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带着丝丝愧疚之意,前去福安殿,即刻召宰相窝论议事,窝论听闻噩耗,亦是麻木不仁。
「朕未曾想过会有如此境地,朕只是想命乌林答氏入宫为质,朕不打算碰她!」
窝论正坐在木墩子上,耳里听这话,心里却是嗤之以鼻。他左右进言,并不将完颜雍的功德拿到皮面上谈,而是说他有颗安逸的心,亦不是像造反的人——「雍王若是要反,他与乌林答氏情深似海,其妻死他必然应该反抗朝廷,而他并无所行,只是伤意,若是这还不能看出他的衷心,那……老臣也无话可说!」
皇帝听后冥想前事,之于乌林答氏之死,便决定放完颜雍一马。
窝论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要走的时候,有个内臣奉了什么东西跑了进来扣首于前——「陛下,赈灾使臣从王室所捐金银财宝中寻得一物,好似是陛下的旧物!」
窝论听此,便稍微在阶下驻足。
那内臣奉上,是完颜亮多年前给李清雅的信物——那枚玉扳指,窝论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枚曾经在外甥女的颈上停留了许多年的竹节样式的扳指。
皇帝上前轻携着那玉,立在冷寂的空堂里,轻叹气:「她!放下了。」
窝论转回头,咬了咬腮帮,阔步走出。
两个多月匆匆过了,她小产的伤痛也渐渐在心中封存。乌林答氏的面容还那般清晰,书台上,是她轻描了她的样貌的一幅画,却始终不知如何填颜色,便就好好的挂在墙上,等待灵感突发。
两个月内,完颜雍没来看她一次,他没有操持乌林答氏的丧礼,亦没将她的尸体迎回,原因是怕传到皇帝耳中,再对国府不利,清雅不懂这些道理,也不过问,完颜雍不来,她便该痛该苦自己挺过去了。
一日正是风和丽日傍晚,她小产后第一次走出来,坐在廊上,看身侧水池中的碧波菡萏,夜来的急风掠过她青白交底的罗裙,扬起一阵清香。
她今日穿的碧色衣裳,只随意挽了髻,便在这荷塘中,静默的盘坐。
手里的团扇,轻轻的摇起。
仆散香翎走过来,便在她后面停下,她未曾注意,只等她开口说了话,她才转过身来。
「这满池荷花开的好,被莲叶衬托着娇媚,碧色莲叶衬着花,倒不知李娘子你一身碧衣,满身素净,是为了衬托谁人?」
她回头,看见了仆散氏一身粉红的襦裙,身配璎珞,便斜着眼示意了芗芗一下,芗芗便退下了。
「姊姊多虑,只是看见碧色便穿了碧色。」
仆散香翎乃扶身坐下——「乌林答氏在时,你那般低调,不肯穿红戴绿,连个像样的冠子都很少戴,也是谨小处之,如今她不在了,国府你最尊贵,也是时候华贵些才好。」
「国妃都说了,你是并二衔号的人,我们这等,如何能与你相比,看着你穿戴,比我都要素净。」
「我穿什么,自然有我的道理,一个身份,是你穿的华贵便能拥有的吗?」
「嗯,你如今说这样让我膈应的话,我也习惯了,身份不身份的,也不是由你一句话决定的,而是由子嗣,」她并无显摆之意,只是摸着肚子,轻描淡写的说:「李娘子,姊姊大错特错了,竟忘了妹妹失子,不过你也不必太过伤怀,你有无子嗣都是府里的第一人了,我这肚子再争气,也抵不过妹子半分!」..
清雅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腹部,亦明白了什么。彼时的她,想起了流产之事,竟刷红了眼眶,可怜她入府五年,拥有自己第一个孩子,却也没了。
她悲,却不敢让香翎看出来,只得咽了泪水,笑着说:「姊姊福泽深厚,添个娃娃,给六姑娘作伴亦是好。」
香翎轻扑着小扇,点点头,便惬
意的赏了池中花鱼了。
两人皆不理对方,只顾自陶醉,不觉有人来,听脚步声回头,方知是完颜雍。
他的鬓斑白,胡茬满腮,面色土黄,双眼迷离恍惚,双唇亦是龟裂不知,他轻轻抿一下,恢复了湿润。
这是铭璇出事之后,第一次见他,清雅与香翎慢行了礼。
他望着清雅,看着她,她身若瘦柳,脸色因流产的缘故掺杂着苍白,她双手轻轻的扶在廊栏上,望着他的眼。
半晌了,他问了一句:「倒是有雅兴前来观赏这荷花!」
接着又问:「香翎,你穿的有些许单薄,夜里风露重,莫要冻坏身子了。」
香翎走进他,微笑说:「大王,太医说,夏日穿太厚也不好,会闷出一身病,对腹中胎儿不好。」
香翎说着,他听着,却只直勾勾的望着清雅那憔悴的脸庞,好似她那忽而浮起的在眼里打转的泪水,也被他看了去。
他答允着:「嗯,是的,是孤王没有在意,反正不要让自己受寒就好了。」他问完,便又问:「清雅,身子好些了吗?」
她征着,眼睛便盯着地面上不抬起,勾起笑来:「好多了,太医说,好好吃饭就好了!都挺好的。」
还有再问候下去的勇气吗?已经没有了,真正的伤,表现的都是那样淡然若水。
过一会儿,香翎便说要回了,问完颜雍是否与她一同,完颜雍点点头,被她挽着走了。
清雅立在晚荷中,轻轻的扑着小扇子,侧手抐一片荷花瓣,捧在手中,晚来的风吹动着檐角上的铜铃,在她头顶响起清脆的磬音。
完颜雍走几步,再几步,便转回来看那廊上的身影,一步两步,那身影还在,他轻轻的对香翎说:「香翎,你先回,我去去就来你房里,用晚膳。」
香翎没有挽留,她知道自己就算挽留也没有什么用,她征住了半晌,点点头,便揖首而去。
完颜雍往回走,追上来清雅的脚步,站在离她一寸的地方,正是不远不近,对她说:「娘子,孤王有话说,便请娘子借一步说话。」
她屈身一礼,本来是要拒绝,却学会的第一次克制,答曰:「好,大王请!」
她手臂先导去,便请完颜雍先走,他便往她住的地方去,时不时看一眼身后的她。
既入房中,她请他先坐,再令人看茶,端上来的是特调的苦莲子茶,闻一下,便觉口中苦水泛流。
完颜雍望着这苦莲心,便知是国妃铭璇在世时亲手所摘,再看茶盘,白瓷特鎏一鸿雁,他明白她所指。
良久,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便左右探视,看见有小鬟正将四周窗户打开了。
「为何此时将窗门都打开了?」
小鬟道:「楚太医嘱咐,夏来屋里闷热,要定时通风,利于娘子身体。」
「你是听话听了一半,太医是说要通风,但晚间不必打开窗,主子屋舍靠池塘而建,晚间多凉风,也多蚊虫叮咬。」
小鬟吓得连连点头——「是,大王记性好,奴这便关上门窗。」
完颜雍再说:「你失误不止一次,五月初叫你熬一蛊汤羹,你却在汤中加各种辛辣佐料,若不是管事嬷嬷叫住你,便送入了主子口中,你这样老是失误,便就不要近身伺候罢!」
小鬟低头回一句:「是,大王!」
清雅不知完颜雍怎么了解她的状况,但确实这两个月并不见他人。
待侍女走后,完颜雍便轻轻坐于她身边,她轻垂着眉眼不看。
只等他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扶过来:「我何尝不知你的苦痛,又何尝不为了我的孩子惋惜!」
她的眼眶有些红
了。
「祗候人来报时,我心都要碎了,我与你相伴四五载,盼星星月亮似的盼能与你有个孩儿,你千辛万苦的将他怀上,却还是没能留住。」
听了这话,她再不能忍受失子之痛,顾自的伤心起来,但她却再咬咬牙,便将泪水往肚子里咽。
「清雅,你失去孩子那天,我去看了你,你昏迷着,脸色那么苍白,我望着侍女手中一条条的血巾,我慌了神。」
「那日,你回来,对我说,铭璇没了……」他再望着她:「我们的孩子,也没了……」
「我想去,去好好陪你,却走不出铭璇逝去的悲痛,我惶恐在那关头去看你,别个便要说孤王薄情寡义,爱妻尸骨未寒,便只顾偏爱妾室。」
「我只能,待你睡下了,悄悄的趁着无人去看你,再为你置办东西,打算着事情……」
说着,她忽的站起,将他双手撇下,她面朝旁边小明窗:「不必再说……如今人已逝大王还说什么,当时呢?大王为何不救她,便白白的,看着她去送死,你知道她秉性如此,定不会让人玷污,定会以死殉节,而你呢?」
她指着那外面,对着完颜雍哭着喊着:「你作为丈夫在做什么?」
她又指自己的小腹,语速放慢:「而我,我挺着大肚子,我去追的,我想救她,我不想离开她,但是还是让她走了,我的孩子,也走了……」
「清雅……,清雅,」他上前意图稳住她的情绪,可遭到她的拒绝。
他硬生生的环着她,将她搂在怀中,她哭着喊着——「完颜雍,你就是个懦夫,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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