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雍麻木的坐在椅上,手边腾起的青烟拍打在他的脸颊。而后,便有祗候人叩首问:「大王,这该如何是好?」
他默默的,便坐在正厅的茶案子旁,望了一眼身侧院外满庭芳华,答一句:「便叫她去吧!派些人确保她的安全。」
他知道清雅不会听人劝决心去救她,而乌林答铭璇赴死已成定数,现如今做什么,都已经为时过晚。
他禁闭着,叫旁人都退了出去,便立马有了张沁漓前来求见,他不允,乃令其归家。
国府瞬间乱成了一锅粥,祗候人不知如何处理余下的事情,是该为主母准备发丧,还是该派人将李娘子追回,一切都不得而知,这些问题便有一个大胆的小黄门前去请教张沁璃,请她做主,可她听了这样忌讳的言语,便令人杖了那黄门四十棍,并警示众人,日后不得再提此事。
而正追赶铭璇的清雅,马不停蹄而去,行了一上午的路才是出济南城的距离,这一路上,随从人无数次的劝阻让她停下,表示她现在还怀着孕在,可她却将此事抛诸脑后,一心便是想追上铭璇入宫的马车。
春来的雨,密密的蒙在她的帷帽上再浸润到她的乌发上,身上的襦袍再没有一块干的地方。
那马再不能前行,累的倚在路旁的白桦上不动,她疯狂的甩起马鞭,抽打在马儿的身上,马儿痛的前膝跪了下去,痛苦的嗷叫。
惜意快速的下马来,上前轻夺她手上的马鞭:「娘子,娘子,马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娘子,你听臣一言,您留下来,张监事会护送您回家,奴带人前去追赶国妃娘娘的马车,带娘娘回来,好吗?」
她饱含泪水摇摇头,被惜意抓住的手还在做出鞭打的动作。
张仅言站于身侧:「娘子,臣前去带娘娘回来,惜意送您回去,这样最好,您还在孕中,若出现了什么差池,是王嗣大事。」
她嘶吼着:「不,我要去,我不要这个孩子,我要代她去宫中。」
「她走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派人拦着,我走之前,府里那么多人,为何没人出面将她拦回来,你们竟袖手旁观,又何必现在惺惺作态?」.
惜意看着她的样子,泪水在眼眶打转,她再轻拭了那泪,不经意瞧见,马鞍上那点点血红的印记。
「娘子!不可再骑马了!奴求您了!」说完,惜意硬生生的将她从马上抱下。
张仅言惊呼:「快,速速去找了郎中来,快!」
身旁仅随的几人听后慌忙奔向四方。
她征着,在惜意的怀中:「惜意,你去替我找快一点的马车来,我不能停,我要赶上娘娘的马车,算我求你了,若再不赶上,她会死的!她会寻短见。」
「我求你了!算我求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赴死,求你了!惜意。」
而后她拉住张仅言的衣袖:「张大人,我在此求你了,求你了。」
仅言点点头,冷峻的面容上泛出怜惜之意,乃策马而去,消失在林中,大概一个时辰,便为她找来了一小马车,还为她寻到了民间的郎中为她熬了一副稳胎的药,喝完她便开始踏上征途。
几日的颠簸,夜以继日的赶路,第三日到达河北真定府,离京城还有大概五六日的路程,这路上她们拼命追赶,却始终赶不上那进宫的行队。
清雅已经熬的不行了,身子愈加虚弱,身上的衣衫也脏的不成样子,等走到一处草场,便打算于此停驻半个时辰。惜意就此机会,从远处街市的铺子里购了一张绒毛毯子塞到了马车里说:「娘子给,奴去远处街上的皮料坊买了一张暖和的毯子,您捂严实点,这段路到下午露水重,冷的很!」
清雅抬头接过毯子点点头。
「娘子,咱
们应当是再连赶一日的路,就能赶上娘娘的马车了,臣特地看了地上的车辙,翻出的是新泥,也没有过霜,此乃入京的最平稳的路,他们人多,自然会选择这条路。」
惜意冷的搓了搓手说:「娘子,很快我们便能救得娘娘了,臣和仅言商量过了,到时候我们偷偷劫了入宫的行列,我们带娘娘先逃到偏僻的地方躲一阵。」
清雅却摇摇头:「你们打算以武力解决此事,是不可取的,那是皇帝的军队,若如此国府必定遭受灭顶之灾……唯有,唯有我前去说好话,我便以身家性命乞求,让他们答应让我代娘娘去宫中,到时我便先入宫去求陛下,求他饶过娘娘,饶过国府,我便……以死相逼,只要能护国府周全。」
「娘子,可您委屈了自个,你若入宫,那陛下定要将您占为己有,可您还身怀……有孕。」
清雅仰着头,双眸清澈见底泪水纷涌而上——「这是我这几日,想到最好的法子了,我只能如此。我必定先救下国妃,若真发生了这样受辱之事,我必当不会苟活于世,自行了断了便是。」
「一个人,要保家族安全,还要保家门声誉,亦是进退两难尔!于我于娘娘,都是一样的境地。」
「娘子,您是个女子,为何要担下这样的大任,奴不忍心见你再苦……」
「任何个人利害在一个家庭的面前,都不值得一提,我只是做了旁人都会做的。」
她坚定的说着,惜意听后,红着眼转身而退到一边,再没有说话。
再走了一夜的路,大概黎明天刚亮的样子,马车忽的在雨中停了下来,惊醒了睡梦中的她。
惜意望着林子的那头,浑身打着颤,逐而掀起马车的帘子——「娘子……娘子,是娘娘身边的袖殷。」
一句话,仿佛霹雳弦惊,打的她的脑袋震痛,她蹑手蹑脚的下了马车,看见众人都僵在原地,而来路的方向,满身泥,头发蓬乱的袖殷正靠在一棵树边。
「娘子!」袖殷疯了一样扑进了她的怀里。
她预知到了什么,通红的双眼在袖殷的面容上寻找着答案。
她颤抖的手,扶着已经伤痕累累的袖殷问:「娘娘呢?娘娘在哪?她人了!」
袖殷跪而答,哭的不能自抑——「娘娘自尽了!在良乡的小西塘,趁手下人休憩之时,她投河自尽了!」
袖殷慌张的从衣襟中掏出一卷信,还有完颜雍曾送给铭璇的七宝璎珞镯交于她说:「娘子,奴拼死跑出来,要将此物带回去,娘娘说将这遗物交给您,望您转交给大王,娘娘亦有对您说的话。——必要坚强振作起来,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过这一世。」
顿时间,她再也站不稳的往后踉跄几步,被侍女扶了再扶。
她迷迷糊糊的转过了身去,对众人说:「不,我不信,走,去良乡,我们很快到了,我们可以救娘娘了!」
说完,她就朝马车的地方走去,没走几步便倒在了这雨泊中。
她醒来后,是在一个简陋的小屋里,看这屋里的陈设便知是一户废旧的农家,而后她扶着疲乏的身子走出屋去,便听了祗候人说已经到了良乡。
这屋舍主人在不远处劈柴,是一对母女,见她出来便准备来问候几句,但见了张仅言扣首于阶下,她们便停下了脚步。
「娘子,臣等,已经将娘娘从那塘湾里「抱」了上来……」
乌林答铭璇,这绝代的佳人,便死在这荒村野渡中。她静静的躺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湿漉漉的头发粘连在细腻的脸颊上,纵使全身冰凉灰冷,纵使面无血色,任然掩盖不了她的妍丽与美。
就是这样一位女真女子,自小饱读诗书,孝义知礼,才貌国朝无双,嫁得完颜家,她为妃数十
载,外佐亲王,内料家常,对妾妃媵人视若亲人,当庶子庶女为己出,一生未曾亏欠任何人,唯独对不起自己。
清雅抱着她,将她搂在怀中,忍不住的嚎哭,望着那河塘里的潺潺流水,仿佛能见到她临前的无助与无奈,那样冰冷刺骨的水,淹没了她一世的美好。
清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哭泣的,停了后,便准备带铭璇的尸骨回去,可张仅言再三考虑,怕带回铭璇尸骨回去发丧,传到皇帝耳里会归罪于完颜雍,大开杀戒,便劝其先择一处净土,简单为国妃安葬。
她不允,坚决要带回,众人为她理清楚利害,她乃允。便择一处从林密地,暗自里叫人制了棺椁,不舍的为她送葬。
她向袖殷问了宫中人的去向,袖殷说他们害怕皇帝怪罪下来,便早已逃回去了。闻此,她不得不思考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那骄奢Yin逸罪恶滔天的完颜亮,她对他的恨一下冲上了心头,一发不可收拾。
当日,她便准备回济南,回到铭璇以死守护的家,走之前,她再最后一次,远望了望那林中矮小的坟头,那捧黄土、那立起来的坟牌,在丛林透过的光下,显出格外明亮的金黄色。
她忍下痛,含着泪水,踏上了马车,带着对乌林答铭璇这十几年的情意,驰往南的方向。
乌林答氏死于贞元四年春上时。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