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旧

第一百七十五章:一别两宽

    
    铭璇推门而入时,完颜雍已然整理好了衣衫坐在了一旁的交椅上了,而清雅披着散落的头发伏在围子榻的角落,酥红的双足和臂腕被暴露在外,杂乱的衣衫与乌丝相缠,她犹如一朵被摧残过的花,独落在泥地无人问津。
    铭璇见此长叹一声,掀了帘又出去,待镇定一会,便又回来,寻到了一张毯子为她披上,又唤了侍女惜意和芗芗进来伺候。
    铭璇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进的距离,她瞧见了她红妆上的道道泪痕,正是此时,薄汗贴衣,香味浓郁,霜红的粉颊轻轻敛着,乌丝缠绕双眸,便叫一个女子看了,也要生发出爱怜。
    于是她轻轻拍拍她问:「清雅,好好的!好好的!」
    不知怎的,清雅并没有似往日一般闹脾气,而是默视着什么,目光似无似有的望着华服上的绣纹。
    良久,完颜雍回望了她一眼,红着眼,慢抬着手指着书案那边说:「惜意,去,将那画篓里那只伞拿出来,扔进炉里!」
    惜意惶恐而跪,道一句:「大王!」
    回答的是他严厉的口吻:「怎么,孤王的话都不听了?这王府还有没有规矩?」
    「大王,奴求您息怒!息怒!」
    铭璇见此,拍拍清雅的后背,沉默许久才劝一句:「大王,莫要动怒了!以前事儿,便就当过去了,谁人年少不犯错的,清雅往后定是会改的?」
    完颜雍站起,背手而望那放摆满各式各样珠钗的妆匣子,卯足劲儿深呼吸,再回头看那脆弱的女子。
    坚定的语气——「李清雅,你入府四年,孤王待你如何?大到名分富贵,小到用物,孤王哪点没满足你?」
    「掏心掏肺对你,到头来,你还想着他人,四年,你为了不怀孕,骗了孤王四年,你说那是补药,每晚喝,就是不想与我有孩子。」
    「是你太聪明,还是孤王太蠢?被你蒙骗?」
    铭璇瞧着他说话的姿态越发激动,连忙又插一句:「大王,清雅……」
    「国妃你不必劝,你相必也早知道此事了,只是都在蒙着我罢了!既然如此……」
    「古来素有「成人之美」之德,你既心不在孤王这里,心许旁人,那孤王也作成全,不日,孤王便拟一封和离书来,还你自由!」
    「此事孤王不必和任何人商谈,舅公和姑父也不必劝阻,孤王心意已决,与你和离。」
    清雅定睛不动,沉默了好久才答:「好,大王要离,妾也不便久留……」
    她轻下了罗汉床,跌跌撞撞的走在他面前,再三拜叩道:
    「冬日大寒,出行不便,乃寻他日搬迁,再三拜愿,愿离别后,郎君身体康健,选聘***之女,弱水三千,不必因妾身为难;
    再愿,大王娘娘长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莫忘年少意,莫忘夫妻情爱;
    辞别前终愿,郎君相离之后,前程似锦,平步青云金殿,膝前儿女承欢,释结解冤,更莫相憎,妾与郎君,各生欢喜,一别两宽!」
    她说话时,将那副红润的脸蛋敛在乌发间,语气是那么坚决与冷漠,他坐于交椅上瞧着她这副姿态,听着由她那樱桃般的唇发出的声音,温柔的似莺歌燕语,却又犹如塌天大石砸下来。
    完颜雍再也忍受不了,眼角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咬牙道一句:「好,李氏,你既然如此请求,那孤王如你所愿!」
    他说话时,声音低沉,,见她不作任何响动,便挥袖而去,步子轻快洒脱。
    不知为何,完颜雍这次大动肝火,做的比较决绝,对于伺候清雅的太医和外头药铺的郎中各赏了三十杖,贴身侍女包括惜意、芗芗、刚提拔上来的小鬟称心,都被罚了清扫后宅院,连国妃
    铭璇都为此受到了牵连,被完颜雍冷落。
    她选定了一天气晴朗之日搬出府,是正月二十四,这日,她早早起来,命奴仆简单的收拾了行李,主仆三人只有大大小小五副包裹,其余的那些华服衣衫、翠翘珠钗,她一样也没带走。
    她走时将屋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那张鸳鸯褥子被铺的一点褶皱都没有,静静放置在榻上,她自个也随意穿了一身夹棉窄袖衣,随意挽了偏髻。
    走到门口,她没有回头观望。
    一马夫迁车驾前来躬首道:「娘子,奴是宰相大人派来的,相公说将娘子接到宰相府别院安置,那儿已然派人打扫好了,配有奴仆,相公还说待他忙完了政事便来瞧娘子!」
    她站在北风中,发丝被吹的凌乱,勾起嘴角笑来:「今儿,便不劳烦舅公了,大哥哥说他在园洪寺山下有一处僻静小院,已然派人打理好了给我住,那儿风光秀丽,清净,也免的闲人扰我,我便去那儿住下了!」
    「替我谢答舅公!便叫他莫忧。」
    笑完,她招呼了侍女将行李放在了一简陋的马驾上,笑答了祗候人,便驾车走远。
    一路到园洪寺山脚下,马儿跑的腿软,她在驾中熟睡,只听了祗候人喊起,她才醒来,逐而下车前去院落里。
    这房子不大,一进院的样子,但坐落的地方僻静,门前无街市,唯有一条曲折小路到达,四处零散着几户人家,几绺炊烟袅袅升起,眼见皆是烟火气。
    自入宅院便有一股清幽的韵味,房舍不大,却陈设俱全,器物无不整洁干净。
    她在屋内外逛一圈,望着那略带枯黄的簧竹笑道:「这是我向往的清净!」
    「惜意,你便命两个祗候人守在门口,闲杂等不必来扰我,我也就好好看书写字了!」
    惜意点头作答,作揖而退,即刻下达命令。
    她也在这孤寂的苑落里住了下来,从此告别了王府的嘈杂。
    她整日在写字绘画中度日,也亲自打理屋舍,修剪屋后的梅花,时不时主仆小聚,一同对诗品茶,日子过的到也惬意。
    大许过了三两日,夹谷檀檀领着女儿前来探视,为她带了许多过春节所需的物品。
    夹谷檀檀与奎可育有一子一女,年纪长的男孩叫李道虚,方才蹒跚学步的女孩唤叫李彬蔚,小名唤作芃芃,她今日便是将芃芃领上了。
    「你大哥哥说了,他最爱这个姑娘,便唤作彬蔚,「颂忧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彬蔚便是富有文采的意思,芃芃是繁盛的意思!」
    说这话时,檀檀已然哄着怀中的小女睡着了,芃芃翕着小眼,一双如樱桃的唇抿着,姿态瞧上去像极了古画中的福娃娃,便叫清雅实在是忍不住想捏捏她柔软的脸。
    「妹叔这样喜欢娃娃,倒这样糊涂了?」
    清雅乃惊:「嫂嫂知道了?」
    「是!你哥哥说的,国妃娘娘那日派人把你的事告诉了你哥哥,他听了从床上一翻就走了,去了国府拜见大王,还和大王起了点小冲突,而后,便命人把这院子打理出来给你住的。」
    「我以为是惜意偷偷告诉哥哥的!」她下意示的看了看一旁的梁惜意,惜意连忙将头敛了去。
    檀檀忽来的镇定,低头思考片刻搭上她的手,义正言辞道:「妹叔,这事儿,嫂嫂便不得不说上你一两句了,我是你亲嫂嫂,便是将你当做自家妹妹看的,嫂嫂若是说了不中听的话,望你也别生分了!」
    她盯着她的肚子道:「先且不说你隐瞒大王的事儿,这避子汤的方子我大概看过,用的凉性的药,虽然不多,但你再喝个几年,便等着这辈子做不了母亲了!」
    「倒不知,你这方子是哪里求的,便
    是外面铺子里的郎中,敢给堂堂诰命的夫人开这种伤身之药,是要被杀头的。」
    「你真拿自个的性命开玩笑,糊涂至此吗?好好的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至于为一个男人这样吗?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说着,清雅再也按捺不住心酸,自顾的伤感起来了,檀檀见此,便将搭在她身上的手拿开了:「你以为,你伤心,我便不说了吗?你说你多有主见的一个姑娘家,自小到大,那样的坚韧,怎么偏偏在圣上这事儿上糊涂了?做些毫无意义,又伤自己又伤别人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好!」
    「我试过去忘记,但忘不了……」她将双袖敛着别过了头去。
    「你忘不掉,便记着当做回忆,为什么要拿过去来惩罚如今的自个呢?你如今是有家庭的人了,你要说你十三岁成婚不懂事,如今也该懂事了!」期间,芃芃打了声哈欠,檀檀便将语气放的轻了一点,再将她伸出的双手给扎回去。
    「人要往前看,日子才过的下去,纵使圣上再好,你也应当有自己的坚守,爱你的人有很多,疼惜你的人也多,别总盯着他曾经那点温暖啊!」
    「大王,确实是有过错的,你就是还对当年他那酒后失德念念不忘的,才会这么多年若即若离,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此事已然是过去了。
    你仔细想来,也会发现,大王也是个挺有担当的男子,他对妻妾对孩子对长辈总保持一颗善心,即便是对老百姓,都能深查其苦,重要的是他对你偏爱,试问这样的男子还不值得你去放下过去恩怨吗?」
    「就听嫂嫂一句劝,不提旧事,珍惜眼前!」
    说着说着,清雅便陷入了沉思中,或对亲嫂子的话有所感悟,手中的绢子被攥的汗浸浸,耷拉垂下的睫毛与双眸,似花苞一般张合,敛首的姿态,似是在肩上压了一坐山。
    良久,小摇椅中的芃芃忽而醒来,先抽搐,待翕张了双眼,便嚎啕大哭起来,见此,檀檀不得不将她抱了起来,拍着哄着。
    「芃芃不哭,不哭,哦~」
    边哄着边对清雅说:「妹叔,嫂子便也只能劝你至此了,是非对错,你自己心中有定数罢了!」
    「婚姻,需得两人共同经营罢!」
    「这马上便是春节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边,你哥哥的意思是叫你同我们一起过的,可你非犟着,我也只好送些需要的东西,也与你说说话,显的不冷落!」
    「谢嫂嫂,其实我这儿不缺什么的!」
    「自然缺的,我知道。」
    说到此,芃芃哭的越发的厉害了,两只手开始一顿乱抓,抓到了檀檀的耳环,扯的她一阵痛。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差!」她将她双手掰开。
    祗候人见此,连忙前去将芃芃抱过来,再替檀檀整了衣冠和妆发。
    「罢了,我便回去了,这小姑娘定是饿了,妹叔,你歇下了,有什么吃的穿的缺的,尽管叫祗候人告诉我,我便回了!」
    「嫂嫂再坐坐!」
    「不了,便回了!」
    檀檀往后几步,揖礼道:「夫人,我便拜辞了!」
    乃毕,一裾黛色的衣裙自门前掠过,很快便不见了踪迹,清雅还立在原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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