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忙着虐渣呢

    
    镜头照不到的地方，陆呦呦捏着衣角，反复揉搓着。太久不说方言了，即便是碰到了方兴艾，他们也一直是用普通话交流，陆呦呦说起南方话来，竟有些磕磕绊绊。
    不过，对语言产生更大阻碍的，却不是口音，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也低下眼睛，不看镜头和屏幕，假装自己手头正有事做，才没有及时应声。
    “陆呦呦啊！”手机里传来妈妈的声音，应该是换人拿了，“你吃饭了没啊？”
    陆呦呦露出一个笑容：“还没呢。”
    “哦，还没啊。”妈妈应了一声，陆呦呦正要说，待会儿下面吃，妈妈却没有接着问她准备吃什么。
    她责备起来：“这么久了，都不打个电话回来啊？是不是又成天玩游戏了？”
    “没呀……”陆呦呦无奈，找理由说，“工作忙嘛。”
    “工作再忙也不会没下班时间吧！你就坐办公室里，那点活能忙到哪里去哦？你就是没这个心！”
    是啊，说她没心，说她冷血，这种话，在吵架时反反复复说过无数次了。
    但是她没想到会在这个视频电话里听到。
    陆呦呦撇开了下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摸到了屏幕上，顶端侧面，那个红色的挂断按钮。
    但是没按下去。
    妈妈又说，有点神秘地：“明天是你弟弟生日了哦。你个做姐姐的，这么久没回来了，他生日那天总要表示下吧。”
    陆呦呦一愣，也是，快到弟弟的生日了。她打起精神，坐直了点，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喜欢什么礼物？
    她闷在心里没说，妈妈看她没什么动静，催道：“你怎么没反应啊！你不送点礼物说得过去吗？又不要你送很贵的，你总不能让他好像没这个姐姐似的吧！”
    陆呦呦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口气。
    再吐出来的时候，陆呦呦说：“没有，我不知道送什么好，在想呢。”
    “在想啊？”妈妈反问了句，不知道是不是陆呦呦多心，似乎带了点冷笑的声音，“你在大城市，看到的东西多，看到什么好点的，稀奇点的，让你弟弟开开眼界呗，他可不像你，能满世界乱跑，他要在学校里好好读书的啊。”
    陆呦呦抿了抿嘴。
    她很不小心地，想到了三个月前自己的生日。
    她是不在意这个日子的，就好像和平常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同。也确实是这样啊，这天的太阳不会为了她尤其明亮，这天的地铁也不会为了她而特别宽松。她还是像以往的每个日子一样庸庸碌碌地在工作当中，自然不会对这个日子产生什么特别的感情。
    只有任团会在她起床之前送来生日祝福，也难为她了，在国外还要算时差，不可以说不用心。但，也就仅此而已。
    她的家人，在这一天把她带到这世界上来的父母都没有想起这一天的存在。那天爸爸发了个微信语音过来，陆呦呦还一阵欣喜，内心的温暖还没有淌完，电话那边听到她这里声音嘈杂，就问：“在干嘛呢？”
    陆呦呦环顾了一圈同事，捂着话筒小心地走出包厢，说：“和同事在外面吃饭呢。”
    “吃饭？谁请啊？AA吧？”
    陆呦呦有点尴尬：“……我请。”
    “你请！？”妈妈在那边声音瞬间就炸了，“你凭什么请啊，你钱花不完是吧？花不完也没看见多给我们多少啊！净在外面搞些瞎名堂……”
    “妈，”陆呦呦无比庆幸自己出来接电话了，“我……我今天生日，请同事吃顿饭啊。”
    电话那边顿了下，讪讪：“哦，今天是你生日啊……”
    那一刻陆呦呦眼眶没热，鼻梁没酸，只是心里有点凉。
    她“嗯”了一声，没说话，电话那边后来说了什么，她也不记得，只记得蔗农电话最终也没逃过“三分钟定律”，在一分半的时候就结束了通话。
    一分半里，她没有等到“生日快乐”四个字。
    陆呦呦也并不介意的，她以为，自己这种性格，跟家庭环境肯定脱不开干系。自己这么寡言少语，又如何去要求父母对她甜言蜜语呢？而且，就算他们真的说了那种话，最后陆呦呦也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尴尬收场。
    回忆断在这里，因为视频里妈妈兴奋的声音叫起来：“崽！你去哪里呀？”
    陆呦呦沉默地看着屏幕，正读初中的弟弟出现在镜头里。他拍着一只篮球，酷酷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眼镜头，好像有点害羞，说：“去打篮球。”
    “好啊好啊。”妈妈兴奋的语气让陆呦呦以为弟弟不是去打篮球，是去打世界杯，“去吧，带水去喝啊，别热着了啊！”
    弟弟走远了。
    妈妈笑了会儿，看向屏幕，笑容又是一收。
    “算了，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陆呦呦没应声，手指早已悬在挂断键上，却始终没按下去。
    她一动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那画面，估计看起来可能让人以为是网络不好卡住了。妈妈也没再管她，通话界面咚的一声切断。
    陆呦呦坐在那里，好半晌，缓缓地呼出口气，觉得有些疲惫。
    父母并不是不懂得如何展现温情的，只是对她，没有这种温情。
    有的时候陆呦呦也怀疑，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得罪了父母，才会造成如今这种冷淡的局面。可是她实在实在，没有办法从自己贫瘠的人生经历中，找到任何一桩过于伤天害理的事，来解答如今场面。
    陆呦呦在椅子上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重新拿起手机，打开淘宝。
    还是要买礼物的啊……弟弟毕竟是个长相帅气、又成绩优秀的男孩子啊。
    他是值得嘉奖的，与父母的态度无关[在礼物中写下附语：不要变成姐姐这样的人]。
    洗漱完之后，陆呦呦没有马上上床，而是坐到了小小的客厅里，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电视机，插入游戏碟片。
    要不是刚刚电话中爸妈提起，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休闲方式。
    被生活挤压着，她已经连抽空想起游戏的闲暇都没有了。
    等待游戏加载的过程中，陆呦呦发着呆，想到上一次玩这个游戏是什么时候呢？
    ……啊，对了，是遇见凌召霆的那天。他们一起坐在这张地毯上，玩这个游戏。凌召霆说他通关了呢。
    想到凌召霆，很奇异地，陆呦呦感觉自己的心没有那么沉重了。她操纵着人物，进入熟悉而暌违已久的场景，那曾经让她觉得有趣的、搞笑的画面依旧能让她微笑，陆呦呦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神游，渐渐的，仿佛觉得灵魂飘起，超出了身体之外，自由而洒脱地，检视着自己的生活。
    说是忙得连休闲的时间都没有了呢。
    可是，究竟是在忙些什么？陆呦呦竟然不能立马给出答案。每天上班下班，似乎理论上来讲，上班之外的时间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可是她真的拥有了吗？
    或者说，她真的有享受到吗？
    似乎……并没有。
    她一直活在上班环境的压抑、上下班通勤路途的艰难和拥挤当中，自己自动自发地把这些坏情绪做成了一个玻璃罩子，狠狠地罩在自己身周，与那些快乐因子隔开。
    是她自己剥夺了自己的快乐，不是别的什么人。
    陆呦呦好似忽然想通了这点，笑了笑。很多时候，人的负面情绪，只是在自我折磨而已。
    仿佛突然被灵感击中，陆呦呦爬起来打开电脑，打开视频制作软件，她眼睛晶亮，脑中有彩色的光点不断地旋转着，而她手中的鼠标就顺应着自己的感觉去捕捉那些色彩，渐渐地画出了一些绚丽的图案。
    陆呦呦凝视着显示屏，还是觉得不够，她找来了一些童年的素材，橡皮筋、棒棒糖、别人头上永远比自己好看的皮筋圈……把它们剪辑到一起，再融入自己之前做出来的那些素材，成了一个极具怀旧风的视频。
    做到最后，陆呦呦自己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很久没有这么享受地投入过了，微博上她的粉丝在逐日变多，可是她却越来越不敢继续创作，害怕别人对她的期望降低。但是今天晚上，她丝毫没有考虑别的东西，只是纯粹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上无人规劝，她自己也十分放纵，陆呦呦一直玩到了凌晨一点，才终于撑不住上下打架的眼皮，去床上睡觉。
    睡之前，趁着把视频上传微博的空档，陆呦呦还是不甘心地刷了一会儿微博，指尖似乎划过一条消息，好像是霜雪要出新游戏了，发了一个预告。
    可惜已经混沌成水泥的大脑没办法再去关注了，陆呦呦握着手机，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可是果然人作的死都会有报偿的，第二天早上醒来，陆呦呦只觉得脖子和后脑勺连着的那块剧痛，累得想再睡个五百年，可惜生物钟很明晰地不放她入睡，因为——今天要上班的念头实在是太强烈，强烈到了骨髓里……
    哎，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