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旧

第一百六十六章:究竟如何

    
    窝论说着,双手扣着结实的腰身,又扶了头上的绒帽转过身去,轻叹间,一丛初冬的红梅便映入了眼帘。须髯萧疏斑白,皱纹满布,他轻弯着老朽身躯,走到了冷风习习的门槛处,再转身回来。
    李石长揖:「谢宰相大人垂爱小女,您留下来过宵夜吧!我在后厅备下了酒宴。」
    「不必了,瑶儿都不再了,还有什么个吃头,我这老头子便早早走了!元忠便代我在李家吃宴吧!回头问问献儿和靖儿最近可好,」
    完颜雍见此,便上前挽留,可窝论唯有浅笑,轻撇下他的双手道:「乌禄,老夫老了,不胜酒力,便先走了,由元忠代酒几杯。」
    「姑父!」
    还未等到完颜雍再说,窝论便摇着臃肿的身姿,消失在一簇梅树铺下的小径里,四处的红灯笼,射下一片光,将他的背影拉的斜长。
    良久,完颜雍却步,由着李石的一再邀请,伴着众人的勉强而寡淡的笑,入了后厅吃宴喝酒。
    李清茹嫁后,很长一段时间,完颜雍都未再去过清雅的住处了,平日里不是料理政事,就是与妻子儿女一同外出骑马狩猎,晚间时,也就宿在妻子房里,偶有几日会留宿在沁璃那里。
    清雅明白,他为何要冷落自个,他便是想让她主动前去探视他,给他些温柔。
    但她哪里会如此?哪里会低声下气,哪里会谄媚求宠。
    「哪个男人不喜欢婉顺的女子,换句话来说,男人都觉得咱们女子应当好好的贤良淑德,做一辈子的傻子便最好,这样的女子便是良配,只管侍奉夫君和生儿育女便最好,但凡忤逆……哦,不,但凡是有一丁点自个的主见,自个的考虑,便都要视作不贤德,」
    说这话时,正是一旁的小嬛,见了完颜雍几日没来,便在主子作画时,劝谏两句,可这一劝非但没有得到清雅的赞同,还被狠狠的说教了一番。
    她见那小嬛面红耳赤的端着茶水立在一旁,便轻站起来接过茶水放在一旁。
    「我这不是训你,而是要摆清楚道理,这是大王的府邸,他爱到谁哪里去这是他的权力,他来,我便开门相迎,他不来,我便就忙活自个的,没必要还刻意的送温暖送关怀去邀宠。」
    「他定是为了上回清茹的事跟我置气了,但我若是不拿出点脾气和坚守,旁人便以为我好欺负好摆布了,不贤德又如何?谁人规定,女子便非要贤德。」
    她搁笔望了一眼小嬛,见她还是那般胆怯,便就淡然一笑,轻手拉住她道:「好了,好了,你也是为我着想的,我听惜意说,你是个细心体贴的姑娘,往后你便在我跟前做事吧!」
    小嬛听后,抿嘴答允,扬起笑脸以拜:「谢娘子提拔,奴必定好好做事!」
    她见状,上前扶小嬛起来,拍拍她的肩头,再另她退下歇息。毕竟,此时已然是三更夜了,前殿的悠扬曲调还在回荡着,这是完颜雍与铭璇最爱伴唱做跳的一首《春闺曲》。
    那箫歌声声入耳,前花案上一股檀香沁心,低下头来,她忽觉眼角一片冰凉。
    到了冬至那日,皇后召了几位宗室命妇入宫在长春园小聚一场,宴后便打发了内外命妇一同在长春园赏梅观雪。
    清雅这次,没有穿的向往日那般素净,是铭璇非要她穿的光彩些,她便服了一身软烟罗紫云锦衣,将发辫起再盘髻,顶了一只金镶珍珠的带流苏的冠子。
    这装扮,在人群中格外耀眼夺目,引得宗室命妇都望着她,羞的她赶紧拉着铭璇躲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姊姊,我都说了不必如此,这样的华服哪里是我能穿的,定是不好看,别个姐妹笑我了!」
    铭璇见此,将双手自暖和的袖笼里抽出,扶好她站直,攥着绢子噗嗤
    一笑:「哪里是不好看,好看极了,别个姐妹瞧你那是她们见着平日素净的你忽而妍丽夺目,难以置信罢了!」
    「放心,我当这命妇之首十余年了,这身衣裳你穿得,不会僭越无礼的,倒也让别个瞧瞧,我们雍国府的美娘子啊!」
    清雅拨着衣边镶嵌的珍珠,呢喃着:「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多美的人儿,便叫别个都笑话了!」
    她说两句,便敛了发鬟,站直了身子搓搓手,哈了一口热气,望着这满园绯红,飘乱的白雪浸湿她的发额。
    忽来往事浮上心头,多年前,她在会宁城见过满山谷的梅花,当时冬意正浓,霜雾漫天,银霄碧殿,再有丛丛花红映雪,满眼望去譬如仙境的神秘,如今那里必定是杂草丛生,再无旧故的美丽。
    「皇后殿下到!」
    ——那是祗候人在高呼,她在一片嘈杂中被拉下叩拜,迷迷糊糊的伏下额头。
    「妾身问娘娘安!」
    「都平身吧!各姊妹们都顾个的便是了!」
    她一身金钗头凤,穿着逶迤到地的灯笼锦而来,头一眼便瞧到了铭璇,轻手扶起她来。
    「雍国妃快起来,地上凉!」
    「谢娘娘!」
    「李娘子今儿个真好看,这才是我大金的命妇!」
    说罢,清雅笑答复,再平身起来,见着皇后与铭璇两人双手搭住,四目相对,便开始闲话家常,说些宫内宫外的闲事,清雅在一旁,也插不上什么话,倒也清闲着。
    听得她俩交谈,说是清茹新嫁,完颜文上表为她请诰,可圣上却迟迟不准,说要抽空与皇后商量一番再决定。
    「李娘子,本宫倒想听听你怎么看的?」
    皇后忽而问其,清雅还不知如何是好,定而眸瞩笑言:「娘娘与陛下做决定便好了!嫔妾鄙薄之人,哪里有什么见解的。」
    「好坏都说两句,毕竟是自家妹子!」
    「嫔妾……」
    「那嫔妾便说上一两句吧!其实茹妹妹除了前些年以凤纹饰衣犯下的罪过以外,确实这些年她十分安分守己,我本也想大公无私一场,劝娘娘正视她犯的错,但她终究是嫔妾的妹妹,嫔妾不像娘娘一样是个大爱之人,嫔妾只有私心罢了!」
    「倒是也想茹妹妹封诰,尊贵些。但嫔妾只是见解罢了,娘娘是天下之母,自然有比嫔妾更全的考虑。」
    这番话,倒是很中听,一方面体现她自个对待亲人确是不顾前嫌,一方面又显示着皇后的大爱无私,两句话下来,皇后似是心中已有了答案。
    良久,皇后忽来笑意,点点头,——「李娘子,是真性情的人儿!本宫会与陛下好好商议的。」
    「娘娘过奖,市井小民之胸怀也。」
    随后,凉风渐起,皇后便邀着她俩人一同进了一旁的暖亭,暖亭周围特地围了一圈厚褥帐,生有暖炉,祗候人见此便抬来几张交椅。
    皇后正襟危坐而渐笑起,再命人上了几盘点心。
    正谈到兴处,便远远的听了一阵孩童奶声奶气的唤音,一两声「嬢嬢,」叫的亲切,清雅不必去瞧,便知那是及万千宠爱于一身——完颜亮新封的东宫太子完颜光英。
    光英便收拾的似个圆球,淡黄的短绒衫的样式极其好看,腰间还挂着好几串容臭和玉佩,两只小靴在地上灵快的前进。
    铭璇和清雅见此站起揖礼:「问太子殿下安!」
    「婶娘快平身!」
    他上前来,两只小手扶起两人,那样的姿态,便是一番大家风范,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完颜亮的身影。
    「三郎,你怎的跑回来了?不是和爹爹一起去外祖父府上了吗?」
    光英招手唤来祗候人拿椅子,边坐下边说:「爹爹说他和外祖有事商议来着,便叫儿先回了!」
    「好罢!那你便留在嬢嬢这儿吧!」
    光英逐而下了椅子告揖:「嬢嬢,儿是来拜安的,这便要回去读书了!晚些,赵相公便要斥责儿的。」
    皇后点头:「好罢!你回吧!」再嘱咐随行人——「天凉,记得给三郎多叠几层衣服。」
    「两位王婶,侄儿便告退了!」
    待太子远去,片片雪羽撒下,皇后饶有兴致,满脸红光的自顾自的喝茶。
    「太子真是乖巧懂事,倒真是天之骄子。嫔妾的允恭,淘气的很,个子又大又宽的,一蹦三尺高,」
    「小孩子淘气些,等大了便会好的,你且宽心吧!」皇后说着,目光便灼灼向了清雅——「说来,李娘子,你这也嫁到国府快四年了,怎的……是身子不适吗?倒也没见给雍王添个娃娃。」
    清雅默然良久,抬头上去又低头下,浅笑以对:「国府的太医,说是身子虚弱,气血不足所至,生儿育女,必得缓些时候的。」
    「不过,大王子嗣繁多,现有两女三郎,倒是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的,大王的子女,我亦是视如亲血。」
    皇后拍膝而止:「害,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本宫也知道你性情温良,但与丈夫有个自个的骨血,必然是美事,为母虽辛苦,但幸福着。」
    「是,我自然也想的,」她随意的揖首答道。
    「多为皇室开枝散叶,有个一儿半女,你便会觉得人生美好,」皇后说完,便探其铭璇娴静温柔的仪态,似有些异常平静。
    越瞧着便越不对劲,就提议说是召来翰林医官为清雅把脉,探个是什么病情,也好开个方子调养。
    「娘娘好意,嫔妾心领了,但……」
    还未等清雅说完,皇后便打断道:「来人,去请保和大夫薛遵义来。」
    并再三嘱咐着传话女官道:「定好好的去请,将……本宫的意思传达到。」
    似乎是话中有话,那女官便与后对视一眼,乃辞去。
    皇后并交待,这保和大夫是翰林医官院十分有资质的太医,是以医药侍奉帝后的人。闻此,清雅不得再推辞,便只能提紧了弦静候太医,这时间呼吸的气,便是上了一层冰霜般让人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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