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局的救援部队很快就找到了这处避难所,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显然也是对蜃楼市遭到毁灭的事实深感震惊。“整座城市被毁灭”这种规模的事件,绝对会给这个国家的隐秘世界带来一场巨大的地震。
救援部队去联络更多的后续人力和物力了,这下避难所的幸存者们也算是得救。一开始后者还对救援部队的到来很是警惕,采取了相当敏感的对立姿态,好在有乔甘草站出来,才没有出现更多的不愉快。
负责与救援部队交流的也是乔甘草,我拿了个马扎到避难所的天台上坐了下来。虽然也很想给她帮帮忙,但我毕竟是不擅长那种沟通,而且这么多天都没有进食,有生以来饥饿到这种程度还是第一次,时不时就会有头晕目眩的感觉。乔甘草给我准备了大量的食物和水,我打算先在这里为枯竭的身体补充下营养。
“你的肠胃受得了吗?真的不用我给你煮点粥?”她不放心地问。
“没事的。”我对自己的消化能力心里有数。
她继续去做交流工作了。我边吃了口食物边拿出手机,打算联络列缺。不过电话还没有打出去呢,只听天空一声炸响,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天,一道粗壮的紫色落雷便坠落到了我的面前,旋即化为了熟悉的身影,正是列缺。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面沉如水地询问,同时也在观察着我,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有伤在身?”
“我的灵体受伤了,不过这先不提……”说着,我简单地解释了自己此前的所有遭遇。
他看了一眼我屁股下面的马扎,然后操纵起了紫色雷电,居然用电流也编织了个大同小异的玩意儿,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雷电法术居然还能够这么做,倒真是叫我大开眼界。他耐心地听完了我的所有叙述,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
“是吗,鸣义被咬血变成了那样……”他面无表情地说,“以及句重……他居然与狂信徒勾结,连总部的调查组也为他打掩护。”
他的目光好像飞到了远处,片刻后,他的注意力好像回来了,目光重新落到我的脸上。
“没想到伱居然打败了狂信徒。”他又是感叹,又是难以置信。套用最近几年比较流行的形容句,他的反应就像是听普通人说自己靠着出神入化的滑铲功夫把老虎给杀掉了。狂信徒相较于我就是那么厉害的对手。
不过,他还是全盘接受了我的叙述。
“我也是侥幸。”我想起自己之前的战斗,也是觉得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用武侠的话来说,狂信徒也是个‘威震江湖’的大人物。就算是放在安全局里,也足以成为某个阵营的领军人物。”他说,“这下你的名字一定会真正地响彻隐秘世界。不是以恶名,而是以威名。”
“那也太夸张了吧。”我说。
“一点儿也不夸张。”他笑了笑,又审视了我一番,再次皱起眉头,“不过,你这个伤真的没问题吗?”
“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只需要再静养一两个月,我的灵体应该就可以痊愈了吧。”我说。
“我不是说这个……”他摇头,“算了,现在说这件事也没用,你记得回去做个体检。”
他转身离开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我。由于蜃楼市安全局已经覆灭,为蜃楼市收拾局面的工作就落到了邻近几座城市的安全局的肩膀上,其中自然也有柳城安全局。要做的例如救援和安置幸存者、收敛受害者们的遗骨、解决或许还在城市里藏身的恶魔以及恶魔术士等等,狂信徒真是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
然而狂信徒所残留下来的影响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阴魂不散。
我马上就明白了,列缺到底在与我的对话里注意到了什么问题。
说起来这也是个很简单的逻辑。我的灵体因为是被真灵之力所燃烧,所以恢复速度很缓慢,这还算是轻症状。如果这不是我自己的真灵之力,就不止是恢复速度缓慢的问题了。那么我的肉体呢?
我的肉体也是被狂信徒以真灵之力所重伤,而且那还不是我自己的真灵之力。凭什么我的灵体恢复那么慢,肉体却现在就已经恢复完全了?我是实际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肉体修补完全,而塞壬则是负责修补的人,反倒是灯下黑,看着貌似健全的肉体而没有注意到这个矛盾。列缺作为局外人却是敏锐地觉察到了问题所在。
或许是在吃饱喝足之后精神好多了吧,我昏昏沉沉的头脑总算是真正地重新启动,并且觉察到了奇怪的细节。尽管已经吃了那么多,可我的身体总有股挥之不去的饥饿感,就像是身体里依然缺少了什么重要的元素。倒也不至于说是会影响活动,就是感觉心里不痛快。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虚不受补”?但是我受过改造的肉体没有道理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将自己感受到的异常情况对塞壬提及,她疑惑地问:“难道是生病了?不过你应该是不会生病的才对啊。”
“回去之后得做个全面的体检。”我说。
“那倒是没必要。”她说,“我吸收了那么多恶魔术士的记忆,对于人类的肉体也算是非常精通了,就让我来给你做这个体检吧。”
“那么就拜托你了。”我说,“不过,你打算怎么做?”
“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法术,只要将灵性作为探针输入进去……”
在她说话的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侧像是塞满了细小到像是绒毛一样的触手,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她似乎已经开始体检了。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做,可能会让你有点不舒服。”她说,“让我看看,嗯,确实是哪里都没有问题啊……等等,这是……”
我身体内侧的异样感忽然消失了,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虽然我这么问了,但是她踌躇着,像是不知道怎么跟我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算是解释清楚了。
简单地说,我的剩余寿命可能已经不到一年了。
我的身体是为了与“它”的力量完全适配而做过特别改造的,在失去“它”的力量支援之后,我也无法独自生存下去。按照安全局过去的体检结果,短则两年、长则四年,我就会死亡。而狂信徒使用真灵之力对我造成的重伤则使其雪上加霜,我的身体只是看上去完全修复了,但是伤害依旧以另外一种无论如何都无法修复的形式残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我立刻意识到了,这是“真实杀伤”,是“无法修复的伤口”。
一直以来我仗以对付他人的武器,终于也落到了我自己的身上。
也无法怪罪塞壬没有第一时间诊断出来这件事情,这是我自身的特性使然。在寿命耗尽之前,我仍然可以一如既往地生活,甚至是战斗,正常意义上的疾病也无法侵犯我,怎么看都是无比健康的。
我姑且尝试了下能否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说,既然我的头部没有被狂信徒伤害过,那么能否将头部以下的身体部位全部换掉呢?这种方法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异想天开,甚至是显得疯狂,对于有着超速再生的我来说却是可以很方便地实现的。只要先将头部砍下来,再将头部以下的身体部位超速再生出来就可以了。
听起来的确有些离谱,但也就是碗口大的伤,与我之前经历的伤势相比较不算什么,也就是处理自己剩余身体的时候有点麻烦。
但是这个尝试也失败了,再生出来的身体依旧是那个样子。恐怕是狂信徒的真灵之力伤害到了某种本质性的地方吧。
狂信徒对于真灵之力的认知和运用比起我来显然是要更加高深的。如果是他拿真灵之力砍掉了别人的手臂,估计也不会出现什么“只要把伤口割除掉就可以再生出新的手臂了”之类的取巧规避方法。说不定在他看来,我对于真灵之力的运用就好像是把机枪当成棒槌一样。要不是我也拥有着真灵之力,也应该是无法从那么致命的重伤里逃离的。
而纵使我以后能够做到与他一样的事情也无法扭转这一变化。我强烈地觉察到,藏在这具身体里的“看不见的倒计时”已经跳跃了一大半的时间。就像是时间不会往回走一样,失去的寿命也不会再回来。
坦白说,我对于自己的剩余寿命变少了这件事没有多大的感触。虽然有着本能的紧迫感,但是我并不抗拒死亡。我原本就是个死有余辜之人。只是……
只是,我想到了塞壬,想到了这个注定会与我生死与共的女孩。
如果我死了,她也会为我陪葬。
我……
在回到柳城之后,我将自己的经历写成报告书上交给了列缺,也去接受了安全局的体检,结果就和塞壬说的差不多。
出于保密规范,体检医生仅仅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我,以及作为我上级的列缺。青鸟现在不是我的监视者了,所以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列缺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跟青鸟说,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却觉得比起以往说出自己的任何心事都要难以启齿。
我没有打算隐瞒青鸟,但是,我感觉害怕。
为什么我会产生这种情绪呢?一直以来,我都对于青鸟毫无隐瞒之处。我的软弱、我的愚蠢、我的卑鄙、我的下流……甚至是我对她的怀疑,也全部对她说了出来。这件事情又与我过去坦白的事情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反过来说,我过去又为什么会对青鸟毫无隐瞒呢?
或许是因为,我既卑鄙无耻地希望青鸟即使如此也愿意接纳我,又真切地希望她会嫌弃我,索性把我用力推开。只要她离我远远的,我就终于可以在谁都看不见的角落里孤独地死去了。
但是,现在的我就连孤独地死去都做不到。当我死去的时候,一定会有人陪着我死去。每当意识到这点,我便会倍感痛苦。
而现在即使对青鸟说出那样的话,她也不会远离我。她一直在为我找寻延长寿命的方法,我却在外面把自己的寿命丢失了那么多。我的话语只是会让她落泪而已。
次日上午,列缺联络了我,
“你的那件事,已经跟青鸟说过了吗?”他语气复杂地问。
“还没有。”我说。
“你不打算对她说吗?”他问。
“不,最多再过两天,我就会对她说。”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死线,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可能隐瞒青鸟。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做隐瞒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是吗。”列缺停顿片刻后说,“不过我这次不是专门来问你那件事的,我要带着你出一趟差。”
闻言,我直接问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要出差多少天?”
“放心,不会妨碍你跟青鸟坦白的。因为青鸟也要跟着我们一块儿出差。”他说。
“到底是要去哪里出差,需要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我疑惑地问。
“首都的安全局总部。”他说,“狂信徒做的事情已经震动了总部,安全局不可能再容忍前夜那样的组织继续挑梁跋扈,准备集中兵力针对前夜展开大规模的剿灭活动。为此,总部要在首都召开律法阵营主持的大会议。青鸟是我在律法阵营的后继者,像是那样的重要场合,她也得露面。”
“而你作为亲手解决了蜃楼市迷雾事件的英雄,也得在会议里露面。”他继续说,“另外,你的灵体受到的伤害过于深入了,这是你用真灵之力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吧?我们这里没有为你做疗养的条件,但是总部一定有,你要在那里静养一段时间。”
“我明白了。”我说,“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他说。
下午,列缺带着我和青鸟乘坐列车来到了首都。
“李多,你没事吧?”青鸟关心地问,“身体还痛吗?”
“已经不怎么痛了。”其实还很痛,但也不是不能够忍耐,而且我也习惯了。
“先去总部报备吧。”列缺说。
我们向着总部移动。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我不自觉地想起了荒废的蜃楼市。在如此和平的光景下,隐秘世界的战争却即将要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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