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浮生

第十一章 妙手改残衣 月下飞银针

    
    第十一章 妙手改残衣  月下飞银针
    “扑簌簌,扑簌簌”一群燕雀自银灰色的天边振翅飞来,晚霞消退,一轮银白色的峨眉月牙浮上夜空,点点星辰芒寒色正。
    天色还未黑透,摇舟村的夜幕小道上,牵牛,扛锄的汉子,提篮,执菜的民妇,顶承星光,脚踏草履,慢悠悠的朝着各家走着。靠溪边的几亩水田里,还有零星的几位白日里怕炎热的老叟在赶牛犁田,月色洒在那水田上,泛起一阵阵银光。
    村内各家各户的支窗格窗后纷纷亮起了昏黄的油灯,灯影幢幢,映出了举杯小酌的汉子,灶台前忙碌的民妇,纸窗后玩着手影戏的娃娃身影,一派静逸祥和的山村夜景。
    三三两两吃饱喝足的老头老太躺在院中的三角竹椅上,悠闲的观星赏月,拍着破蒲扇驱赶着秋夜的毒蚊。
    村口老石桥旁的古树上栖息着几只逐魂鸟,双目反着寒光发出阵阵“咕,咕,咕,”的叫声。古树垂下的干枯藤蔓下,宗德和卫城相正左右牵着载着追藏的凌雷黑马从石桥上行来,卫城相抬头环视着溪边的水田,停下步子,望着村落的青山道:
    “如此美景,老夫不禁想吟诗一首啊!”
    说罢,一手摸着白须,一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道:
    “青山隐夜溢流光,蛙鸣虫和田间藏。
    老叟犁田走乾坤,塘中星月广寒妆。”
    一旁的宗德听后,不禁赞叹道:
    “天地山水人,皆在此诗中。城相好诗好意境啊!
    “哈哈,兴致使然,谈不上好诗啊,宗德小师傅过奖啦!我们快些去前面村落寻处农户家借宿用斋吧!”
    卫城相昂头看着远处,嘴上谦虚着,神情却颇为得意的客气了一番。宗德瞧了瞧马上的追藏,见他正呆呆的望着远处,便稍稍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缰绳道:
    “僧门过午不食,小僧就不必了,况且方才已饮过了一碗炒米茶,待会讨碗清粥给追藏喝便可。”
    卫城相连连摇头摆手道:
    “诶,小娃娃长身体,怎能吃得清汤寡水,莫说燕鲍翅参,这鸡鸭鱼肉总是要吃点的吧,这么小的娃娃,僧门这清规戒律于他而言确实是有点恶衣恶食啦。”
    宗德一时语塞道:
    “这..”
    卫城相一心想着劝说宗德,便又接着追问道:
    “宗德小师傅,老夫且问你,追藏可曾剃度?”
    宗德回道:
    “不曾剃度。”
    “可曾受戒赐名?”
    “也不曾,只是这名字却是空玄师傅所赐。”
    卫城相侧头瞧了瞧追藏,见他正睁着双眼瞧着二人,边冲他一笑接着道:
    “这追字也不在僧门宗派中吧,依老夫所见啊,空玄师傅这也是没打算让他出家,只当他是个寻常人家的娃娃在僧门养着。僧门渡苦客,如今追藏小娃娃不正是身受剧毒的苦客吗?这吃得好点了,身子骨才能好,才扛得住这剧毒嘛。况且小娃娃七情六欲都未长全,连个出尘之人都算不上,这僧门的三皈五戒于他而言也只是虚设啊。”
    宗德听卫城相一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虽知他是在巧言善辩,心下却也觉得他说得在理,便不再与他辩驳,便朝他合十躬身道:
    “看来小僧还未参透佛法啊,就依卫城相之言吧。”
    卫城相侧身笑道:
    “哈哈,宗德小师傅自谦了,老夫知道你是心疼追藏小师弟,不与老夫辩驳,否则以你这遍读藏经阁经书的本事,定能驳斥老夫的荒谬之言,哈哈,我们走吧。”
    说罢,两人便牵着马往石桥下行去,下得石桥,见不远处的萍儿正扶着根烧火棍坐在小道旁的一颗大石上,瞧见几人从石桥上行来,便弯弯腰歪头瞧了瞧。那炭疙瘩瞧见几人过来,压低身子撅着狗屁股要往石头后面缩,萍儿弯腰一把按住它头道:
    “炭疙瘩,那是大黑马,不要怕,爹爹不是带你见过好多马吗?不怕不怕。”
    卫城相见天色已晚,这小丫头还杵着根烧火棍,带着条土狗坐在路边,着实有趣,便上前弯低了身子关切的问道:
    “小丫头,你怎的一个人在此处啊。你爹娘呢?”
    萍儿借着月色,瞧见卫城相一脸和善,又见宗德是个僧人,那马上的小追藏也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娃娃,不像爹娘平日里形容的坏人模样。再说这摇舟村就这么点大,若真有人要使坏害她,她便高声一喊,大伯便赶来了,更何况还有炭疙瘩和烧火棍护身呢。想了这许多,萍儿心下也不担心了,便大声回道:
    “伯伯,我在迎我爹娘回家吃饭呢!他们在前面开茶棚的,待会就回来啦,我要在这里迎他们一起回家。”
    卫城相一听茶棚,便起身和宗德对视一笑,马上的追藏突然大声喊道:
    “炒米茶真好喝啊。”
    萍儿歪着头看了看马上的追藏,看他八九岁的年纪,说话却好似个两三岁的娃娃,心里正犯着嘀咕,卫城相又与她搭话道:
    “哦~还真是有缘呢,我们刚从你爹娘那过来呢,你家在何处啊?”
    萍儿答道:
    “在前面拐角上坡,院子里种了颗很大的老槐树那家,伯伯认识我爹娘吗?”
    卫城相听着萍儿张着口灵雀般的嗓子牙白口清的应着,又见她神情天真活泼,实在是讨人喜欢。便面色柔和的点了点头对着她笑道:
    “认识啊,伯伯刚才还和你爹爹闲谈呢,你爹娘做的炒米茶十分好喝啊。”
    萍儿双手把着烧火棍站了起来对着泥地上“咚咚咚”兴奋的杵了几下道:
    “对对对,加点糖沙做零嘴也好吃哦,那你们去我家吃饭吧,奶奶今天给我做炸鱼仔,我们一起吃吧。”
    卫城相见她如此热情好客,放声大笑道:
    “哈哈,好个好客懂礼的小丫头。”
    萍儿瞧卫城相笑得大声,想必他定是欢喜的应约了,便也跟着开心笑道:
    “哈哈,那真是太好啦!你们先过去吧,我迎到爹娘就过来,你们就和奶奶说是萍儿邀请的客人,奶奶肯定会热情招待你们的。”
    “哈哈,行行行!伯伯接受你的邀请,我们现在就过去!”
    见萍儿点了点头,卫城相便侧头朝着宗德点头示意了一下,指了指村落的方向后,两人便牵着黑马朝村落行去了。
    行了约百丈,便见右侧拐角上坡处立着座卷棚悬山顶的竹木排屋,排屋前的院子里一颗盘根错节,老态龙钟的老槐树,稳当当的立在那院中间,树顶密密层层的叶子将院子的夜空遮住了大半,树缝间透出的月光下,一个魁梧汉子的身影正在树下的一张方桌前忙活着。卫城相牵着黑马穿过栅栏,迈了几步上前拱手问道:
    “打搅先生了,请问此处是萍儿家吗?”
    章定听见深沉浑厚的人声,回头借着月光打量了几人,疑惑问道:
    “正是,阁下怎么会认识萍儿?”
    卫城相见章定疑惑重重,便拱手笑道:
    “是老夫唐突了,我们是赶路路过此地的,想寻处地方借宿一晚,刚刚在村口碰见了聪明伶俐的萍儿,闲谈了几句后,她便热情邀请我们来此处了。”
    章定点了点头后,面带歉意道:
    “万分抱歉,今日是亡妻的忌日,实在是有所不便。”
    宗德听后,双掌合十深深拜了一拜,口中念道:
    “阿弥陀佛,归命无量光佛,施主打扰了。”
    卫城相也躬身拜了拜道:
    “无妨无妨,逝者为大,多有打搅了,我们再去寻别家。”
    章定心下过意不去,正寻思着带他们去村落家寻户熟识的人家过夜,卢大娘从灶屋口走了出来招着手道:
    “几位留步,今日真是缘分,我这苦命媳妇自从逝世后,也一直没做过超度的法事,今日赶巧来了僧门的小师傅,就烦请你帮我这苦命的媳妇念念往生咒,也盼着她下辈子投胎好好的活一世。”
    说罢,便招呼卫城相和宗德进院来,故作嗔状对着章定努了努嘴道:
    “萍儿邀请的客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快去帮忙牵马吧。”
    章定抠了抠左侧面颊上的青色硬须道:
    “哈哈,一时糊涂啦,若是拒了萍儿邀请的贵客,待会定会被骂得跟炭疙瘩样咯。那就要有劳小师傅啦,几位用过晚膳了吗?”
    卫城相打量打量了院里那颗老槐树,随口应了一句道:
    “还没,听萍儿说今日有炸鱼仔吃,老夫也来解解馋。”
    章定瞧这黑发白须的男子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姿态,也实在是个洒脱之人,便哈哈笑了两声道:
    “哈哈,好说好说,娘,帮小师傅煮碗清粥吧。失礼了失礼了,还未请教小师傅法号?”
    宗德合十躬身道:
    “小僧宗德,这位是冬青城的卫城相,马上是小僧的师弟追藏,僧门过午不食的,小僧就不必用斋了,喝碗茶水就行。不知亡妻葬在何处?”
    章定面露愁苦,愣了愣神道:
    “亡妻未有尸骨,宗德小师傅就当这老槐树是她吧,章定先在此谢过了。”
    说罢,便拱手朝宗德深深鞠了一躬,宗德瞧他似有难言之隐,便去黑马旁伸长双臂将马上的追藏托举了下来道:
    “章施主不必愁苦,尸骨未在,法魂定在,烦请备下笔墨纸砚,小僧要书写些超度经文。”
    “嗯,这就去准备,宗德小师傅稍等。”
    章定说罢,便牵着黑马去系在了柴房边的拴马柱上,径直去向旁侧的堂屋里取笔墨纸砚去了。
    卢大娘在院里招呼卫城相几人坐好后,又提了桌上的茶壶倒了几碗茶水给几人,便去灶屋忙活去了。卫城相和宗德坐下闲谈着,一声稚嫩清脆的嗓子自坡下传来:
    “伯伯伯伯,我们回来啦!爹爹你看,就是这个伯伯,他说你和娘做的炒米茶很好喝哦。”
    卫城相起身摸了摸胡须,笑着看着萍儿道:
    “萍儿回来啦,伯伯信守诺言啦,正在你家等你呢。”
    萍儿举起烧火棍,跺着脚转了几圈笑道:
    “哈哈,真是太好啦。待会就能一起吃小鱼仔咯。”
    先前茶棚处的汉子朝着几人笑着拱手道:
    “客官,小师傅,小娃娃,真是有缘啊,欢迎来俺家做客歇脚。”
    卫城相笑呵呵感概道:
    “这从东边吃到西边,最后还吃到你家里来了,惭愧惭愧啊。”
    汉子憨憨笑了两声,对旁侧的妻子道:
    “碧荷,你去把偏房收拾一下吧,待会让小师傅他们住那间。”
    说完这句,那汉子又蹲下身来摸着萍儿的头道:
    “萍儿,你跟娘一起去好不好?等收拾好了,我们就一起吃小鱼仔。”
    萍儿小嘴嘟嘟的点了点头,眼神偷偷瞄着卫城相抿嘴笑了笑,卫城相瞧她那机灵模样实在有趣,便朝着她做了个鬼脸逗了逗她,萍儿看见后便大笑着提着烧火棍跑开了。那叫碧荷的妇人对着几人笑了笑,便追着萍儿去了。
    这边章定端了张托盘从堂屋走了出来,见几人正在攀谈,便好奇问道:
    “你们认识?”
    汉子应道:
    “嗯,先前客官和小师傅在茶棚喝歇脚茶,闲谈了一番。”
    章定将装着笔墨纸砚的托盘摆在桌上,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看来今日真是缘分啊,这位是我弟弟章开,这是冬青城的卫城相,僧门的宗德小师傅,追藏小师弟。”
    几人点头示意后,章定将那托盘移到宗德面前,卫城相瞧了瞧托盘上的砚台,见那砚台石色碧绿,晶莹如玉,边缘篆刻的朵朵祥云纹理细腻,似在那砚台上漂浮了起来,忍不住赞叹道:
    “好砚台,雅丽珍奇,呵气凝珠,发墨迅疾,储墨不干,好物件啊。”
    章定瞧他一番赞叹,想他必是十分钟意这方砚台,便拱手道:
    “卫城相看来是此中高人了,这方砚台是位友人所赠,卫城相若是喜欢,章定愿转赠于你,这等物件给我这粗人也是糟践了。”
    卫城相摆了摆手道:
    “诶,切莫自谦,看这砚台保养得甚是精细,也定是你心头好,老夫不是夺人所爱之人,开开眼界就足矣啦。”
    章定神色淡然道:
    “那章定就不强求啦,卫城相若是改了主意,再知会我一声便是。那就先有劳宗德小师傅准备法事啦。”
    说罢,便朝着章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灶屋帮厨,自己则在旁为宗德备笔研墨。宗德去水井旁取水净了手后,整了整僧衣,拂了拂僧袖上的尘土。走到方桌前将那宣纸铺开,提起支竹节兔毫笔,在那纸上一字字一行行书写着往生咒,边写口中边喃喃念道:
    “佛光普照处,五逆十恶皆破灭;佛祖在顶,以护亡人;现世皆清净,往生归净土...”
    一旁坐着的追藏见宗德提笔在纸上一字字细细书写,便张着小嘴怔怔的念道:
    “南无阿弥多婆夜,多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哩都婆毗...”
    宗德将十四行,五十九字的往生咒写完,追藏也在一旁念完了。章定惊奇的打量着追藏,心想这小娃娃居然能识得如此拗口的经文,但见宗德和卫城相并无惊奇之色,想必也是平常之事,便也不多问,便看着他赞许的点了点头。追藏见章定惊奇的瞧着自己,便眨了眨眼瞧着他笑了笑后,又呆呆的看向远处了。
    宗德捧起那张轻墨重写的往生咒行到老槐树底下,蹲下身子将那往生咒平整的铺在了泥地上。双腿盘地而坐,闭眼合十喃喃念了起来,章定立在一旁默默听着,但觉得那诵经声肃穆虔诚,神圣不已,不由的挺了挺身子,立得更直了。
    宗德虔诚念完二十一遍后,起身朝着老槐树深深拜了三拜,又请章定去取来了香烛纸钱在树底下燃尽了后,蹲下身子捧起那页往生咒交与了他,嘱咐他每日早晚诵读二十一遍,心意至诚,亡妻自能往生极乐净土。
    超度法事做完后,卢大娘大声招呼章定去灶屋端菜,章开端了一大碗小鱼仔从灶屋出来,高声呼唤偏房的萍儿和碧荷出来吃饭。酒菜上齐后,八人围着桌子团团坐下,卫城相举起面前的茶碗敬了敬卢大娘一家道:
    “多有打扰啦,老夫不饮酒,便用这碗茶敬你们一家啦。”
    说罢,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卢大娘一家也端起茶碗酒盅回应了,宗德见几人礼仪尽完,便起身朝着众人躬身道:
    “几位慢吃,小僧在一旁打坐参禅即可。”
    众人点了点头,瞧他移步去了树底下,便请年龄最长的卢大娘先动了筷后,后辈们再提起竹筷吃开了,几人在月色下边吃边聊着,也别有一番韵味。
    萍儿在一旁伸长小手在那大碗里抓了条两面金黄的小鱼仔啃了起来,边啃边晃着头,嘴里传出阵阵“咔嚓咔嚓”声,满脸的美滋滋,吃得那叫一个香。
    小丫头小嘴“吧唧吧唧”飞快啃完一条小鱼仔后,将那带着丝丝苦味的鱼头朝方桌下一扔。那早在饭前便趴在方桌下候着的炭疙瘩“腾”的一起身,埋着狗头伸出舌头将那鱼头一卷,也“嘎嘣嘎嘣”的咬了起来,这小祖宗弃之不食的鱼头,对它炭疙瘩而言可是不可多得的珠翠之珍。
    萍儿啃完一条后,又把小手朝碗里伸去,瞧见坐在另一侧的追藏还在呆呆的看着远处,便抓了条小鱼仔放进他碗里道:
    “你吃小鱼仔啊,可好吃啦。”
    追藏看着满嘴油的萍儿,眼睛转了转瞧着她道:
    “追藏不吃,追藏要打坐。”
    萍儿懒得理他,权当他是个呆子,又抓了条鱼仔继续啃了起来。那炭疙瘩也在一旁激动的昂着狗头,踩着狗腿子,摇着尾巴,狗眼里冒着精光看着萍儿手中的鱼仔,眼巴巴的等待着下一颗鱼头从这眼前的小祖宗手中扔下来。
    卫城相看见追藏不吃,便放下手中的碗,将追藏的碗端了过来,夹了些菜到他碗中后又轻放到他面前道:
    “追藏也要吃,吃了长得高高的,就可以飞到天象山顶看红日啦。”
    追藏凝视着远处的宗德,双手托着腮帮呆呆的道:
    “宗德师兄,要喝白粥。”
    宗德在一旁听见了,便起身过来找卢大娘去灶屋盛了碗白粥,又将长凳上的包袱打开,从包袱里取出几片菩提叶细细去了叶柄撕碎了后,洒在了白粥面上递给了追藏。众人瞧见追藏竟然就着树叶喝白粥,都面露一丝疑惑之色,萍儿手里抓着条啃了一半的鱼仔问章开道:
    “爹爹,他吃树叶干嘛?”
    章开拍了拍她头问宗德道:
    “宗德小师傅,不知为何追藏要吃这树叶啊?”
    宗德见众人都面露疑问,便叹了口气道:
    “哎,也是偶然得知,这是菩提叶,对他身上的奇毒有些好处,便每日里就着白粥服上几片,盼他身上奇毒早日驱除啊。”
    众人神色复杂,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语,便看了看追藏,见他正乖巧的端着那碗白粥小口小口的抿着,心下实有不忍,卫城相见众人神色凝重,便开口道:
    “不必担忧,老夫看追藏小娃娃福缘深厚,遇到了宗德小师傅,又遇到卢大姐这一家子的好心肠,必会再有奇遇能解这奇毒的。待过两日老夫回了冬青城领他去瞧瞧名医,说不准就有破解之法。”
    众人点点头,便继续吃饭了,宗德也将那包袱收起挂在那长条凳上,陪着追藏坐下和众人闲谈起来。
    众人吃完晚饭后,那峨眉月已升到当空,夜空中的星辰愈发的多了起来,众人一齐将碗筷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在院里坐了会后,便准备各自去休息了。
    章开领着宗德卫城相往偏房走去,宗德正起身提起挂在长凳上的包袱,那炭疙瘩不知从哪冲出来,一口咬住了宗德的包袱一扯,那包袱里的菩提叶和衣衫都散落了出来。
    炭疙瘩在散落的衣衫里叼起一条破衫朝着下坡处的栅栏冲去,一路猛跑后,扔到栅栏外边去了。扔完破衫后,那炭疙瘩又低垂着头,夹着尾巴往回走,一副十分惨兮兮的神情。
    萍儿瞧这炭疙瘩又欠收拾,便提着烧火棍追着炭疙瘩一路边跑边骂:
    “炭疙瘩你又不听话,看我揍扁你。”
    宗德走到那栅栏边拾起那件破衫,拍了拍尘土道:
    “不碍事的,这是追藏刚来僧门时穿的衣裳,虽换了新的僧衣,他却每日里都要枕着这件破衫睡觉,不然睡不安稳,小僧缝补手艺实在不精,便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跟了过来瞧了瞧这件破衫,卢大娘伸手接过那件破衫瞧了瞧道:
    “这衣裳倒是有些独特的气味,兴许这小娃娃闻着这气味睡得踏实,只是再这样每日枕着,这破衫也支撑不了多久啦。 碧荷,帮娘去取针线剪来。”
    碧荷听后,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
    “娘....这...”
    卢大娘拿着那件破衫在院里一张矮凳上坐下道:
    “不碍事,你们也不必劝阻啦!这娃娃也是个苦命娃,无父无母的,跟我那大媳妇样,都生得乖巧啊。奶奶将这破衫给你改成个荷包放在枕边吧。”
    追藏站在一旁滴溜着眼睛问道:
    “荷包,比酸菜包好吃吗?”
    萍儿收拾了炭疙瘩几棍后,从不远处笑着跑来道:
    “哈哈,呆子,荷包是戴身上的,哈哈哈。”
    众人也被两个小娃娃的童言逗乐了,便都跟着笑了几声,碧荷取了针线过来递给卢大娘。但见卢大娘接过针线,拇指食指捏着针线轻轻一搓,那线便穿过了针眼。卢大娘捏着线打了个线结后,又捏着银针在头顶的白发里磨了磨,一手一边揉着那烂衫,另一只捏银针的手穿挑扎旋,片刻间便在那破衫中间绣出了个荷包的样式,接着取了剪刀将那荷包旁的破布都剪了下来,叠成长条,剪得细碎堆后在那块还未收口的荷包布上。卢大娘捏住那布的两边轻轻一叠,又捏起针线将那布的四周缝合了起来,一个四四方方的荷包样式便出来了。
    卢大娘将银针上的藏青线换成了彩线,看着站在一旁的追藏道:
    “追藏娃娃,你如今虽无父无母,但也是母亲所生,如今正当石竹花花期,奶奶给你绣朵表孝心的石竹花在这荷包上吧,记住你也是有娘的娃娃,这荷包就当作是你娘亲,让它伴着你长大吧。”
    卢大娘说得哽咽了,便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捏起那银针在那荷包上绣了起来,卫城相在旁瞧着卢大娘银针穿挑迅急,不禁赞叹道:
    “抢针绣花瓣,打子针绣花蕊,鳞针绣花茎,滚针绣飞蜂,这月色下绣花,等约是盲绣了,今日得见如此绣艺,此生无憾啊!”
    章定章开听见卫城相一番赞叹,两人神色复杂的对视了一眼,也不言语。便在旁看着卢大娘飞针走线。约莫一盏茶时分,卢大娘便绣好了那石竹花,但见那荷包上的石竹花花色鲜艳,栩栩如生,花瓣边缘微微卷起,似有一阵清风吹过。齿状的花瓣上停着只幼小的青条花蜂,蜂翅薄如丝绸,脉络清晰可见,似乎要从那荷包上飞出来。
    卢大娘将那荷包递给追藏道:
    “追藏娃娃,以后就枕着这个荷包睡吧。”
    追藏接过荷包,呆呆的瞧着那荷包上的石竹花喃喃自语道:
    “娘亲?石竹花?好漂亮啊!”
    宗德合十躬身朝着卢大娘行礼道:
    “阿弥陀佛,谢谢卢大娘了,佛祖保佑你们一家,功德无量。”
    卢大娘摆了摆手,收起针线,单手撑住膝盖正欲起身,碧荷在一旁立马搀扶着卢大娘一把扶起,卢大娘将针线交给碧荷笑道:
    “小师傅不必客气,顺手之劳,追藏娃娃定会吉人天相的,天色不早了,都去歇息吧。”
    说罢,又对卫城相意味深长道:
    “卫城相即识得老妇的针法,想必也知道我们的身份,老妇一家子在这摇舟村安下了家,也只求能过点平淡安稳的日子,还请卫城相秘而不宣。”
    卫城相拱手躬身道:
    “卢大姐放宽心,老夫必定守口如瓶,有宗德小师傅在此作证,老夫定当信守诺言。若有老夫帮得上忙的地方,可差你两个儿子去冬青城寻我,定当竭尽全力帮衬你们。”
    卢大娘点了点头,众人便相互道了安歇后各自回房歇息了。
    清辉斑斓的月色下,秋蝉振着腹部发出“吱吱吱”的鸣叫声。村落里一片寂静,星月交辉下,村落中弥漫着如水般的银色光泽。村落里还有零星的几盏油灯亮着,似那月色下飘荡的橙黄丝绸,轻盈飘逸,柔软清朗。
    众人都在房间歇息了,东边厢房的架子床上萍儿嘟着小嘴,小手拍在打着鼾声的章开脸上,靠在碧荷的怀里沉沉的睡着了。西边偏房板床上,追藏背靠着卫城相,小脸贴着那荷包睡得格外的香甜,宗德坐在床边,手中抓着条擦汗巾打着盹。排屋正中的灶屋内,章定还在灶前收拾着吃剩的碗筷,边收拾边小声问坐在灶台边的卢大娘道:
    “娘,你瞧着追藏小娃娃眼熟吗?”
    卢大娘背脊用力摇了摇坐着的竹凳道:
    “有那么几分相似吧,当年鲁榫打开那盖子时也没瞧仔细。哎,快些收拾了去睡吧,今日忆起的故人太多啦,不是好兆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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