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上元节非常热闹。
家家户户的百姓都走上街头,共赏花灯。
高达百丈的灯山犹如仙宫,锦绣流彩,几乎照亮了整座上京城。
灯山两侧用五彩石搭建出骑着狮子和白象的文殊、普贤菩萨,手指还流出水流,金光灿烂交相照映。
街道两廊下,聚集着无数表演歌舞百戏的艺人,如鱼跳/刀门、卖药卖卦,乐曲声和人语声嘈杂鼎沸,响彻百里。
谢锦词和沈长风步行而来。
人太多,谢锦词生怕和沈长风走丢了,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双眼好奇地朝四周观望,赏着从未见过的盛世佳节。
沈长风瞥向她。
小姑娘双眸流光溢彩,嫣红唇瓣高高翘起,俨然心情极好。
喧嚣的人群迎面而来。
他无声无息地牵住谢锦词的手,把她牢牢护在怀里。
男人的胸膛结实而宽大,带给谢锦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她悄悄仰头,看见他下颌线条完美,桃花眼噙着吟吟笑意,也正注视自己。
她脸蛋红红,急忙别开目光。
路边有卖梳儿印的摊贩。
生面、绿豆粉和薄荷末捏出的面段,用小梳子印出梳印花纹,放在油锅里炸,再趁热撒入白糖拌匀,味道甜而不腻,带着薄荷和绿豆的清新,口味极好。
沈长风见谢锦词多看了两眼,于是把她带到摊贩前买了一份。
“好吃否?”
两人坐在街头的神树下,他笑问。
“临安没有这种小吃……”谢锦词小声回答,拿起一根梳儿印凑到他唇边,“尝尝。”
沈长风咬住梳儿印。
顺势,舔了舔谢锦词的指尖。
湿漉漉、热乎乎的触感,令谢锦词心跳加快,急忙缩回手,小小声:“这么多人看着呢。”
沈长风不以为意:“怕什么?”
神树四周都是年轻男女,成双成对而来,从旁边的月老庙里求了红缎带,在上面写下愿望,再努力抛到树枝上,祈求神树保佑他们能够缔结良缘。
他等谢锦词吃完,牵了她的手踏进月老庙,“咱们也去许个愿。”
谢锦词道:“我记得你说过不信神佛。”
沈长风扯过一条红缎带,“为了你,我愿意信。”
谢锦词怔住。
等回过神,男人已经在缎带上写好了愿望。
她凑过去:“你写了什么?”
红缎带上,男人字迹端严:
想和谢锦词生孩子。
谢锦词:“……”
这种事情,求神佛没用吧?
然而沈长风却谨慎得跟写奏章似的。
他搁下毛笔,把谢锦词牵到神树下。
“听说缎带抛得越高,就越容易实现愿望。”谢锦词小声,“沈长风,你行不行呀?”
沈长风笑容邪肆,“小词儿是希望我抛得低还是抛得高呢?”
谢锦词脸红。
这厮真是时刻都不忘撩她。
沈长风知道她脸皮薄,没逼着她回答,足尖一点,如轻盈的飞燕般掠上神树。
他立在神树之巅,在底下众人的惊呼声中,利落地把红缎带牢牢系在最高的树梢上。
他落回谢锦词身边,“走,回家吃汤圆。”
男人的掌心宽大温暖。
谢锦词动了动小手指,立即被男人握得更紧。
她回头望向神树树梢。
她和沈长风的红缎带正迎风招展。
她家狗男人的愿望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不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不是娇妻贤淑美妾如花,而是想和自己生小孩儿……
少女唇瓣微微翘起,似乎又有点害羞,连忙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他们走后不久,一道人影出现在月老庙。
他戴着幂篱,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容貌。
他提笔,认真地在红缎带上写下心愿。
上元节的寒风吹过,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神树之巅,认真地把红缎带系在树梢上。
却发现树梢上已经挂了一根缎带。
他轻声念诵:“想和谢锦词生孩子……”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写的。
寒风吹开了他的幂篱轻纱。
昔日总是玩世不恭的丹凤眼噙满凉意,上扬的眼尾仿佛带着天生的锋利,黑夜之中犹如寒冰。
他慢慢握紧自己的红缎带。
想娶谢锦词。
这是他上元节的愿望。
陆景淮遥遥望向瑾王府的方向。
他在越国逗留了太久,久到错过她的终身。
他沉默着,把红缎带系在手腕上。
年少时的他无忧无虑、偷鸡摸狗,是临安城有名的纨绔。
如今长大了,才知道他不曾经历过风雨,是因为兄长替他扛下了所有的风雨。
如今兄长被奸人害死,他必须报仇。
“谢锦词,如果可以,请再等等我。”
他呢喃。
声音里,饱含着浓浓的孤独。
……
回到府邸,沈长风嚷嚷着肚子饿,要谢锦词去煮汤圆。
谢锦词专注地缝制衬袍,“让厨娘煮,我忙着呢。”
“厨娘没你煮的好吃。”
谢锦词:“……”
一样的汤圆,两个人还能煮出不同的味道?
沈长风见她不动,干脆从她手里抢过针线和衬袍,“快去呀,多煮点,我饿得不行了!”
谢锦词复杂地看他一眼。
瞧着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哪里不行了?
再说了,刚刚在街上时经过那么多卖糕点的摊子,她问他饿不饿,他说不饿。
一回府,他倒是闹着饿了。
狗男人真难伺候。
谢锦词愤愤不平地去给他煮汤圆。
她走后,沈长风坐在灯下,爱惜地翻看衬袍。
却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女音响起:
“看什么呢?”
沈长风抬头。
洛明珍一袭男装,不知何时摸进来的,正在横梁上倒挂金钩。
桃花眼里的甜情蜜意消失不见,他面色淡漠,“怎么又来了?”
语调里的嫌弃,浓得洛明珍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她翻身落地,突然夺过那袭衬袍。
“啧,好漂亮的衣裳!这绣花精致的,市面上买都买不到!老沈啊,你好福气,娶了个这么贤惠的女人!”
话音落地,罡风袭来!
洛明珍扔掉衬袍往后翻仰,身后的圆桌瞬间四分五裂!
她堪堪站稳,沈长风拿着衬袍,“再敢乱碰,剁了你的手!”
洛明珍朝他扮了个鬼脸。
沈长风耳力极好,听见廊外远远传来绣花鞋声。
他打了个响指。
几名暗卫立即从后窗进来,悄无声息地收拾了地面狼藉,刹那间又重新抬了一张圆桌进来,把寝屋恢复成原貌。
暗卫消失在窗外,谢锦词恰好推门而入。
她端着托盘,看见洛明珍不禁愣住。
洛明珍笑靥如花,“谢侧妃,咱们又见面了。哟,你怎么知道我今晚过来?瞧瞧,还特意为我煮了汤圆呢!”
她自来熟,端起那碗汤圆坐到桌边大快朵颐。
谢锦词犹豫地望向沈长风。
男人脸色很不好看。
“谢侧妃这碗汤圆真好吃,果然人美手巧,我都想娶你了,哈哈哈!”
她一口一个,秋风扫落叶般吃了个干净。
沈长风临近爆发的边缘,“洛明珍,你找死?!”
洛明珍打了个饱嗝,“来者是客,吃你一碗汤圆怎么了,瞧你小气的!我来是为了跟你说一声,五日后春猎,我这边都安排妥当了。以你的穿云箭为准,只要你放箭,我就会动手。”
灯火幽暗。
谢锦词从洛明珍的眼底,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不同于平时的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现在的洛明珍,非常认真。
她又望向沈长风。
他们在谋划什么?
想动手刺杀的人,是谁?
沈长风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案,“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好嘞!”
洛明珍三两步窜到谢锦词身边,笑嘻嘻地捏了下她的脸蛋,“谢侧妃的脸蛋真嫩,滑溜溜的,手感老好了!”
“洛明珍!”
沈长风怒吼。
高挑少女朝他扮了个鬼脸。
下一瞬,她突然弯腰,亲了亲谢锦词的脸蛋。
漂亮的凤眸宛如新月,她朝谢锦词邪魅地眨了下右眼,在沈长风袭来的罡风中迅速麻溜地滚蛋!
“妈的!”
她逃得太快,沈长风没能逮到她。
谢锦词摸了摸被亲的脸蛋。
意外的,并不讨厌。
甚至,还觉得洛明珍非常可爱。
有本事又豪爽的女孩儿,谁不喜欢呢?
沈长风回过头,瞧见谢锦词站在那里傻笑。
一股危机感袭上心头,他急忙把谢锦词搂到怀里,“谢锦词,你笑什么?!”
他亲她时,可没见她笑得这样傻!
谢锦词温声:“我喜欢洛明珍。”
女孩儿之间的喜欢。
听在沈长风耳朵里,却格外扎心。
他黑着脸把谢锦词拉到洗脸架旁,拿毛巾使劲给她擦脸。
他力气很大,谢锦词的肌肤又比豆腐还嫩,随便擦擦,立即红了大片。
她吃痛,急忙去推沈长风,“你疯了?!”
沈长风扔掉毛巾,沉默地吹了吹她红透的脸颊。
然后,
轻轻印下一吻。
这么多年的喜欢,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骨血里,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厚重深沉,甚至演变成浓浓的占有欲。
他身处黑暗,谢锦词是他惟一的光与信仰。
他希望这株小花,只对他一个人和颜悦色,只对他一个人心生欢喜。
没有办法接受别人碰她,就连女人都不行。
桃花眼底漆黑阴郁,他盯着谢锦词,宛如盯着自己的私有物。
谢锦词有些怕他这种目光,于是背转身去收拾衣裳。
拎着小竹篮与他擦肩而过,手腕却被他紧紧箍住。
沈长风不悦,“去哪儿?”
“去泡温泉……”
男人这才松手。
她沐浴洗漱干净,换了一袭宽松的牙白寝衣。
跪坐在榻上,正要放下帐幔,去厢房沐身的沈长风恰好回来。
她缩回手,一声不吭地躺进被褥深处。
如今她和沈长风睡两个被窝,所以她并不担心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沈长风坐在床榻外侧,放下一重重帐幔。
床帐是很奇妙的东西,它的存在并不仅仅是防蚊虫,它还可以隔绝出一方小小的天地,隐秘而又安逸,令人生出莫名的安全感。
对沈长风而言,这方小天地是独属于他和谢锦词的。
他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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