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御花园,空旷处搭了高台,上千盏灯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果然有两位将军在台上切磋。
围观的达官贵人不断喝彩,还有好些女眷也在观赏。
谢锦词站在视野开阔的游廊里,团扇遮面,小心翼翼往人群中打量。
萧幼恩注意到她的神情,含笑揶揄,“锦词这是在找谁呢?果然嫁了人就是不一样,瞧瞧,走到哪里都记挂着某人……”
谢锦词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嗔了句“幼恩”,就说不出其他反驳的话。
因为她确实是在找沈长风呀。
两个小姐妹说着话,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道清润嗓音:
“谢妹妹。”
谢锦词浑身一僵。
容折酒……
这个男人不止害她舅舅倒台,还欺骗她,说占了她的清白,以致她那么长一段时间都深陷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之中。
却没料到,
他根本就没有碰过她!
容折酒白衣胜雪,静静注视谢锦词。
少女手执冰丝团扇,穿一袭水青色对襟袄裙,身段纤细,袅袅婷婷。
玉石盘扣扣到了领口最上方,只露出半截雪颈。
雪颈上……
他眼尖地发现半点红痕。
那绝非是蚊虫叮咬出来的,而是,吻痕。
她和沈长风……
男人沉了沉眼眸,声音仍旧和润,“数日不见谢妹妹,心中甚是想念,谢妹妹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谢锦词:“不方便。”
容折酒温声:“谢妹妹,你我才是同路人,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往事终究已成往事,仇恨这种东西,最要不得。”
谢锦词冷眼,“若我害你父亲丢了官帽,你恨不恨我?若我害你家人流放千里,你恨不恨我?”
容折酒沉默。
谢锦词摇了摇团扇,“容公子,将心比心。”
游廊外忽然响起喧嚣声。
谢锦词望去,竟是沈长风登上高台!
一袭本黑色织金蟒外裳,随风猎猎作响,衬得他威仪赫赫,俊美凛贵。
对面,色若春晓的男人手持画戟,一双丹凤眼风流雅致,貌美非常。
是陆景淮!
他俩竟然打上了……
容折酒噙起浅笑,“小侯爷和沈长风一起长大,也算宿敌。对越国的那场战争,也是他和沈长风一起出征,沈长风在越国干了什么事,他一清二楚。”
他伸手,搭在谢锦词纤细的肩头,“我已经拿到沈长风收受贿赂、贪污军饷、暗中私吞越国国库的种种证据,还有小侯爷做我的证人。谢妹妹,今晚沈长风在劫难逃。”
谢锦词毫不在意。
容折酒所谓的证据,是元拂雪从瑾王府书房偷出去的那些卷册。
但,那都是沈长风伪造的。
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
女孩儿的目光,忽然落在容折酒的那只手上。
从前以为容折酒是温润如玉的公子,他就像山涧明月般干净出尘。
如今才知道这男人分明蛇蝎心肠,比沈长风肮脏一千倍!
谢锦词眼底若有杀意。
偏偏容折酒未曾察觉。
他俯身凑到谢锦词耳畔,嗓音撩人:“谢妹妹,你我的姻缘早已注定。你好好侍奉我,我放沈长风一马,如何?
“沈长风……”谢锦词注视着场上厮杀的男人,“他并不需要女人来保护。”
她的眼睛里盛着化不开的温柔。
落在容折酒眼中,刺目又残忍,就好像是一把钢刀扎进他的心脏。
曾几何时,她也用这种目光注视自己……
他正要说话,破风声陡然响起!
抬头看去,一把长刀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朝他袭来!
他急忙避闪,那柄长刀从谢锦词耳边擦过,狠狠扎进游廊墙壁!
容折酒大怒,“沈长风,刀剑无眼,你想杀我还是想杀谢妹妹?!”
沈长风微笑,“手滑。”
容折酒又急忙转向谢锦词,“谢妹妹,你没事吧?可有吓到?刚刚那么惊险,你怎么也不知道躲开?若是伤了身子,可该如何是好?哪怕只是一点点擦伤,我都会心疼!”
谢锦词小脸平静,唇瓣甚至还噙着浅浅的弧度,“因为知道是他的刀,所以绝不可能伤到我。”
沈长风刀剑所指的地方,永远是她谢锦词的对立面。
她知道的。
容折酒脸色僵硬,无话可说。
萧幼恩小小声:“容公子,你说锦词受伤你会心疼,可是刚刚那么危险,为什么你只顾自己躲开,却不知道带着锦词一道躲开?”
容折酒:“……”
谢锦词捏了下萧幼恩的脸蛋,“有的人装腔作势、故作情深,咱们心里有数就好,拆穿人家做什么?难道他不要面子的吗?”
她含笑瞥了眼容折酒,牵着萧幼恩离开。
容折酒捏紧拳头。
游廊里,灯火落了他满身,清隽的面庞上难掩气急败坏。
“谢锦词,谢锦词,谢锦词……”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羞怒交加。
他冷声:“你总要落到我手里的!”
高台上的斗武还在继续。
沈长风的长刀与陆景淮的画戟紧紧架在一起,花火涌动,谁也不肯退后半步。
近距离,四目相对。
沈长风低声:“打算和容折酒联手对付我?”
陆景淮面无表情,“你在越国干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沈长风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越国国库里的珍宝,大半都落入他的口袋。
那些权臣外戚们的库房,也大都被他搜罗干净。
他训练的军队秋毫无犯,非常重视军纪。
殊不知,他们的大将却是最恶的那条狼。
沈长风低笑,“我怎样,轮不到你来置喙。就事论事,容折酒是怎么对待谢锦词的,你心知肚明。你陆二也算聪明人,与虎谋皮的事,干不得。”
陆景淮唇线绷得很紧。
下一瞬,他再度与沈长风陷入激烈的打斗。
……
谢锦词和萧幼恩回到太极殿后不久,寿宴正式开场。
皇后锦衣华裳、凤冠高贵,端坐在皇帝身畔,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笑起来时却仍旧明艳动人,容色丝毫不亚于二八年华的少女。
群臣献礼,各种奇珍异宝流水般呈现在殿上,看得谢锦词眼花缭乱,暗暗叹息果然上京富贵,非江南可比。
她用团扇掩面,好奇:“咱们送什么?”
沈长风捏了捏她的手,起身走到殿中朝皇后行礼,“臣出征越国时,曾侥幸得到一株红珊瑚,今夜想作为寿礼送给皇后娘娘。恭祝皇后娘娘福寿永享,日月恒昌!”
六名内侍费劲儿地抬着一株红珊瑚踏进大殿。
谢锦词望去,红珊瑚足有丈高,仙葩玉树、满目珠玑,灯火下流光溢彩,锦绣辉煌。
从群臣们的惊叹声中,就能看出这株珊瑚非常稀罕珍贵。
宁皇后笑意更盛,“覆卿有心了。”
沈长风正要退下,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
“昔日石崇与王恺斗富,便用过红珊瑚,可谓穷奢极糜。瑾王今夜献红珊瑚给皇后娘娘,莫非是认为天下太平,可尽情享乐?皇上,微臣以为,这等奢靡之物,还是莫要送入宫闺,免得助长宫中奢靡风气。”
容折酒款步而来,玉树临风,白衣洒然。
沈长风:“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合该享尽富贵。更何况,区区一株红珊瑚,怎么就助长了宫中的奢靡风气?容大人也算世家出身,怎的一副没见过宝物的样子?”
容折酒冷眼以对,朝皇帝拱手:“皇上,臣有寿礼献上。”
皇帝随意甩了甩佛珠,示意他呈上来。
容折酒立即从宽袖里取出卷册,恭敬地呈给胡瑜。
谢锦词挑眉。
那卷册,正是元拂雪从沈长风书房里偷的。
余光瞥向四周,端严乐音已经停下,文武百官皆都伸着脖子,非常好奇地盯着卷册。
容折酒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娘娘寿诞固然值得庆祝,但微臣以为诸国纷争、疆土未安,实在不值得这么大操大办、穷奢极欲。”
他顿了顿,又道:“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大戎想要强大,必须先肃清朝堂里的蛀虫,比如……瑾王。微臣献给皇上的卷册,乃是瑾王这一年多来贪污军饷、收受贿赂、霸占越国国库的证据,请皇上过目!”
满殿哗然。
萧幼恩紧张地扯了扯谢锦词的衣袖,“锦词……”
“别慌。”谢锦词握了握她的小手,“他不会有事的。”
旁边元拂雪眉目含笑,“谢侧妃对瑾王,倒是格外有信心。”
谢锦词:“元郡主对容大人,也很有信心。”
“折酒哥哥才华冠绝上京城,岂是瑾王一介武夫能比的?”元拂雪骄傲,“今夜过后,恐怕上京再无瑾王,更无瑾王侧妃!”
谢锦词挽袖斟酒,姿态雍容,“那便拭目以待。”
一盏茶后,皇帝终于看完卷册。
他抬眸,“覆卿怎么说?”
沈长风冷笑,“臣为大戎出生入死,却被容大人冠之以贪污军饷、私吞国库的罪名……容大人对待功臣,都是这种态度吗?须知,这疆土是武官打下的疆土!是不是每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都要被容大人如此诋毁?!”
他把话题扯到武官身上,仿佛容折酒陷害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在场所有武官。
将军们对视几眼,纷纷点头。
就连肃王都忍不住颔首,望向沈长风的目光充满欣赏。
容折酒拢了拢宽袖,“瑾王巧言善辩,容某佩服。只是铁证面前,任你如何狡辩,都只是白费功夫。皇上,臣有人证,足以证明瑾王的所有罪行!小侯爷!”
陆景淮正端坐饮酒。
因为眼帘低垂,所以群臣看不清楚他是怎样的表情。
谢锦词握住团扇的手悄然收紧。
她看见陆景淮默了默,才起身走到殿上。
是啊,沈长风出征越国时,陆景淮也跟着去了。
由陆景淮来做证人,比什么都管用。
他……
会出卖沈长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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