷掉的交际污点，别说和桃乐丝交际，正常的交际都会受到影响……当面讽刺，也不过是提前看出来了背后的竞争，知晓对方并不能代表毛奇家罢了。
    只是，毛奇家的派系竞争引出的事情，最终后果却是由他进行买单，这让他心情很不舒服。
    “实力不够。”克里斯蒂娜说道。
    “是啊，实力不够！”
    走到巷口，路易斯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路易斯？”
    转头一看，莫蒂西正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对他露出微笑。
    “你怎么在这里？”
    见到他从巷口走出，莫蒂西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笑着向他建议：“我是来找你的……要不要上来我带你一程？”
    想了想，路易斯没有拒绝，登上了这辆黑色马车。
    和毛奇马车行相对而作的马车不同，莫蒂西的马车只有横着的一排，路易斯便挨着莫蒂西坐下，“莫蒂西，找我有什么事吗？”
    正如莫蒂西不提他没从正门走的缘由，他也不去问对方查他落脚地方的原因。
    莫蒂西示意车夫开车，一边对路易斯说道：“昨天晚上，法瓦斯那个武官除了送了道文件回大使馆让他们用法阵发回法瓦斯，还有一个命令就是调查你的身份……然后，布兰特死了。”
    路易斯明白了他的处境。
    莫蒂西看着他的打扮，轻笑一声：“不过路易斯，看来你消息还算灵通，是刚才走的毛奇家的人告诉你的吗？”
    路易斯这下明白对方没有询问他的一副跑路模样的缘由了。
    “大概算是吧？”路易斯含糊道。
    虽说如此，路易斯却并不担心法瓦斯那边的压力，以两国交恶的态度，那样的调查只是会让他有些麻烦……比如将克里斯蒂娜放着离开他十几天。
    真正麻烦的，还是莫名其妙卷入的毛奇家派系竞争。
    “看来昨日你说的老朋友，应该是毛奇家的桃乐丝了。”莫蒂西语气肯定。
    “为什么这么想？”
    “除了桃乐丝·毛奇这样的同龄人，那些管事你会把他们当成老朋友吗？”
    “谈生意的时候，我倒希望他们全变成老朋友了。”路易斯笑着说道：“有这个名头，可是能省不少钱的。”
    莫蒂西笑着摇头，“你有计划好要去的地方吗？没有想好的话，可以去我们萨丁王国的大使馆。”
    路易斯拒绝了莫蒂西的好意，“等下在帝国理工大学把我放下来吧。”
    莫蒂西点点头，也没多劝，示意车夫转向。
    两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谈起了萨丁王国、法瓦斯共和国、黎德塔帝国三者间的风土人情。
    很快，马车便停在了帝国理工大学门口，莫蒂西对路易斯嘱咐道：“有什么事情可以去大使馆找我。”
    “好。”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人是你昨天在舞会认识的？”
    路易斯抬头看了看洁白石柱上镶刻的帝国理工大学几个字，迈步顺着围栏行走，“嗯，来自萨丁王国的武官，还邀请我去萨丁王国。”
    “给我讲讲昨天舞会的事情。”克里斯蒂娜声音有些严肃。
    平常克里斯蒂娜可从来没对这些感兴趣，路易斯心中惊讶了一会，还是在脑中给克里斯蒂娜讲述了一遍。
    一边找了个无人的场所，路易斯从围栏中跳了进去，落到帝国理工大学内的草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