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嗤,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隔墙放皮影给咱们瞧。”
狐七冷笑一声,打了个呵欠,踏踏实实地伏在她的臂弯,眯起眼睛看景。
见被人识破,九真封天虽然气恼却也毫无办法。幻术原就是唬人的,虚张声势而已,既已被识破,再硬着头皮往下演也没什么意思了。
九真封天抬手将拐杖一挥,那团黑云便被收入袖中,瞬间一切恢复如常。这时,才听她缓缓说道:
“赵肃乃是世子心腹大患,以你的道行,要除掉他怕是不难!你若是嫌杀人这种脏事会辱没师门的声威,就只管使唤聚贤楼里的人去做,亦可!都是为王府效力的,能者尽心,劳者尽力,才是本份。”
她向前走了两步,一双混浊的暗棕色妖瞳望着燕舒灵毫无波澜的恬静面孔。燕舒灵那双淡青色的明眸如同空灵的幽谷,寂静深远;柔美的五官如庙里供奉的菩萨,似笑非笑,淡泊而优雅。
等了半天,见她仍不说话,九真封天不由拧眉道:“你装聋作哑又是何意?整日里只闭门不出就让人很是费解了。难道你就真的打算放着不管?如今放虎归山,等他羽翼丰满了再杀回来争夺王位吗?!”
“行正道者,有所为,有所不为。”
燕舒灵的唇边浮现一丝浅笑,声音仍旧温和:
“中原有句老话,杀人者人杀。我看阁下也是颇有些道行的老人家,这么重的戾气,怕是对修行无益。”
九真封天却冷笑道:
“王权之争,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你想独善其身,便回你自己道观闭关修行便是!既然决定舍了那份清静,入世便是要争!置身于争权夺利的修罗场上,又装什么清高?为人臣子者,替主君分忧便是本份!……哼,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真真可笑得很!”
狐七感觉她顺毛的手一滞。果然,就算神仙也是有脾气的啊。
“九重天上有天条,凡间的朝廷有律法,冥府阴司亦然。杀人者偿命,是三界之内皆要遵循的准则,谁也不能例外。哪怕你的手段再高明,也不要妄想逃过制裁。”
燕舒灵说话的语气仍是淡淡的,手指依旧在狐七雪白的皮毛间轻轻滑动,她的神情也仍如往常,冷漠得不带一丝情绪:
“我是答应了赵腾出山相助,可从没说过要给他当奴才。你们想做什么我管不了,只是,……”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狐七接过话茬来,继续说道:“无论你是人还是妖,或是甘心做鹰犬,我劝你善良。”
燕舒灵显得有些意外,低头看看他,长眉渐舒,双眸半弯,竟是露出个笑容。
话不投机,九真封天见状便也不再多说,冷冷哼了一声,连句‘告辞’也没说便收了幻术,从眼前消失不见。
狐七本想在她怀里多蹭一会儿,却不料她神色一凛,站起身来径自走向门口。狐七无奈,只得快步跟上:
“怎么了?”
燕舒灵锐利的目光投向天空,面色凝重:“有邪气。”
狐七伸着脖子探到仙障之外,果然似是嗅到一股尸臭的味道,不由皱眉道:“这味道,莫不是有人下了恶诅?”
燕舒灵点头,抬手唤来凤高剑,二指掐诀向空中一甩,就见那细长的宝剑寒光一闪,随即出鞘飞入半空,在她的头顶画出一个九宫八卦图;接着,凤高剑化出数道剑气,分别朝八个方位飞出。
哪怕现在正是白天,剑气所化的灵光也是闪耀夺目,如白日烟火般绽放,瞬间四散而去。
“哇哦,好棒的法术。”
狐七仰头看着天空艳羡不已。刚赞了一句,就见燕舒灵指着一方向,提身腾空:
“走!”
狐七对腾云之术可谓十分精通,并自认普天之下,再没有任何四条腿的东西能跑得过他。
哪知他刚跃到半空想大展身手一番,却见燕舒灵刚飞出不过数丈,就按下云头,飘身落到附近一处无人的院中。狐七只得悻悻地折返回来,紧跟着她降下云头。
这地方离聚贤楼仅隔了一条小巷。由于大财主赵腾将整条街都包了下来,这院子就一直空着,尚不知是做何打算。
燕舒灵抬手唤回凤高剑,倒背于身后,在院子里踱了半圈,最终在那棵粗壮的垂柳下站定。
寻妖气、定方位这类法术乃是修仙门派中最常见的法术,像燕舒灵这种资历的修仙之人,自是不在话下。
狐七对此一窍不通,学着她的样子围着那棵三四人合抱粗细的柳树转了一圈,也没瞧出什么不妥。就见燕舒灵用剑锋一指树根旁的某处:
“挖开。”
挖洞,也算是他强项之一。这活累倒是不累,就是脏了点。
这倒正应了方才那老妖婆的一句话:能者尽心,劳者尽力,既然本事有限,那就多出点力吧。
狐七二话不说,照她指的地方甩开膀子开始刨。转眼间就挖了两尺多深,整只白狐只露出个尾巴尖尖在地面上;不一会儿,方才闻到的那股尸臭就再次浓烈起来。
恶诅之术,算是十分典型的邪门歪道的法术了。
诅咒之术自古便有,方法却不一而同。所使用的媒介物有巫蛊娃娃、符咒纸人、蛆虫、尸咒等等,花样百出,但目的就只有一个:使人暴毙而亡。所以那股特别的臭味,并不是真的有脏东西才散出腐臭,而是诅咒之术自身的妖邪气息所化。
施咒者法力越强,下的咒越重,味道便越浓烈。于是,施法者通常会为了隐藏踪迹而选择人迹罕至处,或是干脆深埋于地下。
这种法术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而且又十分隐秘不易被人发觉,就只有一个重要的缺陷——味道,邪气这东西是藏不住的,懂行的人一闻便知。
狐七手脚麻利地又挖了四五尺,刨出的黄土渐渐堆成了小丘。燕舒灵眼见新土不停地被向外抛出,已完全瞧不见那小狐狸的身影,不由微微皱眉。
“找到了!”
兴奋的狐七将一只镇纸大小的长方形小木匣丢上来,燕舒灵伸手接住。他随即从坑里纵身一跃而出,像只小狗一样使劲抖掉身上的黄土。
“辛苦了。”
燕舒灵看那一身雪白的毛虽是抖了又抖,到底还是弄得灰头土脸,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快看看!是它吗?”狐七却全然不在乎,催促着她快打开匣子。
燕舒灵点头,将封住盒子的符纸揭去,置于阳光之下,从刚才开始便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竟是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诅咒这东西,破解起来也极简单,只要在阳光下暴晒,便会立刻失了效用。
狐七围着那东西转了一圈,问道:“是那个倭国人干的吗?”
“啊?”燕舒灵一脸迷茫。
“就是刚才变戏法那个老妖婆啊!”
“不能确定。”
咒杀术之所以是禁术,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哪怕是有人破除了诅咒,也很难据此找出施咒之人。
燕舒灵苦笑,摇头道:“干嘛说她是倭国人?你认识她吗?”
“我爹说,倭国人名字才会是四五个字的。”
“人家明明告诉你是大瑶山了。”
燕舒灵笑道,随手打开那只盒子,见里面果真放着一只做工粗糙的人偶娃娃,身上贴着符纸,上写“赵肃”以及生辰八字。
跟预想的差不多,这东西太过寻常,随便什么人都做得出来,也没有留下其他有价值线索。
燕舒灵叹了口气,突然眯起眼睛看看他,“要不,你闻闻?看能不能找出施咒之人?”
狐七当即炸毛,怒道:“老子又不是狗!”
“区别……似乎也不是很大吧?”
虽然感觉作为狐狸的尊严受到冒犯,但狐七心里却有点高兴:平时看上去一本正经又不苟言笑的仙女道姑,如今竟然也会拿人寻开心了?
“好啦,逗你的。”
燕舒灵微笑,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感觉仍是像在抚弄一只小狗:“但凡行此术之人,皆是阴谋诡谲之辈,不会轻易留下线索让人找到,而这东西也不足以成为铁证,还是到此为止吧。”
“当心!”
狐七突然叫了一声,燕舒灵这才注意到那人偶底下竟是藏了条手指粗细的红头蜈蚣,被太阳一暖才渐渐苏醒过来。一个不防,那虫已然爬上她的手背,狐七大惊,燕舒灵手上一抖,只见凤高剑光一闪,虫子便断为两截,随即全身燃起一道幽蓝色焰火,落到地上化为灰烬。
虽然是转瞬之间的事,却足以令人惊出一身冷汗。
“你没事吧?!”
狐七立即化出人形,几步来到近前,关切地牵过她的手,只见两滴鲜红的血珠从被咬伤处沁出,十分刺目。
“天辣!这东西有毒的吧?!”
狐七眼中满是心疼,刚想去.吮她的手指,却被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
“无妨。”
燕舒灵双颊猛然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晕,随即转过脸去。
“真的没关系吗?”
狐七固执地追了一步,强行又抓过她的手来细看,伤口竟是已经消失不见了,顿时有些傻眼。
见他这么紧张,燕舒灵不由笑道:“我好歹也是个修行了一千多年的准神仙,若是连这种阴沟都能翻船,岂不是白活?”
狐七却是突然之间就有些失望:“要是换我中毒就好了。”
“嗯?”
“你帮我解毒,我报答你救命之恩,然后以身相许……哎呀,干嘛打我?”
燕舒灵戳他脑门:“你这脑袋里,成天想的都是些什么啊?”
“爱情啊!”
狐七十分严肃地大声说道:“我喜欢你啊!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呀!……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仙女,难道以前就从没人对你说过这种话吗?”
“……没有啊。”
正准备敲他脑袋的手滞在半空,她突然觉得,说出这句话的人不应该挨揍。
狐七似乎洞察了她的心软,双手合十虔诚道:“感谢天帝,感谢战神重黎,感谢三清祖师,感谢天上各路大神,让武陵观的道士全都瞎了眼。”
燕舒灵听了立刻瞪眼:“你说谁瞎呢?”
武陵观是无比正经严肃的道场,观中道士除了师父就剩下她的徒弟徒孙们,岂是随便能拿来开玩笑的?
但狐七仍是理直气壮道:“就是你师父武陵神君!他不瞎吗?守着这么漂亮的仙女徒弟都不知道珍惜!他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头号大瞎子!”
这句话,若是换作平时,燕舒灵肯定毫不犹豫地甩他耳光!然而现在,她居然觉得有点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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