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回来的尊严

    
    俺滴个娘哎，总算送走了代表团。
    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审批着费用报销单。
    吴总心事重重地推门进来。
    “怎么了？老大。”我递了一支烟给他，关上门。
    我的手下一个去了工程部复核成本，另外一个去销售部帮收银员数钱去了，客户多，忙不过来。
    春节前是汽车维修的旺季，大多数人选择这个时候来，有毛病修修，没毛病保养。
    因为越来越多先富起来的小资，逐渐选择了一家三口开车回老家或是自驾游，七天长假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前两天二弟打电话说，我高中同学程强开着奥迪，长途奔袭两千公里，带着新娶的漂亮媳妇回家招摇过市去了。
    还专门回了趟复兴镇，在高高的老鹰岭上祭祖，燃放烟花和爆竹，程家老少爷们全体出动，搞得异常隆重热闹。
    程强在山城一家摩托车厂当技术员，大专毕业，学的是机械制造。
    几年后有了一笔资金，和厂长的女儿离了婚，自己到杭城开了一家电动车制造厂，近些年发达了。
    由于摩托车速度快，车身高，一般人又掌握不了技术，所以出事率特别高。
    尤其是那些17、8岁的小年轻，喝了点酒，还学那什么《头文字D》里，表演漂移和飚车，可人家是动画片，开的还是小车。
    根据影视界男主角不死定律，连有九条命的猫咪都得拜他为师，更何况超现实主义题材的动画片了。
    可咱是脚踏实地、活生生的人啊！
    昨天走路上班，看到公司隔壁的摩托车维修点，一辆雄狮250摩托车，整个狮头都不见了，静静地伫立在冷冷的风中。
    两个少年车手，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环城公路黑赛车界的重大损失！
    只可怜了家中唯有此子的父母双亲。
    因此，速度慢，车身矮，操作简单的电动车后来居上，成了宠儿。
    “老大，你什么时候也能风风光光回来，把老鹰岭上咱家位置最高的祖坟祭拜啊！”二弟如是说。
    发达了不回家显摆，就如锦衣夜行。可是我会有这么一天吗？年轻时有梦想是好的，但有些梦想别太当真，或许穷其一身也实现不了。
    因为梦想，是你梦中才可以轻易实现的理想！
    就像我，数学家肯定是当不成了，唯一自我安慰的是，咱还是天天和数字打交道。
    “看看吧。”我淡淡地说。
    看看天没有问题，还是多看看地吧。
    “两件事。”吐出一个烦恼的烟圈，吴总开始了讲述。
    这人还算条汉子，从不抱怨，就算挨了批评，也绝不把气撒在部下身上。脸上总是洋溢着阳光和关切，在公司口碑极好。
    其名言是：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必要自寻烦恼呢？
    现在连他都发愁了，我意识到问题大了。但我依然沉默着。
    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倾听更重要。而且有99.999%的概率是：向你倾诉的人，仅仅是缺少一个守口如瓶的忠实听众而已。
    善于沟通的人，一定善于沉默。
    “他母亲的！”两行白烟上青天后，他狠狠地说：“还让不让人活了？小娘皮这么搞下去，明年算是白干了嘛！”
    在他愤懑、急促的叙述中，我总算弄明白了。新来的财务经理秦兰给她表哥付总裁建议，鉴于普度子公司利润率太低，为了补回来，明年的材料采购要计算资金利息。
    “哎，她财务经理联席会上不是承诺明年不算资金利息吗？利率又是多少呢？”我很抓狂，就没有这么干的。
    “翻脸比翻书还快，利率20%”，吴总余怒未消，“最可气的是，我说根据销售部的预测，明年收入最多只能增长15%，我们材料配件需要4000万元。”
    “对啊，我也测算过的。”我点点头。
    “可她说，你们怎么这么没出息，一年翻一倍都做不到？”吴总继续叫苦，“我想申辩，但付总裁在台上拿眼瞪我。”
    接着，他说按照千分之5.5的口头约定股份比例，扣除利息后，明年就算销售增长15%，他也只能拿5万多，减少了一半。
    “其他公司呢？”我担心她是针对我，薄了她的面子，报复整个子公司。
    “其他公司利率10%，说他们今年利润率达标。”吴总无奈地说。
    “我知道了，是冲我来的。唉！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我突然很后悔，不该逞口舌之快，连累了朝夕相处的好同事啊！
    以净利润为指标的年终奖，子公司“三巨头”的收入会因为内部资金利率的人为调高而降低，连带着也会影响普通员工的年终收益。
    因为付总裁为了让员工增强主人翁意识，所有的员工都有一个比例和净利润挂钩，只不过有高有低而已。
    公司宣传部门连发了几期《路远文化》增刊，引经据典论述了：全员股东理念是付总裁的独创发明，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激发了全体员工巨大的积极性和创造力，从此劳资矛盾不复存在，公司大同。
    在大家都是股东的前提下，兄弟姐妹们亲如一家，必将在付总裁的带领下，创造公司更加辉煌灿烂的明天！必将把企业在5年内带入世界500强！
    最后还用陈子昂的诗作为结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我挺佩服公司办公室主任拍马的如椽巨笔。燕大中文系毕业的他，曾经随付总裁来公司检查工作。
    当时，哥们正忙着计算季度奖（每月扣发的工资，经过几十页繁杂的考核后，减少一点再还给大家），桌上一大摊表格，却被他要求收起来，因为“桌面不够整洁”，不符合公司卫生检查条例，最好一张一张地拿出来。
    忙得焦头烂额的我当然不服气，说他“白天不懂夜的黑”。官司打到总部，还是曾总监为我说了好话，加上付总裁那段时间对我印象很好，也就不了了之。
    我只是想悄悄地问一句：各位大大，既然我们都是股东了，哪怕您发一个公司盖章的股东证明也行啊。
    还有，已然是划时代了，怎么没有《经济导报》或是《财经》这类最权威、最敏感的杂志，派记者来采访啊？最次，以您大主任的文笔，发表一下，我想也能挣个外快吧？
    咱是来自小地方的井底之蛙，没见过市面，悠悠地问一声：
    就算每年15个子公司和1个直属车间，员工全部爱厂如家，不，是全都住在公司。每天23小时工作，每年30%的复合增长率，第5年的收入为35亿，再吹大一点，年收入40个亿吧。
    可俺老乡的房产公司，今年收入已到60亿，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世界500强了？试问C国有多少企业在想着不切实际的洋跃进啊！
    “哦？”吴总很惊异地追问：“何出此言呢？”
    “财务经理联席会上，秦兰指责我们利润率最低，我辩解了几句，她可能记恨上了吧？”我简要地讲了一下。
    总监曾经暗示我，每年春节前财务最忙，不是因为年终奖计算有多复杂，而是要按照付总裁的意见，找堂皇的理由，对一些利润过高的子公司进行账面利润调整，一定要下降到大家都差不多的水平，以保证公平。
    子公司财务是垂直领导，财务人员又被强调了“职业道德和保守商业秘密”，因此可苦了那些不懂财务的干部员工。
    公司收入明明增长了30%还多，费用也不见长，可年终奖还只是象征性地增加几百到几千不等。
    于是，皆大欢喜，在全公司范围内，我们率先实现了同股同利，尽管我们还不是上市公司。
    “我说上次她和营销总监来检查，怎么不去你们财务部指示呢？”吴总恍然大悟。
    “暗箱操作啊。”我苦笑着说。
    这一招绝了：随心所欲加大利率，还批评你没有完成净利润率指标，让你自己也觉得对不起再生亲爹付总裁（江东子公司老总认的）。
    至于我们普度子公司，季末利润指标没完成，我建议吴总推迟某些费用的发票回收和采购材料的低价暂估，实在不行，还可以少量维修提前确认收入，下季度再减少应收账款。
    吴总对我有恩，能帮就帮一点吧。
    说破大天，这也不算多么严重违反公司财务制度。但至少能保证大家前三季度都拿全基本工资。
    既然你要算计员工，而且找个理由让同志们所谓的季度奖拿不全，我就用专业技能帮大家找补一下吧。
    “唉！逼良为娼。“股东发出长长的叹息，民营企业都喜欢这么沽名钓誉吗？
    “还有什么啊？你不说两件事吗？”我深吸一口烟。每当忧郁时，深吸慢吐会自我暗示，烦恼转眼成云烟。
    “哦，对了，小娘皮狠啊！”吴总站起来说：“她说总部财务部预算超标，而年前又要应酬相关部门，让我把四季度的总经理基金借给她。”
    所谓总经理基金，是路远集团规定：按照每季末净利润一定比例计提的资金，由总经理支配使用，主要用于奖励有突出贡献的员工或困难职工补助。
    第四个季度的基金，各子公司一般都由总经理一个一个勉励谈话后发给大家，作为年终的小福利，平均每人1500元不到。
    总公司也心知肚明，但只睁着一只眼。想想子公司老总也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的，你总得给人一点财权吧。  “你答应了吗？”我有点紧张。
    不是说自己能领到多少，而是吴总前两天已经在每月的全员会上许愿，今年的车马费只多不少。
    “NN个熊，能不答应吗？她说此事已通报总裁了。”吴总沮丧地说。
    “完犊子了。”常和隔壁财务经理尤大吹牛，我也有点大碴子味。
    “这可如何是好呢？”吴总如坐针毡，在屋里来来回回。
    凡事诚则立，信则成啊！这不眼看着要打自己脸吗？
    “你别转了，眼晕，让我想想吧。”我很同情他。
    “好啊，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他像溺水之人抓着了一根头发丝。
    “这样吧，”我对他说：“从航宇供应商那里想想办法，先付款给他们，然后再叫人借回来，说好过完春节就还。”
    “那怎么补上呢？”财务不专业的就是愚钝，你得和盘托出，而不是点到为止。
    “明年一季度的总经理基金先预提，然后找几个人申报困难补助，等总公司年后审批好，再领出来归还航宇公司的采购资金。”
    “好办法，我还在为这10万元发愁呢。”吴总豁然开朗。“可是这算不算违反公司制度啊？”隔了会，他又有些担心。
    “我研究过公司财务制度，奖金有详细的标准，但是困难补助没有，只说由总经理办公会议酌情决定。另外，总经理基金可以按月预提，实际发生超过部分，准予在下一季度结转扣除。”我笃定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谢天谢地！”吴总拍了拍胸口。
    “别急啊，最关键的是两条，”看他要走，我赶紧提醒：“第一，如果采购员写借条，可能有吃回扣的嫌疑，咱不能害了他，你得换人写；第二，总经理办公会上，你把困难补助名单给我，由我在会上提出来，以免别人说你认人唯亲。”
    “太谢谢了，哥们儿。”吴总千恩万谢。
    因为我办事公道，又没有心腹，我的提议一般都是全票通过。
    唉，豁出去这张还算正直的脸了！