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匆匆的走了。她走路的脚步一向很快,她的大姐,总是骂她,走起路来像男人,说话嗓门大的像走街串巷的货郎……这会儿她可是得再快一点儿离开这个地方。
且不说沈培艺——她从来就没瞧得起过那个女人,看见一回倒一回胃口,死也不理解季礼哥怎么看上这么个女人,还愣是和芷云姐过不下去——她是不能再看着李尧棠的样子。
怎么能有这样的孩子?
眼里什么都有,嘴上什么都不说。
TMD真能憋死个人。像她那个爸爸。她那个爸爸,最能憋坏。
李尧棠看着六姨转身走掉,身影消失在电梯口。
走廊里空荡荡的,透过窗子,晨曦已至。
有人在叫她,声音是如此的温和。她回头。又看到了芾甘的眼睛。
她嘴唇动了动,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她见着江别鹤,就知道,为什么,那个时侯,妈妈告诉她,芾甘是哥哥,她怎么也不肯信。芾甘,几乎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复制品。甚至——李尧棠微微抬头——甚至连身高都差不多。
儒雅清俊,温文有礼,有着他这个年纪才有的沧桑,也有着他这个年纪才有的沉稳气质,和锐利目光。
李尧棠看着,叹着:芾甘,老了以后,会是这样的……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整晚,她都没有想要哭的冲动,却在这一刻,眼睛潮了。
“孩子,”又叫了李尧棠一声。他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合适,可他明白,眼前这个孩子,对芾甘很重要;芾甘,对她来说,应该也是很重要——否则,不会是她,在那么重要的时刻,陪在芾甘身边。“谢谢你。”
她摇了摇头。
“我该走了。”
“不等他醒过来?”他有点儿意外,“药效应该快过了。他一会儿就会醒。”
“我会再来看他。”李尧棠说。
江别鹤点头。
李尧棠看了看病房门口。然后,道了别离开。
何遇开着车子,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六点钟。前面一辆出租车,黄绿相间,开的不紧不慢,像是进来欣赏风景似的。
他没超车,慢慢的把握着方向盘,跟在那出租车后面。
他不着急。
已经看到自己家的小径入口,他刚要转弯,发现前面的出租车抢先打了向左的转向灯。
他皱眉。
出租车停在了大门口。
门前阔朗,他有足够的空间看清楚车上下来的人。
李尧棠。
有那么一秒钟,何遇都感觉的到自己眼皮剧烈的跳了三下。
出租车掉头,离开的时候,司机还往他这边瞅了一眼,就是那种眼神,看到好一点儿的车子,特想蹩一下。平日里会觉得好玩儿,这会儿,他没那个心情。
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那儿好像有两个小青蛙在蹦跶……
李尧棠下了车。
站在大门前,向里望了一眼。
她还真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站在这个位置,看一眼她住的地方。
透过黑色的大门,晨曦中的杉树林,看上去仿佛笼罩在一层薄纱中。
清早的空气是这么的清新,李尧棠深深的呼吸。
一夜未眠,可是,头脑却清醒的很。
她略略的回了一下头。她早看到了他的车子——此时,像一块灰色水晶一样在晨光中闪耀的车子,正朝她驶来,很慢,几乎听不到声响,幽灵一样——他也刚刚回来。
车门就在她身前打开,他并没有看她。
李尧棠上了车。
没有用力,车门就阖上,车厢里的空气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她的鼓膜一震,耳内产生一股压力。她抬手,按了一下耳朵。就这个空挡,前面大门敞开了,何遇一踩油门,那股力把她猛的向后一抛。
到了屋前,何遇将车子刹住,解开安全带便下了车。他很快的绕到车子右侧,一下子拉开了车门。
李尧棠抬头,看他。看样子是生气的,可也没忘了他的绅士派,来替她开车门。
何遇看着她脸上那最近常常出现的苍白和眼底的黑眼圈,心口一股怒气几乎抑制不住,他一手扶着车顶,“下车。”
就两个字,李尧棠已经感受到他的怒意。
她微微低头,下了车。何遇在她身后关了车门,她径直往前走,听到他叫了一声,“李尧棠。”
她没停,已经走到了门口,抬手按着密码。
“李尧棠!”
门锁“嘀”的一声响,她拉住了门柄。铜质的门柄,冰凉冰凉的。还来不及想其他,一只大手伸过来,一下子扶在了门上,阻止了她开门的动作。
她用力,他也用力。
两个人僵直的站在那里。
“你给我解释一下。一晚上,你都干嘛去了。”他站在她身侧。她穿了高跟鞋,才齐着他下颌,在他面前,她显得单薄娇小。可是她挺直的背,和纤秀高昂的脖颈,姿态,是说不出的倔强和孤勇。
“先进门再说。”她说。
她真平静。
她越平静,他就越急躁。手上的劲儿使出去,门“啪”的一下阖上。
她抬起手来,继续输密码。
何遇的大手,一把按在她的手上,“你先说。”
李尧棠抽手,抽不动。手底下的键盘也冰凉,按键硌着手心,他的手倒是热,可是按上去那么用力,像是恨不得把她的手指都揉碎了!
她扭过脸来,狠狠的瞪着他,“我干嘛要跟你说?”
她一夜未归,他就在家了?
她凌晨时分回家,他又是从哪里回来?
被她凶凶的眼神和语气搞的一愣,何遇随即手掌一握,把她的手拉下来。
“你说什么?”他沉声问。
她的唇在抖。不知道是因为早上的空气冷冽,还是因为激动,或者是气愤……他眸子一暗。
“你干嘛要跟我说?李尧棠,你一个女人,半夜出门去,不说去哪儿,不接电话,到最后,竟然连手机都关了……这些都罢了,你竟然一夜未归!我要你解释清楚,你还跟我发狠?”
他牢牢的攥着她的手。越说,心里越气,手上的力气不自觉的就重了。
“何遇!”她看着他阴郁的脸,因为生气,方方的脸上,泛起一层红,眼睛死死的盯住她,像是要把她盯死一样。
“你说话。”何遇声音更冷。
她越是不肯开口,他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就越发的跳耸起来。
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那么出了家门,还在外面过夜?
他只要想想就气的要命。
是,他那见鬼的自尊不让他四处张罗着半夜找媳妇儿。他也相信他的媳妇儿就算是再晚出门,也会回家来。可竟然让他失算,她不但没回,还理直气壮!
这让他怎么气的过!这股气顶在那里,不发出来太难受。
“你也是刚刚到家。”她扭开脸。
太阳渐渐的高了,光线越来越强,穿过树林投过来的光影,淡淡的。她觉得心底有个泉眼,在汩汩的冒着泉水,竟是苦涩的。
“你要不要跟我交代一下,你去哪儿了?”
何遇下巴一紧。
“何遇,你公平一点儿。”她趁他错神,用力甩开他的手。嫩白的手上,是血红的印子。手上疼,心里更疼。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就是疼,忽然间疼的厉害——有多少个夜晚,她不知道他流连在哪里,她不问;现在,他跟她要解释?
公平一点儿?
他咂摸着她话里的意思。
“你要哪种公平?”他的肺里在冒泡。每个泡都喷着火星子。“你要哪种公平?”
他扳过她的身子,一下子把她摁在了门上。他的目光,迅速的看向她的嘴唇、下巴、脖颈……他忍耐着想要扯开她衣服的冲动,那有点儿卑鄙的、让他在心里忽然狼狈起来的冲动,阴狠的、压制的、咬牙切齿的,他说:“李尧棠,你不准。”
不准?
不准什么?
“李尧棠,你不准。”
……
她盯着他冒火星的眸子。心里一派清明。她知道他在猜忌,猜忌她也和他一样,流连那充满诱惑的夜色,和夜色里的琳琅满目。
他是男人啊,他是男人。
她的男人。这时候,像她的男人了。
对他来说,她是什么?她是他的领地,是他的私有物嘛?不准别人觊觎的私有财产?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他那些不回来的晚上,她在干什么,他又怎么会知道?
他生气、发火,她就不会了?还是他觉得,她就不该会生气和发火?
她的目光有些凝滞,停在他起伏的胸口,那压抑的怒气,都团在那里。在浅蓝色、细条纹的衬衫下,在如铁一样的胸肌下,在他熔炉一样的腔子里,好像随时都可能迸发出来。而他强烈的气息,也绵绵密密的包裹着她……是的,是他的气息,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质,完全是他的气息。
倒是她,她身上,都沾了些什么?
医院的味道,医院的味道……满满的,都是。
她呆了似的。
他的猜忌错了吗?似乎是错了。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她眼前有什么在晃,有人影,那人影忽远忽近;她耳边有声响,那声响也忽远忽近……他没有猜忌错。没有。
这个意识让她清醒,也让她痛楚。
她于是微微仰头,轻声的说:“我是应该和你说清楚。”
应该说的,有些事。
李尧棠的手,贴在冰凉的门上。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她没有跟他讲。
难以启齿。
她想到这里,觉得痛。
何遇愣了一下,他看着李尧棠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溪流汇聚的清潭,慢慢的,凝聚了很多东西。不是刚才,单含着委屈,单含着薄怒。
他手下松了松,但是没有离开她的身子。
他说:“我去爷爷那里了。”看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他继续道,“爷爷有些不舒服,妈妈打电话过来,说要是你没什么关系,让我过去一趟。我去了,我一直在爷爷身边,守了他一宿。”
她抬起手来,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爷爷怎样?”她问。
他沉默片刻,“暂时没事。”
她一口气松下来。
两边的老人年事甚高,有好几年了,她都特别的害怕深夜和清晨响起的电话铃声。听到他们任何一个身体不舒服,都让她紧张。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转过来。说没事,到底怎么个没事法儿?
待要问,瞅着他一脸的阴冷。她抿了唇。
何遇则很快的开了门。
站久了,觉得外面可真冷。
他换上拖鞋,回头见她还愣着,皱眉。
“还不进来?”
李尧棠进门,屋子里的暖意扑面而至。没来得及换鞋,她就听到何遇在问:“说吧,你是干什么去了?”
迎着他雪片一样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的说:“你先坐下,我和你说。”她说着,要往客厅走。
她并没打算瞒着他。既然他想知道,她就告诉他。
“这边。”他往相反的方向去,是餐厅。
她停了停,跟着他过去。
何遇指着高脚凳,“坐。”他回身,从橱柜里拿出两只马克杯,先去饮水机那里倒了两杯水,放在台子上。又拉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看了看日期,打开来,倒进玻璃杯,放入微波炉。两分钟,热牛奶也放在了李尧棠的面前。
李尧棠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铁河。看着他手脚麻利的做着这些。
以前,总是她做这些,今天竟颠倒过来。
她伸手接过被子。有点儿烫手。她迅速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抱了手臂,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她略避了避。
何遇眉尖一蹙。
“李尧棠,我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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